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少,与裴先生约定的时间到了,我们是不是该去了?”丁一忠提着手提袋提醒道。
卢灿看看表,有些念念不舍的望了望前面,想想去裴家事情很重要,“走,我们回去。”
早晨出门晚,又在裴东岭的小店耽搁一个小时。
到中午十一点十分,他才逛完平字楼十五家摊位,只占一楼大厅的三分之一,还有二楼、三楼呢?还有仁字楼和爱字楼呢?
零零碎碎买了二十四件物品,好在面积不大,基本是胸章、邮票、老钱币,之类的,一只手提兜就搞定。还有一本明代中叶的民间报纸《京报》十二本合辑。
一共也没花多少钱,二十四件放在一起,不到四万新台币。
其中,那本《京报》十二张合辑,就占据了一半的价格。
有清晰历史记录的中国古代官方报纸为唐代的《开元杂报》,得到官方授权的民间第一报,为明代成化年间创办的《京报》。
卢灿手中这一本合辑,是收藏者将十二本报刊用绳线装订在一起的。
是的,当时的报刊很像今天的小开本杂志,泥字印刷,小楷竖行,有封面,封面上的报头名称为“采录京城杂事报抄”,侧面是报房名录:合成坊刊印。
当时的京报,已经有报头、政/治新闻、商贸资讯,甚至已经有了广告。
卢灿边走边翻看,刚才就看见一条招聘广告“集文坊礼聘录文先生一名例银五百文有酒”。这句话的意思是,集文坊招聘写字的先生一名,每月例银五百文,中午有一顿酒喝。
每月五百文,中午管一顿饭,还有酒,这待遇已经不低了。
这本《京报》合辑,保存的还算不错,其文化研究价值很高,但艺术价值而言,很差劲。虎园博物馆中,未来同样需要有文化研究课题,增加研究类展品,否则那只是展览馆,在博物馆行业中,始终处于最低一档。
步出平字楼,卢灿低头将这份《京报》合辑,塞进文件袋中。前面,两位小青年,手中陪着一件瓷器,说说笑笑的走上台阶。
卢灿和丁一忠都没太在意,正准备下台阶,去找裴东岭。
两帮人正要擦肩而过时,靠近卢灿的那位花格子青年,突然一个趔趄,直直的向卢灿侧身栽了过来,说是栽倒,更像是撞,他手中的那只瓷器瓶,也脱手飞出。
碰瓷?卢灿脑海快速闪过一个念头。
上辈子在潘家园,每天几乎都要发生一两起碰瓷事件,卢灿太熟悉这套路。
跟随孙立功学习两年多的形意,这一刻终于起到作用。卢灿右脚发力,将正准备踏向下一级台阶的左脚硬生生收回,身体向后倾倒。
在身体即将倒地的瞬间,单手在台阶上一撑,整个身躯再度反弹回来,左脚回收,撑住上面一节台阶,再度站稳身影。
反观那位直接撞向卢灿的年轻人,一下子扑空,在卢灿面前下一级台阶上,斜斜的栽倒,双手如同乌龟划水般。
丁一忠一直在卢灿的侧面,根本不清楚怎么回事。眼前前面有人栽倒,下意识的一伸腿。那年轻人总算捞到一根救命稻草,右手捞住丁一忠的小腿,才没有直接摔个脸面开花。
那只脱手飞出的瓷器,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无巧不巧的再度落在卢灿身前。
真要在自己面前淬了,事情多少有点麻烦。卢灿用空着的左手在空中一拨弄这翻转的瓷瓶,让它往自己怀里转向,拿着文件夹右手与胸部之间围成一个圈。
那件瓷器,与卢灿的胸口亲密接触一下后,很安稳的落在他的怀中。
对于碰瓷,卢灿深恶痛绝,而且刚才那青年,是很明显的“生碰”,也就是很生猛的往对方身上撞,要求对方赔偿所摔坏的物品。
这种生碰,带有强烈的威胁、敲诈性质,背后往往有很雄厚的地下组织支持。
卢灿抱着怀里的瓷瓶,退后一步,冷眼看着另外一个白衣青年,慌慌张张的过来掺扶摔倒的花格子。
丁一忠也将腿抽了回来,与卢灿并肩站在一起,“卢少,怎么回事?”
卢灿没说话,暗自冷笑,现在摔是自己摔的,东西也没碎,看你们怎么往下演?
那位花格子青年,在同伴的扶持下,坐在台阶上,搓揉着小腿,不停的哎呦。刚才撞在台阶棱角上,小腿已经青紫一片。
那个穿白衣短袖衫的青年,在帮扶花格子的同时,眼睛偷偷瞄了卢灿一眼。
这一眼,被卢灿看见,更加确信,这两人就是碰瓷的!
只不过,事情出乎他们的预料,两人一时间没主意,这戏该特么的怎么往下演?
两人的年龄都不大,应该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举止中,都在模仿街头阿飞,应该混社会不久,否则不会这样手足无措。
这种小混混,卢灿都没兴趣逗他们玩,将目光落在怀中的瓷器上。
看了两眼,嗯?卢灿目光一凝,这特么是哪家的小混混?这么舍得?竟然用正品明代官窑瓷器做道具?
这恐怕是卢灿见过的,最昂贵的碰瓷了吧!
