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林见深果然上山去了,老房子一下空荡了不少,只有老猫和夏语冰相依为命。
不知道为什么,林见深不在家,夏语冰也提不起精神来,连做饭都是敷衍了事。晚上房间空荡,安静得不像话,夏语冰开着灯,辗转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吃过午饭,费朗就送费轩过来学画画了。
“他不在家?”费朗进屋第一句话就问。
夏语冰知道他说的是谁,就答道:“我哥上山守夜去了,明天才回来。”
费朗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他站在走廊外洗完一根烟,才按了按费轩的肩膀,嘱咐他:“好好学,五点半我来接你。”
费轩点点头,目送他哥骑着摩托离去。
夏语冰打了个哈欠,翻看他这几天的练笔画,点评道:“比例协调很多了……咦,还画了水彩?”
费轩有些不好意思,掏出手机发微信给她:【不太会调色,画出来总觉得怪怪的,一不小心就会串色。】
“多观察,多练习,这个是急不了的。”
【要多练写生对吗?】
费轩的话倒提醒了夏语冰。她灵机一动,朝费轩眨眨眼,提议道,“说到写生,有个地方的风景很不错,相信会给你灵感的。”
一个小时后,灵溪石桥边。
青山绿水,阳光像是不要钱的金粉铺满山间。夏语冰抱着老猫,朝前面纤细的少年道:“小轩,你累不累啊,要不我给你拿画架吧?”
费轩扛着一堆的画具艰难回头,耸起肩膀擦了擦鬓角的汗水,朝她笑着摇了摇头,用嘴型无声地说:不累。
夏语冰屈指弹了弹老猫的额头,哼道:“懒猫,你说你残了一条腿还硬要跟着我们上山做什么?害我还要腾出手来抱你。”刚才的出门的时候,初夏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缠着闹着要跟着她一起出门,夏语冰没有办法,只好将它一路抱来了这里,只是连累费轩扛着所有的画具。
老猫喵呜一声,在她怀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根本没把她的训斥当回事。
其实夏语冰提议来这里写生是存了私心的:林见深在这一带巡山,万一能偶遇到他呢?
尽管知道林见深多半在深山里,偶遇的可能性不大,但夏语冰还是抱了一丝幻想,又有些唏嘘:原来在她不曾察觉的时候,林见深已在她的生活里留下了这么深的痕迹,一天不见,就怪想他的……
胡思乱想着,夏语冰指挥费轩停下:“小轩,就在这画吧,你找一下角度,先构图,勾线,确定明暗,再调色上笔。”
水彩画很重视色彩的层次,夏语冰在一旁指导费轩天空、远山、近林、溪水的色彩浓淡,等到他渐渐上手了,夏语冰就抱着猫蹲到树荫下休息。
天高云淡,溪水潺潺,蝉声一阵接着一阵,像是冗长的催眠曲。
夏语冰抱着老猫眼皮沉沉,直打瞌睡,不稍片刻竟然真的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男音在低唤:“夏语冰,夏语冰……”
这声音奇怪得很,好像远在天边,又好像近在耳旁,飘渺不定,却很熟悉。夏语冰听过这个声音,她努力想抬起沉重的眼,却发现自己像是被魇住了似的动不了分毫。
“太阳雨,雾潮生,狐仙现……”那个缥缈的男声还在继续,忽的变得急促起来,“快走!她要来了!”
谁?谁要来了?!
“林西!”夏语冰脚下一空,猛然跌醒过来。
费轩拿着画笔,手上沾满斑斓的颜料,正担忧地看着她。见她醒来,费轩拿出手机按下一行字:【夏老师,你做噩梦了吗?】
夏语冰茫然了一会儿,视线慢慢聚焦,直到老猫从她怀里跳出去,才恍惚回神。
山间阳光明媚,空气清新,粼粼的水波映在在石桥上,一切静谧无比。夏语冰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掏出手机一看,竟然五点了,她竟是不知不觉睡了一个多小时。
见费轩担忧地望着自己,夏语冰撑出一个笑来,拍拍裤子起身:“我没事,大概是昨晚失眠没睡好,刚刚打了个盹。对了,你画好了吗?”
