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登山包是夕时的全部家当,那么这辆半新不旧的宝来轿车就是吕程的全部家当。
车后座上堆满了东西,两个塑料的置物箱,一箱子衣服,一箱子书。座位上零零碎碎散放着充电器和换下来的衣服。夕时坐进副驾驶前,吕程探身将电脑放到后面去。
“你住在车里?”
“有时会在这里写论文。”
夕时看了一眼后座上的家当,觉得他在撒谎。
吕程发动了车子,“去哪?”
夕时想了一下,“景饶路。”这是她胡想的,她并不知道这条路到底在哪,又相距多远。反正不超过5分钟,魏毅然就会打电话叫他回去。
吕程饶有兴致地问她,“景饶路?”
夕时镇定地嗯了一声。
她的精神还是不太好。
吕程没说什么,打轮将车子挪出车位。夕时抱着登山包将副驾驶的位置挡得严严实实,吕程无论怎么侧头都看不到那边的后视镜,索性就放弃了。
夕时倒反应过来,抱着登山包说:“没事,有量。”
吕程笑了下,“我叫吕程,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有一瞬,夕时想要编造一个名字。可她的耳朵再次耳鸣,嗡嗡的声音刺激着耳膜,她皱着脸,缓过劲的时候,话已经脱了口,“夕时。”
“朝花夕拾的夕拾?”
“时间的时。”
“哦,惜时。”
从田园小区出去是一条横街,再拐就是大马路。路口有一家两层的个体超市,还没打烊,一个女人抱着几听啤酒出来,直接坐在超市门前的台阶上喝起来。
吕程的车子在超市门口停下,那女人认出来,拿了两罐啤酒过来。
“女朋友?”女人扒着副驾驶的车窗,朝夕时这边仰了下下巴。
吕程笑说:“刚认识的。”
女人将夕时的包推了一点,方便看清吕程的眉眼,“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大包小包的都特别有安全感是不是?”
吕程这次只是笑,但夕时发现他的神色里没有戒备和疏离。
这和同许文文说话的时候完全不同。
“行了,走吧,下次一起吃烧烤啊,不然连个喝酒的人都找不到。”女人直起身,第一次正式地看向夕时。她笑得很直爽,有点拿夕时当自己人的感觉。有一种女人的美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她只化了淡淡的妆,但她的美更为张扬。
她对夕时说:“小心点他啊,喝起酒来不认人的。”
夕时接过了那两罐啤酒,笑着说好。相比女人的真诚,夕时的笑就有些敷衍。
不过女人也没表示什么,后退了两步,抬了下手就回去了。
车子重新发动,夕时手里的啤酒凉凉的,诱惑着人打开。她朝开车的吕程瞥了一眼,吕程的左手搭在车窗边,支着脸颊说:“想喝就喝。”
“那个女人是?”
“超市的老板娘。”吕程将胳膊收回来,坐直了身子说,“孩子六岁了。”
这话像在解释什么,夕时手里的啤酒因为手心的热度滑下水珠来,这让她非常不舒服。就好像是她自己的冷汗滑下来一样。她并没有探究吕程和那个女人之间瓜葛的意思,只是因为他和魏毅然的关系,她才对他多有防备和顾虑。
她接过许多委托,有时一件无关重要的小事可能就是蝴蝶效应的导~火~索。
至于他和那个老板娘,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一时的静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车子开得不快,但拐上大马路后畅通无阻,这个车速相对不时越过的车辆来说,有些慢了。
但两个人似乎都心不在焉,任由这静默蚕食空气中的尴尬。
很快,魏毅然的电话打过来了。
吕程直接按了免提,魏毅然的声音显得很焦急,“程子,你快回来一趟,我这里出事了。”他顿了下,声音压低些,“我的公文箱被打开了,论文和资料都不见了。”
“报警,我这就回来。”
车子减速并转了个大弯,大半夜的路上没有什么车,这么不遵守交规,倒也没引起事故。只是夕时的动作显得非常僵硬,她一手握着一听啤酒,死死抱着怀里的登山包,像在承受巨大的压力。
吕程伸了一只手过来,“你怎么了?”
是啊,怎么了。
夕时很困惑,现在魏毅然的论文确定被偷了,那是份假的,就算有人放到网上去,也伤害不了魏毅然。事情到这里就算尘埃落定了,东西被偷了,但偷的是假货,未来理应有了巨大的变化。
可她还没有被拽回五年后……
她的沉默让吕程有些无措,一边开车一边注意夕时脸上流露出来的困惑和不解。偶然间她转过头来,视线刚好碰在一起。他想说什么,可不擅于掩藏表情的夕时,却对他生出戒备来。
吕程动了下嘴角,“你这是……在怀疑我?”
夕时没有回答,因为她确实开始怀疑吕程。
但从她换走魏毅然的论文开始,吕程一直在酒吧里,之后三个人也没有分开过。这段时间让吕程作案,似乎不太可能。但如果是他派了别人呢?
