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东来面色沉郁,冷冷的看着这牛毛绺。
浑身微颤。
他忽然想到二十年多年前的那场赌石。
那时的自己,正值旺年。偶然机会,他在龙塘场口附近,发现一块色彩极其浓艳的翡翠,与其它场口的翡翠有着明显的差异。
那时的自己,对于这种全新的翡翠,投入全部的心力进行研究,并最终自认为掌控其独特的辨别方式。
刚好,普查家找自己,帮忙和杨家赌石。那次,是为争抢龙塘场口的一个被打通的矿区(两个相邻的矿区,相邻的山体在开采时被双方打通,产生争矿)。
那次对手,就是高世杰。
当时的高世杰,还不怎么出名。
这让自己大意了!
而自己,当时太想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向世界宣告,自己发现了一种全新的翡翠。
结果……让自己沉沦二十多年。
那种全新的翡翠,因为自己的失利,也被埋没二十多年。
失败的滋味,如同蚂蚁啃咬心肺,从心底透过神经,然后作用于表皮,让人不自主的发颤,腿软,头脑麻木,眼神空洞。
怕摔倒,他缓缓蹲下,左手撑住毛料,右手的几根手指张开,无力的抚摸着这块浅浅的细密纹组成的牛毛绺。
大意啊!太大意了!
放在平时,小小的泥浆,不可能瞒得过翡翠王那双以细致尖锐著称的眼睛。
他并没有责怪那块蒙蔽他感知的泥浆,而是深深悔恨自己的失误。
这是自己人生中第三次重大失败吧!
眼前,物体直晃荡,似乎有无数人的脚,重重的踏在脑门上。他努力支撑着,支撑着,他头脑中很清楚,这是要晕厥的症状,只要撑过这一阵,就能缓过来!
缓缓闭上眼睛,他希望这能延缓眼前的晃动给大脑传递的眩晕感。
似乎,没用。
他的手变得软如面条,再也无力支撑。
终于,身体一侧,整个人斜斜的栽倒在这块毛料边。
“率大师!率大师!”似乎有无数人在耳边呼喊!意识很清晰,想要让自己睁眼,可是,眼皮太重太重。
率东来的晕倒,突如其来。
将旁边的卢灿吓傻了!
一拥而上的人群,很快将率东来围住,他被隔开在圈外,卢灿想要进去看看都不成。
一个活生生的老者,因为自己,现在晕厥在地,人事不省。这种经历,还真没有过。
他茫然的看着王大柱,“王叔,赌石还比吗?”
王大柱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将目光投向观战台,发现上面也是一片混乱。
“罗总晕倒了!”“罗总!”“傻奎!”
台上也有人晕倒!听喊声,是罗发奎!
这下彻底热闹。
相比较卢灿和王大柱两人,杨怡要镇静很多。他让解石机旁边的杨家人,全部围拢过来,以免人多踩踏,更预防有人乘机作乱,挑起罗家和杨家更大的争端。
“亚昆,你站到解石机上,喊几句。让人把率东来抬到帐篷!”他对身边的亚昆说道。
他说话的瞬间,卢灿能从他的嘴角,读出笑意。
杨家人确实很开心——一周之前,高世杰就是被率东来气晕过去,现在还在医院呢。现在呢,只能算是一报还一报。
只不过这种开心,不能表现的太过,否则很容易引起两方的混战。
很快,罗家人,七手八脚的将率东来抬起,往帐篷方向去。
而台上,也有人将罗发奎背进帐篷。
那边的解石机旁,只剩下两位孤零零的裁判,以及一块卖相很不错的黑沙皮。
“不应该送去医院吗?”卢灿问杨怡。
杨怡这时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笑容,在卢灿肩膀上重重擂了一拳头,“好小子!真有你的!竟然将率东来气得晕倒。”
“在赌石场,不少人受不了大涨大垮,这种晕厥是常见现象,因此,每次赌石,组织方都会安排急救医生。”
“估计现在率东来正在被抢救呢。”
听完他的话,卢灿松了口气——如果率东来真的因为此事而亡,卢灿心头会留下一辈子也抹不去的阴影。
“罗发奎呢?”卢灿指了指台上,示意刚才罗发奎的晕倒。
杨怡鄙夷的哼了一声,“他啊……八成是装的!”
卢灿只是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想,没想到杨怡也是这么认为的。
赌石加码,罗家峪已经竭力阻止,可罗发奎肆意妄为,为此不惜投入自己应得的矿区报酬。现如今,率东来失手,他跟着丢人丢财,实在是没法见人。
于是,晕过去,是他最好的躲避现实办法。
卢灿这边的毛料,暂时也被裁判封存。杨怡安排一位家人看守,他带着卢灿和王大柱,退回杨家帐篷。
帐篷中,杨天和与杨季东,喜笑颜开。
见卢灿进来,杨天和更是哈哈直乐,对他竖起大拇指,“阿灿,找你来还真的找对了!”