费轩点点头,将刚画好的水彩取下来给她点评。
“你色彩感很强,阳光下的山峦和树叶画的很好,但是溪水过于寡淡了,你看这里,”她指了指向阳的某处,建议道,“多点暖色点缀波光会更好。”
费轩拿着手机一一记下。
正此时,一旁悠闲趴着的老猫却是忽的竖起了耳朵,琥珀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森林深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低吼声。
夏语冰正入神地指导费轩修改画作,全然没发现老猫的异样。老猫抬爪挠了挠夏语冰的鞋子,却被她伸手拨开,轻声制止道:“别闹,初夏。”
在她身后,有丝丝缕缕的奶白色雾气从森林深处涌出,越来越多,越来越浓,于是老猫越发狂躁,喵的一声跃上画板,将费轩手中未干的颜料尽数打翻在地,画纸也拦腰撕破,发出刺啦一声刺耳的撕裂声。
“初夏!”夏语冰大惊,一把抱起老猫。
她揪着猫儿竖起的耳尖,刚要责骂,却发现这猫很不对劲――它浑身皮毛乍起,猫瞳骤缩,龇出白牙,一眨不眨地盯着森林深处,仿佛那里潜伏着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夏语冰顺着它的视线望去,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雾……好大的雾!
那凉丝丝的雾气先是烟一般淡,试探般从林木深处渗出,接着越来越浓,越来越多,一股接着一股,吞噬森林,蚕食草木,如巨浪翻滚而来,又如张着大嘴的白色巨兽,直逼夏语冰和费轩!
老猫喵呜,浑身颤抖不已,显然是怕极了这来历不明的雾气。
夏语冰后退一步,喃喃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大雾会在黄昏时出现?”
她甚至已经闻到了雾水的潮湿阴冷,很快这莫名出现的大雾就会吞噬山林,吞噬溪水,吞噬石桥,将一切都淹没在白色的死寂之中。
就在此时,天上下起来太阳雨。阴冷从脚底攀爬而上,夏语冰甚至感觉有双鬼魅的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一种莫名的恐慌漫上心头,怔愣间,仿佛又听见了那熟悉的男声响起:
“她出来了,快跑――”
那声音催促着她,夏语冰来不及思考心中的恐慌从何而来,一把抓住费轩的腕子,从喉咙里迸发出一声急促的呼叫:“快离开这!”
仓皇间碰倒了画板,颜料和画笔散落一地,她却顾不得拾起,只拉住费轩拼命地往石桥上跑。很快,费轩也觉察出那诡异的雾气似乎不对劲,反扣住夏语冰的手,示意她跟着自己跑。
夏语冰喘着气回头看了一眼,那白色的雾潮迅速漫开,朝着四面八方奔涌而来,以极快的速度追赶他们。雾气蒙蒙中,时不时传来两声咔嚓咔嚓的碎响,像是什么巨兽踩碎树枝的声响!
夏语冰忽然想起了刚才做的那个梦,梦里拿着黑色雨伞的青年一字一句提醒她:“太阳雨,雾潮生,狐仙现。”
太阳雨,雾潮生,狐仙现……
狐仙现,狐仙现……
刚跑上石桥,大雾就猛地从身后扑来,将他们吞噬在一片白茫茫的诡异中,夏语冰眼前视线受阻,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这座古朴的石桥在突如其来的太阳雨和白雾中,俨然成了阴森可怖的奈何桥。雾茫茫中,有影子飞快掠过,如蛰伏的妖魔。
她和费轩紧紧挨在一起,慌不择路,一头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上。
夏语冰‘啊’地尖叫起来。费轩也想大叫,但他是个哑巴,叫不出来,只能紧紧地攥住夏语冰的手,几乎要将她的手腕生生掰断。
白雾中站着一个影影绰绰的高大身影,轮廓十分熟悉,夏语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后退两步打量着那个猝然出现的人影,忽的眼睛一亮,试探道:“哥?”
“嗯。”清冷沉稳,的确是林见深的声音。
说来也奇怪,林见深一出现,那滚滚翻涌的白雾却忽的停止了侵袭,接着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那白雾以林见深为圆心争先空后地后退,转眼间就退出了石桥,退回了马路边上的深山古林之中……
一切像是按了倒退键似的,不到一分钟,太阳雨停,阳光倾泻,大雾消弭,视线恢复了清明。怀中躁动紧张的老猫也软下弓起的脊背,刺起的猫毛一点点顺服下来。
林见深站在离夏语冰三步远的地方,沉静深邃的眼睛盯着古林深处,似是与生命看不见的东西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