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盒,伙计小心的提起上盖后,一件古怪的釉里红瓷器立在锦托上。
这是一件外销葫芦瓶,高二十五公分左右,通体施红釉,玻璃质感很不错。
底足为方形,棱边向上伸展,到腰部收窄;葫芦腰部为半公分宽度的金釉,色泽靓丽,遮蔽二接口,并在视觉上形成束腰的精致感;葫芦瓶的上部为八棱形,内口径为圆形。
方形腹部的双面,都有白釉行书,一侧是“惠比寿”,另一侧是“多闻”。
卢灿没上手,看了贾郑廷一眼,揣摩这老家伙是什么意思?
东西很生僻,型制有些奇特,但线索也很明显,只要见识广博一些,就不难鉴定这件物品。
如果说他是来挑衅找碴的,这件葫芦瓶的寓意,还是不错的。如果说不是,那他干嘛带这件有些生冷而且另类的瓷器过来?
维德拍卖的一干鉴定师,围着马占奎,低声议论着这件葫芦瓶。
马占奎应该鉴定出来,抬头向卢灿看过来,想要让他过去确认一下。
没什么可确认的,这种东西,无仿品。
卢灿笑呵呵对贾郑廷拱拱手,“多谢贾老馈赠,这件礼物,我代表维德拍卖收下了!”
也不等他回话,卢灿对门口的马辉义挥手示意,“马辉义,唱!”
“清外销东瀛釉里红财神葫芦瓶一尊!”
此言一出,贾郑廷的眼神一眯,拱手回礼,算是认可卢灿的鉴定。见他如此,许家耀长长的吁了口气,这算是今天的第一次考核。
马辉义这次底气憋得足足,高声喊道:
“瓷王堂贾郑廷大师贺……清外销东瀛釉里红全品相财神葫芦瓶一尊……”
这声音震得,如果开窗,估计一楼的许胖子都能听见。
多少有点打脸贾郑廷的意思。不过,这老家伙神色不变,笑眯眯与卢灿握手,“卢少东年少有为,家传深厚,老朽佩服!有时间,还需多去小店坐坐,可好?”
这件葫芦瓶,说难不难说易不易的,刚才卢灿可没上手,不过是扭头看了几眼,便将这件东西认出来,其见识、鉴定功底,让贾郑廷暗自震惊,所以这番话说得格外客气。
“好啊!一直仰慕您老的‘不断窑口不断代’,如果不是担心冒昧,早就去了!”卢灿抓着他的手,摇晃几下,顺着他的话,把自己的要求往前提了一大步。
不断窑口不断代,是形容贾郑廷的私藏,可不是瓷王堂店面货物。贾郑廷邀请卢灿去店面,卢灿装糊涂,回答是对他的私藏更感兴趣,想要去他的私藏馆做客。
贾郑廷面色一阵犹豫,私藏馆一般都不愿意给人看,譬如卢灿的藏宝室,除了家中几位老人,外面客人从未接受过邀请,连胖瘦二头陀都没机会。
这也符合财不露白的华人财富观。
看着卢灿那年轻、意气风发的脸庞,贾郑廷有些恍惚。年轻,眼力好,有财富支撑,这种人在行当内,势必崛起,谁都挡不住。自己将行就木,无所谓了,可是,贾家想要在香江古玩圈继续厮混,这种人,这能交好。
他已经开始后悔,不该答应某人的要求,来称量维德拍卖。好在自己还算明智,挑选个不大不小的难题,留有余地,兆头也好。
现在对方提出参观私藏这一要求,何尝不是软性胁迫?
贾郑廷原本就是八面玲珑的生意人,很快有了决断,笑容真诚三分,“卢少东不嫌弃,老朽自然欢迎!”
