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夜定下神来,轻声道:“看来,从此刻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回忆,咱们虽然进的来,却不能改变什么……”
不能改变么?
是啊,已成历史的记忆如何改变,SP基地煞费苦心实行异能开发计划多年,也没能制造出能改变历史的异能人,饶是曾经的Scarlet可以穿越时空回到过去,也有时间限制,也没能改变任何人和事,既定要死的人,终究要死。
樊小余不由得有些晃神,目光定定望着走在前面的那些小孩子,声音很轻的问:“时夜,如果我看到的在实验舱里那个有早衰症女孩真是我的姐姐,那么她也应该在这个基地,对么?”
时夜微微凝眉,看向樊小余的侧脸:“恐怕是的。”
樊小余又道:“你还说,我姐姐有早衰症而我没有的原因,一是我的基因得到修复,二是我们同父异母。是不是?”
时夜颔首。
樊小余垂下目光,道:“可你不是说,她‘当年’病的那样重,按理说是活不到成年的,更不可能将这段记忆保存至今。那么,也就是说……”
樊小余不由得顿住。
时夜接道:“也就是说,如果咱们闯入的是你姐姐的梦境,她应该还活着,而且生命得以延续至今,极大可能已经病愈,最低限度也得到控制。这也就是为什么,梦境主人对你有极大的信任感,甚至让童年的你,引你我进入这段回忆。”
樊小余微微抬眼:“你肯定?”
时夜摇头:“不能。”
隔了一秒,时夜又道:“我只是用排除法。假设你姐姐已经去世,要利用一个死者脑海中的记忆制造梦境世界,或是窃取里面的资讯,以现在的技术不是不可能,只不过死者的意识只能靠仪器维持四十八小时,是绝不可能像这样保存十几年,而且保存的这样完整,这需要梦境主人有极其强大的潜意识和想象力。再简单点说,生理上有缺陷的人,思维意识一定会异于常人的强大,如果梦境主人就是你姐姐,而非将你姐姐的记忆移植的其他人,那么你姐姐就一定还活着。”
樊小余不由得握紧拳头,心里跟着一紧,不知何故,虽然得到时夜的一番肯定,心里却越发紧张起来,甚至不安。
事实上,乍一听到姐姐还活着的说法,樊小余是欣喜的,总归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血亲,并非只身一人,然而这欣喜却又是那样的摇摇欲坠,像是你终于碰到了梦寐以求的宝贝,才刚刚沾到指尖就发现宝贝的另一头还牵在别人手里,随时都有可能抽走,让人不敢将这种欣喜坐实,只怕是空欢喜。
这样的感觉很奇妙,也很单薄,一向独来独往且给人收尸为业,久而久之便把生死看的更透彻,看得更沉重。一直以来,樊小余最难预测的便是倘若有一天自己死了,该由谁给她送葬,不免展开许多想象,后来又觉得自己庸人自扰,死都死了,自然是天为幕地为墓,生是一个人来,死自然也是一个人走,即便有亲人也是如此,这个世界上鲜少有人可以共同来世携手赴死。
可这些念想,都被时夜的几句话剥开了,好像过去二十几年的日子一下子被推翻,要是突然多了个姐姐,她该如何是好?
牵挂。
这两个字忽然自心头浮出。
姐姐……
多奇怪的两个字,突然和她有了瓜葛,而且也许待会儿就能看见她。
樊小余从恍惚中醒神,见那两队孩子越走越远,便开口道:“走吧。”
樊小余率先抬脚追上去,时夜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仿佛脚下轻快,但樊小余听得真真的,越走近时,时夜的步子越发的乱,脚跟落地也重了。
樊小余将视线投降队尾的时风的后脑勺,正见到两个发旋,这应该是遗传,时夜也有两个。
时风身子弱小,比同龄的男孩子还要矮上半个头,走在童年的“樊小余”旁边,仿佛“樊小余”还蹿了点个头。
樊小余隐约记得,时风说话也是个细声细气的样子,动不动就脸红,胆子又小,是异能人中出了名的爱哭鬼,有一段时间经常跟着她,直到实验室大爆炸前的几个月,实验人员将异能人内部分组,时风被分到另一边,和樊小余就断了联系。
再后来,大爆炸后清点人数,不见时风的名字,却也不见尸首,所有人都以为时风和那些没有找到完整尸首的人一样,不是被炸飞了,就是被埋在废墟里。
可樊小余转念又一想,时夜第一次提到接近他们的目的和时风时,曾说过那爆炸现场找不到任何异能人的DNA和血迹,说明所有异能人都逃了出来,可樊小余记得他们清点时分明少了五个人,其中就有时风。
思及此,樊小余对时夜道:“时夜,你确定时风逃出去了?”
时夜明显顿了一下,眼神仿佛长在时风身上移不开,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抖:“我说过,现场找不到任何异能人的DNA。他一定没事。”
时夜鲜少如此失态,樊小余也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但见那张脸柔和许多,却又有些不自然,像是压抑着什么。
近亲情切,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又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樊小余也不由得将声音放轻:“有没有可能是被SP基地带走了。你不是说,基地这些年一直在研究新的异能人,也有第一批异能人作为样本数据。”
时夜:“不可能,我在里面潜伏几年,从未见过他。”
不在基地,又没有被炸死,难不成凭空消失?
