相比一年前的荒凉,如今的天成寺山道上,已经有不少人,都是想赶在日出之前,上头柱香的香客。
窦伟、窦影、窦鑫三兄妹,众星捧月般的围在漂亮表姐和有钱的表姐夫身边,一路笑声不断。窦缪的年纪最长,安静的跟在他们身后。
“表姐夫……我想去香江,可我爸,怕给您添麻烦。”走上山道,老二窦伟憋不住,眼带渴望的问道。
声音一落,窦氏四兄妹都站在那里,睁大眼睛看着卢灿和孙瑞欣。
呵呵,看来,他们都想去香江看看。
“想要去香江?”卢灿摸摸仅有八岁的窦鑫脑袋瓜子,小家伙主动把脑袋往卢灿这边靠靠,很乖巧。
“行!这次来不及了,暑假吧。”
“暑假我安排人帮你们办理签证,到时候和你爸妈一起去。”
“哟…哟…姐夫万岁!”一群熊孩子们,高兴的嗷嗷直叫。
香江,他们不知道在哪里,可是,这个词汇,最近一年,经常挂在父母及奶奶的嘴边,似乎那是一个神秘的桃花源。
“阿伟上初中了?”卢灿问的是窦缪。
“初二,下半年中考(八十年代初,初中只有两年),他……成绩一般,我爸都愁死了。”窦缪是家中老大,十七八岁,已经不读书了,在收购铺中帮父亲盯场。
“不急,如果考不上,下半年就让他去香江……新加坡上学也行。”
卢灿已经认出窦伟,十五岁的他有些青涩,但面容基本定型,应该就是那个号称中国第一代摇滚歌手,呃,也就是王天后的第一任丈夫。
真没想到,他竟然是阿欣的表弟,也不知道这辈子,他对摇滚是不是还那么有兴趣?
将窦伟带到香江或者新加坡上学,不费什么事,他和正在新加坡上学的两人,也许能凑到一起去。
“去香江……上学?”窦缪被这提议吓一跳,无意识的提高音调。
嗯,卢灿点点头,笑道,“其实阿缪你如果有兴趣的话,也可以去香江上学,过两年,可以出来帮我。”
这是好事啊!窦缪压抑着惊喜,“这……我回去和爸妈商量商量。”
卢家缺人,尤其是缺少那种忠心耿耿的近亲,随着生意越来越大,终究还需要能让人放心的人盯场。
卢灿这也是在尝试着,慢慢培养自己人。
天成寺的山门已开,上香跪拜的人不少。卢灿挤在人群中,看到一袭青色僧衣的水行和尚,正在做接引僧,为信徒击罄,神态专注的很,并没有看到自己进来。
先不去打搅他,卢灿打量第一重山门殿。
第一重山门是天王殿,供奉的主佛为大肚弥勒菩萨,帷帐遮蔽的板壁后面,应该是护法韦陀。大殿两侧,则是两尊金刚力士,面貌雄伟,作忿怒相,头戴宝冠,上半身斜披铠甲,手执金刚杵,两脚张开。所不同者,只是左像怒颜张口,以金刚杵作打击之势;右像忿颜闭口,平托金刚杵,怒目睁视。
这是汉传佛教最常见的供奉式样。
主佛弥勒身上披金,光彩熠熠,这些金粉是纳徳轩精心研磨调配的,七金三紫铜搭配,涂在佛装上,不仅有明晃晃的金色,还带有一丝赤色,让佛像看起来更庄严肃穆。
两侧的天王、背后的护法微驼,则是彩妆,以朱砂、绿硅粉为主要颜料。这也是纳徳轩调配的矿物质颜料,其价值并不比金粉低——绿硅粉主要是翡翠切割后的碎屑打制而成。
老爷子卢嘉锡在得知这批金粉、朱砂还有彩粉是为了涂佛装,对这件事非常重视,配料基本上全是他亲自过问的,所以,才有现在的天成寺佛像效果。
这座大殿的弥勒佛像有些奇怪,天成寺的和尚,怎么供奉起布袋和尚?
佛教分支众多,佛像及菩萨的面容,南北差异很大,就如同弥勒佛,北方供奉的弥勒佛像为大肚圆脸弥勒,而南方,尤其是江浙宁波一带,供奉的是大肚皱眉弥勒,也就是俗称的“布袋和尚”。
布袋和尚号长汀子,是五代时后梁高僧,因“上契诸佛之理,下契众生之机”,故这和尚又名“契此”。世传为弥勒菩萨或弥勒佛之应化身,身体胖,眉皱而腹大。
布袋和尚的祖庭是奉化岳林寺,怎么,津门的天成寺也供奉他的塑像?
卢灿还真心弄不明白。
带着孙瑞欣转了一圈后,大殿中的香客,终于少了。
“阿弥陀佛,原来是卢施主到了,难怪师傅今天早晨告诉我们要净心。”水行这才看到从帷幕后面转过来的卢灿两人,连忙唱喏。
虽然年轻,可跟随云隐老禅师两年后,水行的身上多了几许出尘的气质,颇有有几分沙戒者的味道,所说的话,已经有了一点“骑墙摆”的意思。
什么师傅要他们静心?这不过是常规的勉戒,但说给上香的施主听时,会让对方莫名的感觉亲切,还有那么一丝丝的高深莫测。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高人”风范。
“见过水行执事!”孙瑞欣双手合什还礼。
僧院的称呼很有讲究,并非每个人都能用禅师、大师或者和尚称呼,这两个称呼,都是对修行有成的僧人的敬称,对水行而言,还是称呼执事比较合适。
卢灿则抱拳致意,“云隐禅师可有空闲?”
