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的收藏与普通藏家的藏品,差别很大,他们并不注重市场价值,更强调文化研究性。这一点,在诺科教授的收藏室表现尤为明显。
诺科教授的收藏品中,最多的是各种书籍;其次是各类不知名骨骼残片,金属及陶器碎片;还有一些是让人不明所以的壁画拓片,或者石雕碎片;还有一些随意放在木架上的残破泥塑、石刻等物件,或者残缺部位。
难怪刚才一听说上二楼参观教授收藏室,大家都不感兴趣,唯一陪同上来的只有裴迪――这些残缺件,要论市场价值,近乎于零,更没有欣赏价值。
诺科教授却兴致勃勃的拿起一件又一件的残片,向卢灿介绍。
他手中巴掌大的石刻拓片,上面有十多行细小的楔形文字,卢灿不认识,可教授滔滔不绝的自顾自说着,裴迪能看出卢灿不太感兴趣,无奈的对他耸耸肩,示意老师就这德性。
他手中的是苏美尔泥板拓片。
所谓苏美尔泥板,是古代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流域(现今伊拉克的大部地区)所诞生文明。其文明甚至要比中华古文明还要早――苏美尔楔形文字现知最早时间为3300年,这些文字被刻印在塑好的泥板上,形成很特别的书籍,这就是有名的苏美尔泥板。
这份拓片,是他亲自去大英博物馆拓回来的。
是的,古苏美尔泥板的最大收藏者,既不是伊拉克更不是埃及,而是大英博物馆。
19世纪中叶,由大英博物馆的乔治史密斯从亚述古都尼尼微――亚述巴尼拔墓里的泥板图书馆中,发掘出22000个这样的泥板碎片,里面记录了许多与《圣经》中相似的故事。
欧洲学者对这批“人类最古老的文字”一直抱有万分热情,诺科教授同样不例外。
尽管文博界已经认同苏美尔楔形文字被破译的事实,可欧洲同样也有不少专家认为有些文字的翻译有问题,一直在为某一泥板上的某一段话,或者某一个字的意思,争论不休。
很显然,诺科教授也是苏美尔楔形文字的研究者之一,他的藏品中,有大量的苏美尔泥板拓片。
如果是苏美尔泥板,卢灿会很有兴趣,仅仅是拓片,而且还是一个字都看不懂的乌漆嘛黑的纸片,他表示无爱――这就是他常被李林灿诟病的地方。
裴迪教授在这方面有很深造诣,他和老师一问一答,有时还会辩论两句,两人很快忘了旁边还有位客人。
算了,自己看吧,好在东西挺多的。卢灿也没觉得被忽视,这种随时随地能忘情研究的学者,值得尊重。
沿着桁架往里走,卢灿终于找到几件自己能看懂的东西,是的,这里面很多东西让一向很自信的卢灿很受伤,根本看不明白。即便是这几件,他也是半懂。
眼前这个小木架上的纸质贴牌上写着“河中地区古文明”。
河中即“中亚河中地区”,指中亚锡尔河和阿姆河流域以及泽拉夫尚河流域,包括今乌兹别克斯坦全境和哈萨克斯坦西南部。
河中为古代欧亚陆路主商道丝绸之路重要通道;自波斯帝国前后,该地区在大多数时间为各个伊朗语民族与突厥语民族所统治,多是波斯帝国与中亚突厥人的各个封建王朝,例如阿契美尼德王朝,萨珊王朝,萨曼王朝,萨非王朝,帖木儿王朝,布哈拉汗国等。
确切的说,卢灿前几天购买的古匈奴币,就是河中文明体现。
这些地区的文明是典型的中西混杂文明,以中东文明为主,中华文明为辅,所以说,卢灿只能是“略懂”。
略懂也要比不懂好,卢灿还是能看明白。
当他目光落到最后个木匣中时,乐了,这东西,他真懂!
眼前的木匣中,是一尊拼补过的隋唐青釉四系罐,整器裂成七八块大碎,被人用胶水重新粘合,但修补者的水平明显一般,彼此之间的缝隙很明显。
所谓四系罐,就是肩部平均分布四个小提纽,可以用绳子或者铁器穿上,高高系挂起来的罐子。这种罐子一般不大,它既可以用来盛装物品,有时候还可以用来烹饪――挂在火堆上,调制汤羹。
眼前这尊四系罐,直口丰肩瘦足,胎质细密,器肩部饰弦纹,腹壁饰布纹并装两对称横系,施青绿釉,釉不及底,釉透明度高,并开细碎纹片。
虎园博物馆还真没有隋唐之前的高古瓷,眼前这件,器物虽残,可东西很对,这是典型的隋唐瓷器风格。
卢灿见过的唐朝瓷器,还是在香江茶博物馆,那件青瓷茶注子具备中晚唐瓷器的特征,被誉为茶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他也曾私下向罗查理打探有没有可能入手?结果罗查理直接摇头拒绝――那是他老头的心肝宝贝。
眼前这件,不能错过!稍后一定找诺科教授要到手。
并不是唐代瓷器有多好,相反,唐代瓷器,基本上都是低温瓷,在质量上要比随后的宋代瓷器差不少,可这件瓷器的时间在这摆着呢,它对于研究中国瓷器发展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任何研究都是基于实物基础上,没有隋唐瓷器,虎博研究中心谈隋唐瓷器研究,那就是一句空话。
至于这件瓷器,为什么会出现在中亚河中地区?