樊小余不再说话,一瞬间突然有些明白了时夜的心境,仿佛和她突然多了个不确定的“姐姐”一样,不敢相信,害怕失去。
倒是时夜突然说道:“既然进来这段回忆,自然要弄清楚,也许能找到时风后来的下落……”
其实最坏的结果,时夜在易容潜伏进SP基地之前就已经做过了,时风可能被带回SP基地,被洗脑再研究,被夺取人类意志转化为战争机器。
最初在基地的日子,时夜每夜都失眠,即使入睡也都是噩梦,梦见时风面目全非,梦见时风变成畸形的怪物嗜血成性,梦见时风拿着刀刺进他的胸膛……
时夜时常惊醒,浑身盗汗,一坐到天亮,喉咙里堵着东西,全是懊悔,全是愧疚,然后迎来新的一天,想尽办法接近核心层,哪怕是能抓到一点蛛丝马迹也好。有那么几次,时夜拿着好不容易到手的资料,指尖颤抖,却不敢翻看,翻开了,却不敢看,生怕看到和时风有关的文字。可翻开没有看到,有些高兴,却又有些失落。
想到这里,时夜缓缓开口:“没事,这件事我已经看开,不管时风最终在哪儿,变成什么样,是躲起来了,还是去了,还是变成什么,我多能接受,我都是他大哥。”
时夜话落,樊小余不禁一怔,定定的看了时夜一眼,他依然看着时风的背影,跟在后面几步,那目光却一下子柔和许多,唇角也微微勾起。
也不知怎么想的,樊小余不假思索的伸出手,轻轻握住时夜的。
时夜仿佛一震,有些诧异,却没有回头看向落后他半步的樊小余,只觉得掌心多了那一道温暖,仿佛会钻的小蛇,顺着指尖的脉络一下子游进心里。
樊小余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下意识的又要抽回手。
可就在她的指尖将要溜出那手掌时,时夜却倏地一握,将那几根手指握住,牢牢地,温暖而密实。
心头就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樊小余只觉得后脖颈蹿起战栗,看着他和她交握的手,睫毛微微抖动,又忽然抬眼,正撞进那双漆黑的眼眸。
时夜不知何时已回过头。
樊小余一下子不知作何想法,许多似曾相识的画面又一次涌出脑海,仿佛在梦境之外的现实中,他们曾经比这样更加亲密,又仿佛一切都只是臆想,只因那莫名的触动太过陌生,又带着一丝惊喜和留恋。
然而,两人不过相视了一秒,就听前方一阵声响,两人的手豁然分开。
只见一列穿着森白盔甲的士兵迎面走来,在那些孩子面前停下,呼和着将他们分开成几组,“樊小余”和时风也被分开了。
樊小余一惊,这一幕她不陌生,每一次要接受训练之前,他们都会被这样分组分队,按照能力高低和功能进行分组,且保证每一组中都有一个攻击型异能人,一个辅助,一个负责控场,而且从小就要他们配合小组协作的默契。
樊小余一向和秦小楼、杜风、大猫一组,只是这个时候……
她一眼看过去,只见见童年的“樊小余”被单拎出来放在一边,很快又有其它几个孩子也和她站到一起,显然并非分组,而是他们尚未开发出异能,被单独处理。
樊小余轻声对时夜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并说道:“这段记忆我虽然不记得,但在我印象中,我由于一直没有开发出异能,所以很长时间没有分组,后来还是勉强被分到和小楼、小风、大猫一起。”
时夜看向时风,道:“时风没有和你同组过?”
樊小余摇头:“没有。”
这时,就见时风被分进另一组,其中还有两个男生一个女生,那两个男生一个个子很高身材很壮,一个戴着高度近视眼镜,而那女生仗着满脸雀斑,很是不起眼。
反倒是另一组里有个漂亮的像是洋娃娃的女孩,时风只看了一眼,便顶了个大红脸。
时夜不禁蹙眉,问道:“薛萌?”
不是薛萌又是谁?
樊小余“嗯”了一声:“我虽然只记得后来的事,不过时风喜欢薛萌倒是大家都知道的。”
时夜的眉头越发拧起,樊小余本以为是作为兄长对弟弟的审美不能苟同所致,谁知时夜沉吟片刻,却道:“按照你刚才所说的分组,那长着雀斑的女孩显然是辅助,那个高壮男孩是攻击,那么那个戴眼镜的应该是控场……”
时夜眼神微眯:“时风的异能是什么?”
樊小余顿了一秒,才有些迟疑道:“这一直是个谜。不仅时风,和他一组的另外三个异能是什么我们也都不知道。”
时夜一怔:“不知道?”
樊小余缓缓摇头:“这是最高机密,连他们自己也不肯说。”
樊小余看过去,仔细辨认和时风一组的三人,说道:“如果我没记错,他们三个也在爆炸后的失踪名单里。”
话音落地,两人都不禁一愣。
怎么,爆炸失踪的五人中,有四个人是在异能人的同一个小组?这是巧合,还是……
可两人没有时间细琢磨,这时已经分组完毕,那些穿着白色盔甲的士兵很快将几组孩子带开,走向不同的通道。
就见时夜抬脚出去,又顿住,微微侧头,轻声道:“恐怕要分开行动。”
几乎同一时间,樊小余也说:“各自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