送走瓷王贾郑廷,鉴定室没外人了,顿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卢灿是如何鉴定的呢?惠比寿是东瀛财神,线索就这么简单。
“小子,眼力不错嘛!跟谁学的?可别告诉我是卢嘉锡,那老东西在字画方面还凑合。瓷器,他就是个入门而已。”卢灿一回头,李灿林和福伯,不知什么时间来到鉴定室,正站在房间后面看着呢。说话的正是李灿林。
涉及到爷爷,这话要反驳,卢灿毫不犹豫的顶回去,“您老多少年没见他了?我爷爷鉴定功底深厚着呢,未必比您差多少。”
老头子哼哼两句,没再开口——毕竟在孙子面前说爷爷的不是,传出去不好听。他气鼓鼓的拉着福老,坐在后排,也不理会慕名围上来的维德拍卖的那些鉴定师。
卢灿苦笑,真是怪脾气老头一枚。
一问送他们过来的安保人员,果真是李林灿不愿意出门,又在路上遭遇赌车。
没来得及细问,许家耀再度领进来两位中年人,手中都各拿着一件小玩意,这又是来称量呢?这两人,卢灿还真不认识。
好在马占奎行内厮混多年,人头熟,他在卢灿耳边介绍道,“左边那位是慕古斋的向生向老板,香江收藏家协会的副理事长。右边那位是余宝昌先生,新加坡的古玩大买家,常年住在香江收货。”
所谓古玩大买家,其实就是古玩掮客。
他手头握有大批客户资源,然后根据客户需求,去采买货品,他能从中赚取费用。当年的卢芹斋,所从事的也是这种职业,只不过规模更大,影响力更坏而已。
这种人是拍卖公司、古董铺、典当行的恩客,一般都会小心伺候。
卢灿笑吟吟的站起身来,拱手“原来是慕古斋的向老板,还有余大师,多谢捧场!”
向生没说话,将手中的物品,放在鉴定桌上。
倒是那位余宝昌,笑面菩萨,放下物品后,拱手说道,“卢少东最近声名遐迩,又开设这家拍卖行,真是香江古玩幸事啊!”
“我和向兄听闻此事,特意赶来,卢少东,不算冒昧吧?”
合着这两位都是不请自来的?你们都已经上来了,还不算冒昧?不过,无论是收藏家,还是大买家,接触上,对拍卖行有好处。
场面话,卢灿同样说得很溜,“哪里哪里,未能给两位请帖,是我们年轻面薄,还请恕罪才是!希望这次预展,两位能满意而归。”
他的目光很快落在桌上的两件物品上,靠,都是杂项!而且是不常见的杂项物品!
这两人不用说,是来找碴的!
杂项的种类繁多,不仅考究眼力,对鉴定师的知识结构要求很高。譬如一个手把件的小分类,看似简单吧,其中就有玉、石、木、骨、金、泥、瓷、陶、竹等数十种材质,鉴定师必须都得掌握这些材质好坏的判定,还有刻工呢?文化寓意呢?
古玩分为瓷器、玉器、书画,还有杂项,其中杂项是最不系统的一项。
今天维德拍卖预展,这俩人各带一件不常见的杂项物品来做贺礼,肯定是恶意称量。
向生放下的那件,卢灿不陌生。
整体型制像现代女性的坤包,底部为十公分长的弯曲如同镰刀形状的平口铁片,整牛皮包背,上面装饰九枚铁泡钉,便于执握,顶端的位置还设有系绳的孔扣,一根璎珞上缀着单珠玛瑙做装饰。
这是一件清末民初的老式火镰。
这玩意在香江还真不常见!
福老和李林灿这帮老者,应该会喜欢,他们当年恐怕没少用。
余宝昌带来的那件,卢灿真不认识。
纯铜上下嵌合制成,内径三公分,外径八公分,厚度在三公分,形似面包圈,类似于握力器一样,中空,内部应该放置的是铁丸,晃动时能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玩意究竟什么东西?
再看马占奎他们,也是面色沉郁,没人说话。
这次称量,对手找碴成功!
卢灿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余宝昌的脸色有些得意。
靠,老子什么时间得罪过你?找这么生僻的东西来?
