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兄裴锦圣,比我早进门六年,也比我大六岁。”
“那是光绪三十年(1904年),我师傅从京师回乡,途径现在的津门宝坻,感染风寒,幸得宝坻一户地主人家相救。”张老爷子开始讲叙北宗当年的旧事,卢灿坐在旁边静听。
“我师傅在他家养病,偶然看到我师兄。”
“当时我师兄十二岁,哦,那时还不是。男孩子嘛,十二岁,正调皮捣蛋的时候,他堆雪人,无师自通,堆得惟妙惟肖;还喜欢玩冰雕,雕刻得栩栩如生。”
“我师傅便起了爱才之心,想到自己的年龄,还有身体,他老人家就起了收我师兄为徒的心思。”
“师兄家有私塾,师傅便借口教授私塾,观察师兄一年时间,最终决定收徒。”
“师兄天资骄人,我师傅朱飞仙,经常念叨,我的动手能力,不及师兄一半。”
老先生连连摇头感慨,目光落在窗外的庭院出神。
卢灿估计,这中间一定出变故了,否则朱飞仙不可能在临死前的四年中,匆匆收张博驹为衣钵弟子。忍不住追问到,“后来呢?”
半晌后,张博驹才缓缓开口,“师兄十八岁那年,犯了一个大错。”
果真如此!
什么错?竟然剥夺了他的衣钵继承权?
不过,这句话卢灿没问出口,这涉及到北宗的隐秘。
老先生笑容有些苦涩,似乎看透卢灿的心思,“说给你听也没什么,这辈子,我欠师兄很多。他不应该为这件事背负那么大的惩罚。”
卢灿这才开口,“究竟什么错?”
“小盂鼎,你知道吧?”
老先生开口就吓了卢灿一跳!
大小盂鼎,太有名了!
小盂鼎是最著名的青铜器之一,西周康王时青铜器,与大盂鼎同时期被发现,清道光初年(具体时间1849年)于陕北岐山县礼村(今宝鸡市眉县)出土。
令人惊叹的是,小盂鼎铭文长达四百字左右,为西周早期字数最多的一篇金文,其内容对探讨当时历史和典章制度有重大意义。
它有多贵重,看看现在的它的兄弟大盂鼎就知道。
大盂鼎是中国首批禁止出口展览文物,国家特一级文物,被称为“海内三宝”之一,现藏于中国历史博物馆。
大盂鼎造型雄浑,工艺精湛。其内壁铸有铭文十九行,二百九十一字,为研究西周奴隶制度的重要史料。
其铭文内容为:周王告诫盂(人名),殷代以酗酒而亡,周代则忌酒而兴,命盂一定要尽力地辅佐他,敬承文王,武王的德政。
其书法体势严谨,字形,布局都十分质朴平实,用笔方圆兼备,具有端严凝重的艺术效果,开《张迁碑》、《龙门造像》之先河。
单以书法成就而言,大盂鼎在成康时代当据首位,是西周早期金文书法的代表作,更勿论它的青铜铸造工艺、历史史料的研究价值!
妥妥的超级国宝啊!
小盂鼎的价值,不在大盂鼎之下。
虽然高度上比不上一米一的大盂鼎,但其上铭文四百多字,所记载事件同样重要。历史研究价值、书法价值、铸铜工艺研究价值,丝毫不属于大盂鼎。
最为奇怪的是,这件珍贵的文物,在出土不过几十年时间,竟然离奇失踪!流传的说法有两种,其一是毁于太平天国,其二是被袁世凯掩埋入墓。
现在,竟然听说这件珍贵的文物,与师门玖宝阁有着直接关系,卢灿如何不惊?
他的口舌发干,说话有些迟疑,“是……是大小盂鼎中的那个……小盂鼎?”
张博驹的表情也很凝重,点点头,又问道,“大盂鼎的传承记录,你应该很清楚吧?”
