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罗街的老学斋,主营项目为书籍字画。
始创于1951年,那年,马鉴马五爷从港大中文系主任的位置上荣休,置办了这样一家产业,以文会友,算是老来乐。
1959年马五爷过世,长子马继明继承了这片产业,开始正式商业运作。
很快,老学斋成为香江有名的古籍字画店。他本人,因为家传学识和这家店面,成为香江收藏圈中的大亨级人物之一。
马老送走来访的贾立武后,独自在二楼的房间中度步。
不应该啊?纳徳轩的那小子,难道是虚头?他对古董的兴趣是假的?
从打听到的情况来看,那小子有一手很靓的鉴定手法,深得其祖的真传,在台北还与人斗亮,轻松胜得觚品堂的资深鉴定师,这件事已经传遍香江收藏圈了。
不可能对贾郑廷的收藏不敢兴趣啊?
距离故友贾郑廷出殡已经一周时间,可刚刚贾立武来这里说,卢家那小子,除了最开始那天去吊唁,隐晦的询问他们如何处理贾父的收藏,之后这一个多礼拜,根本就没露头!
而另一位新人徐占堂倒是很热切,但他也只看重了贾家的收藏,对瓷王堂店铺及店内藏品,没有一丝兴趣。
这么说来,自己的两个安排,全部落空?
刚才贾立武的语气,已经有些着急了。这孩子,又不缺钱,着什么急呢?
也是久经商场的人物了,不知道甩货不值钱的道理吗?
马继明有些想不通。
不过,这件事看来自己的安排有误,过高的估计贾郑廷收藏对这两人的吸引力。
他双手环握,又度两圈,似乎进行一番思想斗争后,终于在办公桌前坐下,拿起电话。
是的,他手中有更舍得花钱的人选,也是新人,只不过让这人买走贾郑廷的东西,他需要背负一定的压力。
此人是老友后人,只不过,他是东瀛人。
长泽茂,东瀛著名文献学者长泽规矩也的嫡孙,东瀛静嘉堂文库的干事,本人也是长泽家族的收藏学者。
说道中国古籍收藏,不得不提到静嘉堂文库。
这家由三菱财团岩崎弥之助建立的图书馆,在1992年对外公布的数据中,来自中国的古籍为十二万册,堪称中国古籍海外收藏量最大的图书馆。
后世国内,宋版书的价格远超黄金,可看看静嘉堂文库的宋版藏书:宋版《周礼》残本(蜀大字本)2册、宋版《说文解字》8册、宋版《汉书》(湖北提拳茶盐司刊本)40册、宋版《唐书》90册、宋版《外台秘要方》42册、宋版《李太白文集》12册……
卢灿所拥有的藏书,在静嘉堂文库面前,不堪一提,到目前为止,刚刚破六千……
马鉴马五爷酷爱藏书,因此与静嘉堂文库有过多次交流,与时任静嘉堂文库书志官(负责书籍整理、修葺、编排目录的职务)长泽规矩也关系不错。
长泽规矩也,民/国至抗战期间,东瀛前往中原搜罗古籍字画的三大窃贼之一(另外两人为内藤湖南、田中庆太郎)。他以学术交流、商业交流的名义,以专家的眼光和超越个人的财力,大批购买中国珍籍善本。
当时国立京师图书馆,从马叙伦到蔡圆培,都将长泽规矩也当成头号盯防对象,每每得知他来内陆,都会派人严加盯防,真的可以称得上“防长泽胜于防贼”!
战后的东瀛,安分守己一段时间,可到了六十年代中后期,东瀛经济恢复,长泽瑞(长泽规矩也的儿子)再度活跃在台北、香江一带,继续搜罗古籍字画。
老学斋作为香江有名的古籍书铺,自然也成为他经常光顾的地方。长泽瑞出手豪阔,喜欢大批量购买,再加上两人的父辈有交情,因此马继明与他的关系密切。
今年年初,长泽规矩也去世,马继明特意去东瀛吊唁,长泽瑞将自己的儿子长泽茂介绍给马继明,表明以后有关中国古董文物的采购,由长泽茂负责。
三十三岁的长泽茂,家学渊源深厚,他本人已经不在满足古籍字画,对中原瓷器同样有浓厚兴趣。马继明在东瀛期间,他多次陪同马老参观静嘉堂文库、杏雨书屋等东瀛知名的藏书馆,其不俗的谈吐,让马继明印象深刻。
在处理贾郑廷的收藏品时,最初马继明并没有考虑过长泽茂。
虽然此时香江是艺术品交流自由地,不分买家的国籍,可是,那是东瀛,毕竟有些不同!如果自己负责组织将如此大批量瓷器,尤其是其中有大量珍品的瓷器,贩卖给东瀛人,消息传出去后,对自己的名声还是有些影响。
可是,自己选择的四个人中,纳徳轩少东家不给力,根本就不上心;徐占堂有兴趣却挑三拣四;
马继明看中的第三个“收藏新人”原本也很合适——新加坡郭氏家族的郭令玺。
郭令玺是新加坡郭氏家族(丰隆郭氏)第二代中行三,郭芳来长子,今年四十出头,南洋大学助教,对传统文化青睐有加,家资殷实好收藏。
可是,偏偏郭令玺在美国动疝气切除手术,一时半会回不来。
马继明没料到,自己的这通前往东瀛的电话,掀起轩然大/波!
卢灿真的不敢兴趣吗?
还真不是!