卢灿心头火起,暗忖一定要好好查查,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搞鬼,连着三批称量找碴!
而且还一个比一个的诡僻!
不认识?不怕,今天有大神在呢。
卢灿先拿起那件火镰,笑嘻嘻的谢道,“多谢向老板的民/国老火镰,这东西可不常见了!我很喜欢这种小玩意,多谢多谢!”
向生的表情中挤出一点笑意,拱手道,“卢少喜欢就好!祝维德拍卖财源广进!”
卢灿一扭头,对最后一排的福老及李林灿两人,摇摇手中的老火镰,“福老,李老,这东西你们以前常用吧?不过来给我们讲讲老故事?”
这是求援呢!福老站起来,李林灿虽然脾气怪,但也知道轻重,两人来到桌前。
福老拿起那件空心铜环,晃了晃,叮铃铃清脆的声音响起。李林灿正在观看手中的火镰,目光被声音吸引过去。
他回头用拿火镰的手,点点卢灿,“你小子得罪谁了?这么生僻的东西都拿来称量?”
李林灿可不管对方还在当场,当即开喷,“送礼就送这么点价值的东西?怎么也弄个金虎撑才上得了台面吧?”
他这话,是斜睨着余宝昌说的。
卢灿瞬间明白过来,这是什么宝贝了!
虎撑,又称药王铃。相传药王孙思邈在山中医治老虎,需要从其口中取骨,以铜环撑虎口上药疗伤,后来铜环被改造成一个手摇铃。
游医郎中为显示自己有药王的医术,手里拿着铜环,作为行医的标志。
这就是走村串乡郎中所用的摇铃!卢灿真心没见过!
靠,今晚得好好问问胖瘦二头陀,这究竟是得罪谁了?这么生冷的东西都来了?
余宝昌被李林灿的话,刺激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黑。不过,他自知理亏,没敢当场翻脸。
“咦?您……您是李林灿李老?”旁边的向生,突然贴近,仔细打量李林灿,难以置信的问道。
“你是谁啊!”不管卢灿如何,今天也是和他一边的,前来维德拍卖捣乱的,都是敌人。李林灿语气很生硬,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那向生并没有将他的态度放在心上,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您老忘了?十多年前,我和父亲向秋生还去台北拜访过您呢!”
“向秋生?你是向大鼻子的儿子?你家老头子,身体还好吗?”李林灿应该与向秋生相熟,语气缓和点。
向秋生是慕古斋前任店东,去世已经三年。
听到故友离世,李林灿的神色也有些惘然,伤感的挥挥手,“你走吧,好好做买卖,别瞎了心。”
欸!那向生连忙点头,又问道,“您老在维德拍卖坐堂?”
“怎么?我做不得吗?借你的口,给香江同行放放话,谁敢称量我李林灿的,尽管来!”
靠!这话说得,太霸气了!
这老头时不时的彰显点人格魅力,能把人迷得欲仙/欲死的!
维德拍卖的那帮鉴定师,个个崇拜致死啊!
李林灿坐镇维德拍卖的消息,很快传开,在此之后,还真的没人敢上门称量找碴。
不过,鉴定室不得清净了,许多正在展厅看预展的收藏家,慕名挤进了。
老头子烦了,拉着福老,对卢灿摆摆手,“这里燥死了!我们走了,有事打电话。”
“哦,对了!”临出门之际,他回头对卢灿说道,“晚上我就搬到虎豹别墅那边,不回去了,你差人把我的行礼送过来!”
老家伙!这是沉进去了。
卢灿感慨的摇摇头。
没人再来称量找碴,不代表事情结束。
从贾郑廷、向生还有余宝昌三人的表现来看,这次称量找碴,一定是有预谋的。
今天要不是李老和福老在,余宝昌的那件郎中摇铃,能让维德拍卖面子丢尽!
究竟是谁?跟维德拍卖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