这就更好理解。
从汉朝开始,在河中地区一直活跃着“昭武九姓”,也就是康国,安国,曹国,石国,米国,何国,火寻国,伐地国,史国。
这些国家中,康国最大,是其他国家的宗主国。唐太宗时期,谴使来求内附,唐高宗置康居都督府,任命康居国王为都督。康国内附,其他诸国也就相随内附唐朝,成为大唐王朝的一份子。
大唐盛世,河中地区又是丝绸之路的重要地段,中西货品交易中心,因此,在河中发现几件隋唐的瓷器,很正常。
“嗨,教授!”
瞅见两人不再争论,卢灿喊了一嗓子,诺科教授从另一侧桁架转过来。
“这件……隋唐瓷器,转手给我吧。”卢灿也没绕圈,直接指了指。
“这……”诺科教授迟疑片刻,也许是想起卢灿刚刚捐赠的二百二十万法郎,很快点点头,“行!算我捐赠给你家博物馆的。”
爽快!卢灿冲他竖竖大拇指。
这东西不是钱的事,而是爱好,能看出来,他对这些东西很喜欢,否则也不会用木匣盛装。对方很干脆的将自己喜欢的物品赠送,那就是情分。
教授笑笑,示意他可以搬下来。
其它藏品,卢灿没再开口,有这一件已经足以将虎博的瓷器历史往前延伸四百年,收获不小了。
三人重新下楼,卢灿正准备开口谈人文院和虎博建立联合研究小组的事情时,诺科教授突然想起一件事,率先开口。
“维文……你知道伊波利托德西德里神父吗?”
这名称有点陌生,不过卢灿很快想起来,诧异的问道,“那个意大利神父?”
是的,这位神父在中原文化圈中并不出名,可如果了解藏区宗教史,一定不会陌生。
他是天主教耶稣会的意大利传教士,1716年3月18日,受罗马教廷委派由印度经尼泊尔,抵达藏区首府拉萨传教,1721年离开。
这位神父的名声可不太好,属于耶稣会中的异端强硬派。
他在报告中每每提及那些受藏传佛教信众信仰和崇拜的宗教对象,如观音菩萨、莲花生和达/赖喇嘛时,他都会不加掩饰地使用一些带有谴责色彩的基督教术语。
诸如“恶魔”、“魔鬼”、“恶魔般的”词汇,在他的报告及作品中层出不穷,甚至公然声称,“向他们挑战或者发起战争”!
诺科教授突然提起他干什么?
“他家后人中的一支,已经移居到巴黎乡下。”
教授拍拍木匣,遗憾的说道,“这尊大罐是我几年前从他家后人手中拿到的。当时和这件东西在一起的,还有几件河中以及河西地区的文物。可惜我没钱,只能买下它。”
所谓河西地区,就是古丝绸之路的东段,也就是今天的甘肃酒泉、武威、张掖等地。这一地区在很长时间属于吐蕃范围,而著名的敦煌莫高窟,也位于这一带。
这一带的文物,一直属于欧洲最喜欢研究的,甚至还演化出“敦煌学”这一系统学科。老先生这条消息来得很及时啊,虎博也藏有不少敦煌经书,敦煌学研究负责人,就是戴敬贤,若是能找一批河西文物,估计他会很开心。
“他家还藏有德西德里神父当年的东行游记手稿,我见过。教授摇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阿方索太贪!”
“当时我陪同老师乔治。杜梅齐尔(法国20世纪著名语文学家、文明史家、宗教学家、法兰西铭文与美文学院院士、法兰西科学院院士)去他家,结果价格太高,没有买成。”
“不知道那些东西还在不在,你可以去看看。”
好消息!
无论德西德里神父人品如何,他的东行手稿,对考证十八世纪初的印度、尼泊尔级藏区的文化,有着相当的价值。
卢灿很想会会他口中的贪婪阿方索!
不过,在离开之前,还有件事要谈,那就是虎博与法国人文院的联合研究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