卢灿点点头。
大盂鼎说起来与张博驹现在的夫人潘苏家族,关系很密切。
大小盂鼎被发掘出土后,被当地的地主郭家掩藏两年。
京城琉璃厂古董商周雨樵听闻后,以白银一千辆收购这两件宝贝,结果郭家只答应二选一,周雨樵一千银元买了一件大盂鼎。
等他筹集资金第二年再去时,郭家告诉他,小盂鼎已经出手,卖给一位湘南商人,具体叫什么,不知道。周雨樵只得遗憾离开,从此,小盂鼎音信全无。
感慨一句:我们今天能见到小盂鼎的铭文,还得感谢周雨樵,是他当时留下两只盂鼎的完整拓片!
同治年间,左宗棠势盛,以伍仟银元从周雨樵手中购得大盂鼎。
潘祖荫,也就是潘苏的祖先,与左宗棠同朝为官,关系不错。左宗棠病逝闽地,潘祖荫从左家后人书中,获得大盂鼎。
潘家一直视若珍宝,一直到解放后,捐献给上博,很快转送到中史博。
“小盂鼎确实被人收购,不过,这人不是湘南人士,而是我的师祖,潍坊陈介祺。”老先生扣扣书桌,回忆道。
卢灿咧咧嘴,这北宗的传人,好多都是当官子弟!
这个人,很出名!
陈介祺,字寿卿,号簠斋,金石家,收藏家,潍县(今潍城区)人,清吏部尚书陈官俊之子。嗜好收藏文物,铜器、玺印、石刻、陶器砖瓦、造像等无不搜集。
其收藏中包括大量重要文物,收藏的汉代纪年铜镜、淮阳玉玺等大批古代玺印,都是同类文物中的精品。
他一生精于金石文字考证及器物辨伪、精于鉴赏,尤擅墨拓技艺,其手拓铜器、陶、玺、石刻等拓片享有盛名。
他的藏品中,有一件,只要玩收藏的就没有不知道的,那就是现在台北故宫的镇馆之宝——毛公鼎!
卢灿真心没想到,陈介祺竟然还收购了小盂鼎!
不过,想想毛公鼎的收藏,卢灿就有些明白。
说起毛公鼎的收藏,基本就可以断定陈介祺其人的隐秘之深。
他收藏毛公鼎,世人一无所知,连陈的老友何绍基都不清楚。世人都以为毛公鼎如同小盂鼎一样,离奇失踪。直到陈介祺病故后,1902年其后人卖出此鼎,天下人才恍然大悟!
废话两句毛公鼎的去向吧,因为太有传奇性了!完全可以拍一部精彩的电影!
陈介祺的后人,将毛公鼎卖给光绪状元张謇,张謇感谢端方的多年提携之恩,将此鼎赠送给两江总督端方。端方于1911年被派到川中镇/压保路运动,被革命军所杀。端方后人不孝,将毛公鼎典押给天津的华俄道盛银行。
美国人辛普森出价五万美元想要购买,被北洋政府交通总长的大收藏家、后来国学馆馆长叶恭绰以七万美元抢得先手。
抗战爆发,叶恭绰避走香江,毛公鼎未能带走,交由侄子叶公超看管。
东瀛人久闻毛公鼎大名,发动宪兵大力搜索。毛公鼎几经易手,甚至差点被东瀛军方夺走,所幸叶公超拼死保护,誓不承认知道宝鼎下落。
叶恭绰为救侄子,制造了一只假鼎上交日军。
叶公超被释放后,于1941年夏,密携毛公鼎逃往香江。
可是不久后,香江被东瀛攻占,叶家托德国友人安德森,将毛公鼎辗转带回上海。后来因生活困顿,叶家将毛公鼎典押给银行。
后由钜贾陈永仁出资赎出,毛公鼎才不至于流浪他乡。1946年,陈永仁将毛公鼎捐献给国家,收藏于中央博物馆,1948年,作为首批重点文物,运往台北!