他此时也在自己书房中度步,红木长案上摆放着一叠供词,那是数字K杀堂找到那几个骗子、还有文物掮客的供状。
这是一起针对性极强的骗局,而且还是内外勾结的骗局。
证据拿到了,可是……他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如何处理!
因为诸多供词中,很明显的指向贾家中的一位,正是此次事件的主谋之一。
现在的性质已经不再是诈骗,而是谋产!
这叠供词,已经不再是购买瓷王收藏的良方,而是烫手山芋啊!自己贸贸然牵扯到别人家的谋产纷争中,真是麻烦!
这件事若是透露出去,瓷王贾家算是彻底毁了!卢灿一时间没想好该怎么处理,也使得他这两天屡屡止步于瓷王堂门外。
他将这几份供词叠在一起,塞入文件夹,重新塞回密码箱中。
今天必须去瓷王堂看看,听说徐占堂已经组织专家,对贾老的收藏品进行第一轮评估,双方已经进入实质性谈判。自己再不露面,恐怕真要被淘汰。
卢灿披上外套,匆匆来到院子,对安保室那边喊道,“阿忠,带上一位兄弟,去摩罗街。”
贾家人心狠手辣至斯,他不得不防备点。
车子停放在皇后大道街口,卢灿晃悠着走上摩罗街。
这条街道,来来回回走了无数次,每一家店铺卢灿都很熟悉,只不过前两年他极其低调,很少和那些收藏大亨们有交集罢了。
老学斋的位置很好,位于摩罗上街和摩罗下街十字交口的东南角,人流量非常大。十字路口的斜对面,西北角,就是瓷王堂,铁门紧闭,未曾开业。
卢灿今天来看瓷王堂,就是在琢磨,拿下它之后,该用来干什么?
十字路口的四角,三家古玩店,一家大型商超。
站在十字路口西南角,卢灿盯着东北角的超市看了很久。
这家商场所在的位置,就是当年的思源斋所在。楚中原八十八比八十九,在斗亮中输给马来西亚传奇华人鉴定师丁欢,不得不饮恨退回台北。
马来西亚富豪艾伦费埃纳,买下思源斋后,又收拢左右隔壁四五家店铺,终于建起摩罗街最大的百货商场。艾伦费埃纳已经去世,现在掌控这家超市的是他们家族基金。
卢灿与楚臣的关系很好,也不会提及当年的旧事,这是楚家的隐痛。
瓷王堂店门门开,卢灿既没有选择与它相对的超市,也没有选择与它斜对的老学斋,而是转身进入身后这家铜器店。
这家铜器店的名称很卡通——叮当器。老板姓林笙福,祖籍山城,据说这家店铺的名称,取自他爱女的小名“叮当”。当然,他女儿现在已经三十多岁,自然没人再喊这个名字。
卢灿不认识林笙福,但有关此人的传闻很多。
林笙福能占据这等黄金地段开店铺,一开就是三十多年,其背景非常复杂,他的妻子是民/国四大家族孔家的后人。最早立足此地时,他店内的一帮伙计,全是军中高手,将屡次三番前来捣乱的黑帮阿飞打得头破血流。
此后,数字K接管这一片地盘后,此人很守规矩,按时缴纳保护费,相处的很和睦。
销售人员很有素质,尽管店铺中客人不少,可当卢灿走进之后,依旧有人抬头招呼。卢灿摆摆手,示意自己随便看看。
尽管他在香江很出名,但还真的没几个店伙计会认出他。
店中摆设,一半柜台,一半自选摊位,柜台暂时没看,卢灿走了一圈摊位,感觉一般,真品有不少,但要么铜绿锈蚀斑驳,毁损严重,要么就是假货。
此时香江铜器类的假货,主要出自两个地方,其一台北、其二印尼。这两个地方的造假技术,相当厉害。
卢灿手中很快多了一块唐代的菱花凤镜。
这面菱花凤镜锈蚀的很严重,但它依然有价值,她的背面被掩饰在铜绿之下,隐约可见金银平脱工艺所点缀的金凤。
金银平脱工艺是盛唐时期制作铜器的高级工艺。
常见的金银平脱有两种,一是花纹与漆底在同一平面;二是花纹高出漆底。
其作法,采用金、银薄片,裁制成各种纹样,用胶漆粘贴,然后髹漆数重,后细加研磨,使金银片纹脱露出。
唐玄宗时曾大量制造平脱器物以赏赐臣僚。
姚汝能《安禄山事迹》、段成式《酉阳杂俎》、乐史《杨太真外传》和《资治通鉴》等书,都记载唐玄宗、杨贵妃赏赐安禄山金银平脱器,有:金银平脱隔馄饨盘、金平脱宝枕、金平脱装具玉合和银平脱食台盘等。
不过,安史之乱后,肃宗和代宗曾两次下令禁止制作平脱之器,以后逐渐衰落,至宋代几乎绝迹。
说来让人伤心,金银平脱工艺最杰出的作品——唐代金银平脱琴,收藏在东瀛京都正仓院。
自己偶然闲逛,竟然能觅得金银平脱工艺的菱花凤镜,怎么说也是撞大运。既然他们将这面铜镜放在摊位上,想必价格不会太贵。
福伯是处理铜器的高手,卢灿自己也不算弱者,两人合力,也许能恢复这面铜镜的昔日光彩。
捡漏了!
他没急着付账,目光投向店中位置。
那里,玻璃罩盖着一件器物,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