“回去再说吧。”
车子开回田园小区,夕时第二次爬上四楼,魏毅然的屋子只关着防盗铁门,灯光将四楼的台阶照出一些阴影。
他们的脚步声惊动了魏毅然,铁门嘎吱一响,魏毅然的头发被抓乱,眼睛不知是醉酒还是焦急,红彤彤的。
“程子,护照机票都没丢,论文却不见了,这事情不对劲。”
吕程推着魏毅然进屋,“其他的地方找过了吗?”
魏毅然在屋子里转圈圈,“就这么大点地方,论文放在公文箱里,现在箱子敞着,难道说有人是想跟我恶作剧,进来后把论文藏起来?”
夕时站在门口,目光落在沙发边上立着的两个行李箱。
吕程安慰着魏毅然,问他有没有报警。魏毅然有些慌,他担心这个节骨眼报警会对他出国有什么影响,只剩一个星期了,论文他还有备份,甚至每一个字他都能背出来。但事情太蹊跷了,他反而认为这时候报了警会正落了坏人的圈套。
“如果偷东西的人不想你出国,那么就会连着你的护照和学生证一起拿走。你现在不报警,如果论文出了什么差错,这个时候报警就是一项证据。”
“差错?什么差错?”
吕程没接话,直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报警。t恤的一角被掀起,站在门口一直没挪步的夕时将目光扫过去。如果她没有见过吕程的皮夹,她或许还会认为他后侧口袋里那个黑色皮质的长方形东西是个笔记本之类的东西。
但他掏皮夹给他的同学时,夕时是特意看了一眼的。
而此时她回想起吕程骗她上出租车时的托词――钱包在文涛那,里面还有魏毅然的卡,他们俩身无分文,需要夕时付车资。
骗子,他的钱包根本就已经还回来了。
夕时不由吸了口气,吕程故意将她留在身边,难道是为了不在场证明?所以说,踏破铁鞋无觅处,最应该担心的就是身边人吗?
“魏毅然。”
夕时站在门口叫他,“你的钥匙呢?公文箱都有锁的吧。”
魏毅然好像这时才注意到夕时也在屋里,他愣了一下,随即说:“钥匙找不到了,我用电表箱里的备用钥匙开的门。进门我就察觉不对劲,行李箱不是放在这里的,而且公文箱乱成了一团。”
夕时此时仔细地去看地上的行李箱,她在开箱之前是特意用手机照过照片的,纹丝不动的还原,绝不是现在这样靠在沙发边上。
而且两个行李箱,大的在左、小的在右,现在却反着。
不详的预感在心里慢慢成形,夕时看着屋子里对阵站立的两个人,他们中间仿佛已经有了一条楚河汉界。别人看不见,她却看得异常清晰。
有些事,有果就有因。
她到现在还没有被拽回到五年后,只能说明魏毅然的结局没有变化。
“屋里所有的地方你都找过了?既然行李箱动了位置,行李箱你有没有找?”夕时上前来,她甚至不去看吕程一眼,只是用锐利的眼神盯着魏毅然。
魏毅然被这样的夕时吓着了,他不会明白夕时急于想知道行李箱里的档案袋还在不在。
他觉得夕时有些神经质,甚至,显得那样的不自然。
人与人之间没有多少信任,更何况是见过两面的陌生人。魏毅然开始审视从见到夕时到夕时进屋的种种行径,即便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醉酒,但他也恍惚记得有个凌厉的声音在他耳边问――魏毅然,你的钥匙呢?
魏毅然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他比身边这两个人会收敛表情。
他点了几下头,说:“你说的对,那我看看。”
在魏毅然翻找行李箱的时候,警察已经上门了。他们在门口试着敲了门,亮出身份后被吕程让进了屋。
这时魏毅然从行李箱的夹层里找到了档案袋。
他觉得奇怪,但脸上还是说不出的激动。
警察来询问原委,魏毅然将档案袋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搓着手过去给警察赔礼道歉。说什么一时鲁莽了,看见家里被翻过就认为是遭了贼,现在看可能只是个恶作剧。而且重要的钱财等物都没有丢失,实在是给警察添麻烦了。
警察显然有些生气,但魏毅然很会说话,再加上满嘴酒气,认为他只是耍酒疯了。
魏毅然送警察下楼去,临走前,堆出的笑意换成了谨慎,对吕程耳语了一句,“盯着她。”
吕程笑了笑没说话,但回身时,夕时的脸被屋里的日光灯照得白兮兮的。
她的身形很瘦,登山包又过于庞大,这个侧影映在吕程的眼里,显得很脆弱。
但他知道,她并不是个一击即碎的人。
他无声无息地走过去,发现夕时手里拿着档案袋,抽出的几页论文打印稿上,标题却是《光学效应实验报告》。
吕程将档案袋拿过来,声音平静却有力。
“小区外面那条马路就是景饶路,夕时,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