废话太多,实在是每每想到此处,总要击节叫好,先辈风范,让人景仰!(这里出现的都是真名,真事,我不想先辈光辉掩盖在伪名下,禁就禁吧,不在乎!)
“我师父继承玖宝阁的衣钵时,按照惯例,需赠送一件重宝以传师门。陈师祖便将心爱的小盂鼎,送给我师傅以作出师之赠。”
“师傅对此鼎珍爱异常。”
“师傅教授师兄铸铜之术时,曾经拿出此鼎做样板,因此,我师兄也熟知此鼎的妙处。”
“师兄年轻,好胜……终究因此坏了大事。”
“师兄出门游历,前往北蒙(殷墟的古称)遗址。那一带有古城,早在道光朝就有记载,因此,师兄将游历的第一站,选在那里。”
“在安阳北蒙遗址处,师兄遇到一人,那人也是来学习游历的。”
张博驹的声音忽然变得飘渺,偏偏音调非常凝重,感觉很怪,让人心伤。
“两人相互切磋收藏技艺,各有所得,师兄引为知己,因此也就没什么防备之心。”
“一日,两人同游安阳铸坊,师兄一时兴起,便利用店家工具,铸就一尊鼎……”
“这尊鼎,是师兄信手铸就,恰好就是小盂鼎!”
卢灿心都揪起来!他隐隐猜到结果——小盂鼎被玖宝阁朱飞仙收藏的秘密,一定是由这尊仿鼎泄露出去,最终遗失。
“那位友人借口这鼎铸的很好,从师兄这里讨要过去,以作分别纪念……”
“一个月之后,师兄还在川中游历。可是……我师傅家中,遭遇盗窃。那天,我师傅刚好出门访友,所有藏品一律未动,只有那尊小盂鼎被偷!”
卢灿将拳头捏得咯咯响,果然如此!
这个裴锦圣前辈,还真是惹祸精!
“师傅因此一病不起,师兄闻讯后回家,得知小盂鼎被盗,猜到极可能是自己在安阳铸仿品时泄漏的消息。”
“他跪在师傅床前,一五一十的坦诚……”
“师傅盛怒之下,将他赶出玖宝阁,并让他发誓,致死不得传授玖宝阁秘技给他人!”
嘶!卢灿现在终于明白,裴东岭家祖辈精于制器,为何后人连普通鉴定都不会,原来根子在这呢!
不过,卢灿现在顾不得裴锦圣的命运,他更关心小盂鼎的下落。
“后来查出消息了吗?”老先生情绪有些波动,卢灿问得很轻松。
“查到了!”张博驹点点头,语气有些黯然。
“我师父和我生父(张锦芳)关系不错,在中原地界,我张家还是有几分路子的。于是我师傅拖着病体,拜托我生父追查消息。”
“根据师兄描述的模样,最后嫌疑人指向中原另一大家族,而这一家族,与我家关系非浅。”
卢灿忽然想到小盂鼎的下落猜测之一,脱口问道,“项城袁家?”
张博驹无奈的点点头,“项城袁家!具体来说,是我袁伯(袁世凯)的六弟袁世彤派人干的。”
袁世彤在近代史中,也颇有名气,他的没骨画相当有名气,喜好收藏。
最出名的莫过于,他不满袁世凯称帝,曾组织军队讨伐袁世凯,被陕西督军陆建章镇/压了(他本人当然无恙)。
“我师兄所遇之人,是袁孟昂(袁世彤的字)所养门客金玉子道长的亲儿子。”
靠!难怪裴锦圣前辈和明鬼派关系不好!
金玉子道长,又是清末一位传奇人物,金石、炼丹、书画,无一不精,其化名就有十多个。卢灿也是因为福伯告知,才知道这位金玉子道长是明鬼派的人物!
“那……小盂鼎的最终下落呢?”卢灿的声音已经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