这是一款青花金凤白瓷罐,瓷器胎体比较厚重,胎质细白滋润,釉色白中闪青,光亮透明,玻璃化程度很高。
尽管没上手,也没有看到底款,但露出的一面,主体图案为双凤呈祥,一上一下围绕中间的明珠,呈太极状盘旋。
双凤图案,走得是金釉色,金彩色为特种釉色,为金铜两种粉末研磨出来,极难上色,需要趁着瓷坯未干时,使用模范套在瓷坯上面注金彩,工艺很繁琐。
这绝不是民/国仿品,也不是民窑瓷器,是典型的明代官窑器!
明代烧瓷,规矩森严,这种龙凤图案,民窑想都不要想,绝对是皇室专用图案,而且是为后宫定制的赏器。
这只大罐,高足有三十公分,口径十五公分,腹径超过三十五公分,底足径在十八公分左右。型制敦实,厚重而沉稳,妥妥的官窑作品。
“帮我拿着。”卢灿连忙将手中的《京报》合辑文件夹,塞进丁一忠的手中。
一手托底,另一只手抓住罐口,先察看是否有碎痕――这类碰瓷的家伙,喜欢将整器弄裂,以便于摔碎讹诈。
还好,这件器具完整无缺,但罐内有股子泡菜味道。探入罐口的几根手指,还能摸出内壁滑腻腻的泡菜汤汁。这么好的大罐,竟然被拿去腌泡菜?
卢灿有点想撞墙!
想必那位花格子青年,在家中随手拿出一个泡菜坛子,想要出来碰瓷,结果没想到,这只泡菜坛子,竟然是官窑老货。
卢灿看了眼罐口,罐口有磨损痕迹,应该是有盖的。
再翻过来看底部,一愣,如此鲜明的明代官窑青花器,竟然无款?
旋即明白过来,这应该是空白期的官窑瓷器。
所谓空白期,就是明代正统、景泰、天顺三个年号期间的官窑瓷器。
很多人鉴定,喜欢看底足朝代款,然后依据朝代款,反推这个朝代瓷器的特征,以论证法来验证瓷器的真伪。
这种鉴定手法没问题,但有很大的局限性。
譬如明代洪武和永乐瓷器,很多都是不留朝代款的。
明太祖洪武时期,瓷器基本无款,而永乐大帝时期,有部分瓷器留四字篆书款永乐年制,但依旧有很多生活用瓷,是不留款项的。
大量使用朝代年款,始于宣德皇帝,也就是明代的第五个皇帝。
但到了明代第六个皇帝,也就是明英宗时,情况再度出现变化。
英宗是明朝建国以来第一位幼年天子。
即位之初,军政大事操持在太皇太后张氏和内阁三杨手中。
太皇太后张氏很有才智,在正统朝前期政/治活动中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国家大事多禀裁决。三杨,即杨士奇、杨荣、杨溥,是明朝历史上少有的“名相”。他们历永乐、洪熙、宣德三朝,有着丰富的治国经验。
因此在英宗亲政之前,明朝仍然延续着仁宣时期的发展轨迹前进着。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正统七年,张太后去世,三杨也被英宗挤兑出历史舞台。
也就是说,正统七年之前,因为英宗皇帝没有亲政,官窑瓷器是不敢附带年款的,所以留下长达七年的无款空白期。
等他正真大权在握时,先是发动几次战争,征伐麓川王国(也称"勐卯王国",是傣族先民在云贵高原西部建立的古代王国),后来又遇到北边也先(蒙古)侵边,不得不发动北讨。根本没有在意瓷器年号这等小事,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土木堡事变,正统帝被俘。
因此,正统一朝,瓷器无年号!
至于景泰帝,他是在哥哥正统帝被俘虏后,被大臣们推上帝位。
景泰一朝八年时间,他不仅需要处理国事,还需要和朝廷内外支持他哥哥正统帝复位的官员进行博弈。
景泰帝做了八年的皇帝,再度被从蒙古回来的哥哥,联络京营督管太监曹吉祥、忠国公石亨、内阁大臣徐有贞等人,发动多门之变,一举推翻。
因此,景泰一朝,景德镇官窑也没有出过年号款的瓷器。
正统帝复位后,改国号为天顺。
天顺一朝,只有八年时间,天顺帝再度忙于清理朝廷内部,譬如处死当初支持景泰帝登基的内阁大臣于谦、范广等人。
天顺一朝,同样也没有瓷器留款。
长达三十年的景德镇官窑瓷器无留款,就这样出现。
这也使得那些靠朝代款辨别真伪的专家们,对这一时期的瓷器束手无策。
可卢灿不一样啊。上辈子参加过多次“空白期官窑瓷器专场拍卖会”,对空白期瓷器的特点,可谓了如指掌。
这件青花金凤莲纹大罐,具有鲜明的永乐特征(仁宗只在位一年),但又较永乐瓷器更细腻柔和,青花发色,更接近于空白期瓷器――这一时期的青花色沉,晕散不明显。
这应该是正统早期的官窑瓷器,卢灿甚至怀疑,它是景德镇瓷窑专门烧制给权倾天下的太皇太后张氏的贡瓷!
得出这一结论的理由很简单:双凤呈祥的图案,很容易招到皇帝的忌讳的!空白期三朝,有且只有正统朝初期太皇太后张氏,有这种权威!
卢灿喜出望外,这就是一件极其珍贵的空白期特供瓷!
这件瓷器还缺盖子,另外卢灿还想知道,那位花格子年轻人,家中是否还有类似的瓷器?
他笑眯眯的走了两步,在那年轻人的身边坐下,“怎么样?膝盖摔伤了,要不要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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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重点介绍明代空白期因何而来。空白期的瓷器,总体质量还是不错的,但这一时期的假货,巨多!入手需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