佛门还礼,也有讲究。
孙瑞欣心中有佛,还合什礼,卢灿是沙门外之人,见僧人,无需合什。
“师傅正在禅房静修,我这就带两位过去。”
说完后,他低声嘱咐两句一重山门的侍者,让他好生看护山门,这才微微躬身,带着卢灿和孙瑞欣几人,向后殿走去。
侍者,属于僧人中等级较低的一种职位,类似于跑腿的。看来这一年天成寺发展的不错,此去云隐禅师静修室的途中,不断有侍者向水行执事施礼。
至于窦家四兄妹,除了窦缪还跟在卢灿身后,手中提着卢灿两人这次的供奉,其他三人,早就跑到寺院内玩耍去了。
云隐禅师的静修室,就在梅仙庵洞窟的前方,一间平房,很小,却刚好遮掩住洞口。
老和尚带着一副老花镜,迦坐在土炕上,正在小木榻上翻阅经书呢。
一身素袄僧衣,要比一年前精神百倍。
相较水行、山行的惊喜,云隐禅师见到卢灿和孙瑞欣,波澜不惊,起身施礼。
“感谢卢施主、孙施主的慷慨,愿佛主保佑!”
“我爷爷担心上次的金彩、红彩不足,专门嘱咐我,再带一些过来供奉到佛前。”
对这位老禅师,卢灿回的是合什礼,这是因为尊敬。
听到卢灿提到卢嘉锡,云隐禅师再度合什唱喏,“佛祖会保佑老檀越身体康泰,四季平安。”
山行接走窦缪手中的皮箱,那里面是卢灿此次敬献的两金金彩、五斤红彩以及五斤绿硅粉,正是天成寺现在所欠缺的。
孙瑞欣也奉上自己的敬献——那套小雅斋印本的《禅门二时课诵》。
“哎呀,好东西,真正是雪中送炭。”
老和尚眉开眼笑,对她唱喏道,“现在禅林中弟子众多,我正发愁上哪儿找功课本给他们用,孙施主这就带来了,真正是我天成法界的救急者。”
看得出,云隐禅师是真的喜欢这套禅门功课经书,翻看一遍后,喜滋滋的收在藏经柜中,然后又亲自去弄茶水。
卢灿扫了眼这间静室,静修室很简陋,一佛龛一炕一木榻,还有靠西墙的一只经书柜,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倒是云隐老禅师放在木榻上的那本佛经,让他眼前一亮。
怎么看着像是宋本佛经?
宋代刻本的珍贵,前面已经说了很多,眼前这本经书,纸质微黄,边角有些微的虫蛀,但整体品相尚好,刻印字迹为瘦宋(瘦金宋体)。
越看越像宋代经书刻本,卢灿挪挪屁股,从木榻上拿过这本书,翻看几页。
靠!这个云隐老和尚,还真有好东西!
经书名为《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也就是《摩罗大明经》,天成寺静心阁惠度大师一脉主修的经法
惠度大师是云隐禅师的师傅,嘉庆皇帝的替身僧侣。
真正让卢灿吃惊的是经书内页的纪年及刻印社号——嘉泰二年仲夏玉堂刻印。
嘉泰,是南宋皇帝宋宁宗的第二个年号,这本经书,百分百是宋典!
更让卢灿震惊的是玉堂刻印。
玉堂刻印并非官刻,而是当时南宋文坛盟主周必大的私刻作坊。
周必大是南宋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收藏家,出生于官宦世家,曾祖父就是北宋开国的秦国公周衎,周家世袭秦国公。
受家庭熏陶,自幼博学多才,是一位“九流七略,靡不究通”的文学家,诗词歌赋,“皆奥博词雄”,书法“浑厚刚劲,自成一体”。
他与陆游、范成大等皆是好友,文学成就惊人,谥号文忠。
不仅学识过人,还很会做官,官至宰相,被敕封为“许国公”。
玉堂,是他的私人书斋号,玉堂刻印,则是许国公府邸的私人刻印社。
这个刻印社非常牛,刊刻了宋代著名的四大类书之一的《文苑英华》计一千卷,还刊刻了《欧阳文忠公集》一百五十三卷、《附录》五卷,使《欧集》自此以后有定本,且得以保留至今。
“周必大玉堂刻本”被历代名家奉为私家刻书的典范。
没想到啊没想到!
竟然在津门天成寺中,寻觅到一本周必大玉堂刻印本的《摩罗大明经》。
卢灿忽然想到第一重山门大殿中供奉的布袋和尚,那可是南方供奉的弥勒佛,眼前的这本佛经,刻印的地点在庐陵,也就是赣省吉安,那也是江南。
这么一推算,天成法界的静心阁一脉,恐怕与岳林寺的关系匪浅,或者说,静心阁一脉,是南派僧侣北上在天成法界挂单后,衍生出一条支脉。
正琢磨着呢,云隐禅师端着几杯香气渺渺的绿茶进屋。
卢灿也不客气,扬扬手中的《摩罗大明经》,“云隐大师,您这还有多少宋刻经书?您看看,保管不善,边角已经有虫蛀,书页中还有霉点,再这么下去,这本经典,就要毁了。”
“交给虎园博物馆,我一定会将这些典籍维护好!另外,您可以列一份经书目录,我这次回香江,安排人送过来!”
卢灿的直白索要,让紧随云隐禅师进门的另一位老者——津门博物馆馆长冯德生,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