“率东来这次晕倒,没有十天半个月,绝对恢复不了。哈哈,现在轮到罗家四处找赌石师傅了。这件事,高老要是听到,估计会直接从病床上蹦起来。”
卢灿没有杨家的切肤之痛,他对率东来的晕倒,心底还有些愧疚,杨家人可没有。
帐篷中一片对卢灿的赞扬之声。
“罗家会更换赌石师傅?”卢灿笑着问杨天和。
“绝对会!”杨天和止不住笑意,“赌石是非常耗费心神的一件事,身体稍微虚弱一点,都不能从事这项工作。即便率东来恢复过来,罗家也不敢在这么短时间内让他再次上场。”
“像这种情况,以往惯例会留给对方多长时间找赌石师傅?”卢灿有些心急自己在香江筹备的瓷器厂,他搓搓手问道。
“不能超过一周。”杨季东替杨天和回答。
“卢世侄不是准备好好游览曼德勒吗?中间这段时间,我安排人带你四处走走!”
有了一周时间,杨家部署第五轮的赌石会更从容。
因为率东来极有可能退出,所以无论是高世杰复出,还是继续使用卢灿,都可以。
“阿灿,今天意外拿回二号矿场的一半股权,对这部分收益,该如何分配,你有没有什么建议?”杨天和狡黠,但做生意大局观很好,今天能拿回罗发奎所拥有的二号矿区一半股权,看似和卢灿没什么关系,但他依旧准备分点好处给纳徳轩。
“这个啊…”卢灿挠挠头,出出主意还行,自己还真不是谈生意的料,“杨叔,这事,您还是和我爷爷去聊吧,我就负责赌石。”
这一刻,卢灿身上的书生味十足,杨家几人都呵呵直乐。
喧喧嚷嚷,半个小时过去。
罗家帐篷中终于出来一位管事的,是罗家族老罗家峪。
他面色灰白,面孔严肃,向十三家公证代表示意,第四轮比斗继续。
毛料已经挑好,剩下的只是解石过程,想不继续也不行——这就是盖料之后,必须遵循的规矩。
罗家峪亲自下场,围着那块黑沙皮,看了一圈。如同率东来一样,手抚着那块牛毛绺,满脸可惜。这是一块好料,却被这块牛毛绺给毁了。
作为一辈子投身翡翠的老者,他的心疼是真的。
他的画线很疯狂,直接从底部牛毛绺处片入,一刀下来,就能看出这块小绺,对毛料的影响有多大。至于第二条线,落在顶部松花和蟒纹的侧面,这一刀是为了看色。
因为两人的晕倒,场上气氛有些沉闷,再加上缅甸雨季的闷热,让大家都有些窒息感。
两台机器,滋啦滋啦的响着。
卢灿这块黑沙皮,率先完成切割,两寸厚的长边皮被王大柱接住,主体毛料露出长长的一面窗口——玻璃种菠菜绿,色带是顺着玉质结构生长,颜色柔和,水头不错。
好东西!个头不小!
杨怡痴迷的摸着切面,并给切面浇水。
“唉呀……”一片叹息声从隔壁传来。
罗家峪负责的那台机器,也片开小绺底部的石片。玉质结构很好,玻璃种,苹果绿,油性很大,透性光泽度俱佳,唯一可惜的是这块料废了——切面布满了鱼鳞裂纹。
这种鱼鳞裂纹,密级而且碎翡翠特别薄,连珠料都做不了。
按照现在的鱼鳞裂的趋势,这道牛毛绺,至少渗入一半玉质结构。
率东来的这场赌石,输得很彻底。
这么好的翡翠,活生生被一个小绺给毁了!在场的人无不摇头叹息。
卢灿过去看了一眼,也很可惜,但他更多的是后怕。那天晚上如果自己不仔细一点,今天倒霉的就是自己。
镇定心情,他示意王大柱可以开始第二刀。
第二刀切在另一侧,距离同样是两公分左右。不久后,隔壁的机器也响起。
十分钟后,第二刀结束,卢灿这块毛料,波澜不惊,与他自己预估的,相差无几。十五公斤左右的玉质结构,前后两端有两公分的高冰种,主体部位是玻璃种。色带走向平稳,基本没有散绿,横亘在棒形玉质结构中下部,菠菜绿,俏色,正而不邪。
这种玻璃种明料,是商家的最爱。
那边的第二刀因为面积小,差不多与卢灿这边同一时间结束。
又引发一阵叹息。
六十多公斤的毛料,底座和首部,都是玻璃种,这块料子一定很大,只可惜……
卢灿这边开始剥石皮,而罗家峪那边还不死心。他选择的第三刀是片刀,从底部碎裂切面往内一寸——玉质结构足够大,如果牛毛绺深入不多,罗家还是有机会赢的。
现实很残酷,沙轮切入一半,一寸宽的截面石料,因为震动,开始碎裂,如同被猛击后的安全玻璃,骤然垮塌成细小颗粒。
吓得解石师傅连忙关机——沙轮的震动对裂纹的破坏性很强,如果主体玉质结构这边的裂纹,同样碎裂,那极有可能带动这些小裂,再度向未曾破坏的玉质部分延伸。
那就真的彻底毁了。
“擦石吧!”罗家峪长叹一声。他也意识到,想赢,那几乎不可能。
卢灿这块明料很快全部解出来,装在盘子中,送到公证代表面前,而率东来那块毛料,体积较大,想要完全擦出来,至少还需要一个小时。
罗家峪采用边线擦法——取一条直线擦石。
十几分钟后,他自己举手认输——从现在擦出来的切面,能清晰的看到,裂纹侵入玉质结构的中部。
只剩下七八公斤的玻璃种苹果绿,罗家怎么也不会赢。
卢灿,赢得人生中的第一场正式赌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