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比斗,往往也就是那么几种,可眼下场地有限,他们也不可能寻地脉探天机,因而便是最为简单的事情,斗法。
不同的派系各有其长,要让擅长符咒的和擅长近战的斗法本就是不公,可若当真遇事,也不可能有公平可言,因此这反倒是最为普通常见的形式。刚刚方和就是在比试中了张天穹一掌,这才落败。
梁泉听到比试规则,随意地点点头,“来吧。”
那态度让张天穹脸色微变,咬牙心道,他法力大涨,这三元观走了个沉静白,任谁都敌不过他,可刚才梁泉能逼得出方和体内的暗伤,至少有点能耐,张天穹也不敢轻忽。
纯阳观供奉的乃是真武大帝,又称荡魔天尊,本是道教战神,真武大帝曾发誓荡尽世间妖魔,除恶务尽,道法刚强,行事猛烈。其下的道士,自是势头刚猛,出手极重。
这比试刚开始,张天穹提着拂尘逼近梁泉,一甩高空双手掐诀,那拂尘竟是漂浮了起来,末端尖锐,近似箭尖!那拂尘仿佛有目,笔直冲着梁泉袭来。
纯阳观门下一贯用剑,张天穹能以这般法器脱颖而出,自也有自己的能耐。
拂尘来势冲冲,眨眼间到梁泉面前,似是逼得他无法画符闪身避让。
张天穹习练这招已有十数年,早已圆润异常,头尾并用,控制着拂尘追赶梁泉,丝毫不让。
梁泉初见张天穹,便感觉此人面目不正,虽身上带着正气,可外染的黑气更是不少,显然干了不少坏事。
那追赶梁泉的拂尘看似周到圆滑,实则因他过于急切吸纳外力,根基不稳,和法器的链接早已有了破绽。
绕场跑了一圈放松身体后,梁泉大概知道张天穹的情况,心念一动,双指并起在半空凌空画符,不过瞬息,首尾相接,当即亮起蓝光,竟是凌空而起,不需黄符依托。
那微亮蓝光猛地缠绕到拂尘上,来回僵持,那拂尘漂浮不得,被那符咒灵力裹着掉落地面。
张天穹脸色阴沉,他虽还能感觉到拂尘的联系,可却是驱使不动,不知道梁泉到底弄了什么符咒!
他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铃铛,晃着那铃铛看梁泉,这法器本是他压箱底的东西。好在被他下了禁制没人看得出来内在阴气。
要不是梁泉是个纯粹修符不能和方元一样近身,他早就不顾围观的人,跟刚才一样近身打残方元,总比现在容易得多。
那铃声荡漾,梁泉就觉得头脑一沉,魂魄好似要吸出体外。他心知这是摄魂的灵器,微微蹙眉,心中默念起三官经。
三官大帝的职责本就是消灾解厄,惩戒赐福,梁泉刚诵念数句,灵台顿清,一扫混沌。
张天穹没想到梁泉还能抵抗,顿时着恼,一手摇铃铛,一手掐诀,就要当场把梁泉的魂魄慑出。
梁泉感觉张天穹的用意,顿时心中恼怒。张天穹要是当真能控制着铃铛也就算了,可他还没有这般能耐,物不尽其用,反倒是让摄魂的范围扩大,不仅限制在这比武场地了。
梁泉担心师兄弟的安危,双指并合凌空画符,灵光微亮,刹那间化为一道漂亮长虹飞跃到张天穹面前。张天穹刚刚就被梁泉这道符夺走了拂尘的控制权,眼下又见这招,灵光更甚,当即绕场游走,不肯让灵光近身。
那灵光卷着长虹,以肉眼不能及的速度包裹住那铃铛,与张天穹争夺起来。张天穹要是松手,这铃铛就没了,他狠狠咬牙不肯放。
可那灵光不知怎的,本该只是夺铃铛,见张天穹不肯撒手,竟似赌气一般从张天穹握着铃铛的手指开始,瞬间蔓延到张天穹身上,把他整个人同着铃铛包裹在一处,层层缠绕成为一个蓝色人茧。
纯阳观的人大惊,张天穹是纯阳子首徒,自然也是能折服他们的人。
可这样的人竟是被梁泉轻轻松松打败了。这比试开始还没有多久,眨眼间就结束了,比如刚才张天穹和方和的比拼用时还短。
两派人马都没想到比试结束得如此之快,面面相觑了半晌,纯阳观那边出来了个弟子,面带尴尬地说道,“既然这场比拼是道友胜了,还请道友把我们师兄放出来吧。”
梁泉摇头,“我没有办法。”
纯阳观:“……”
三元观:“……”
梁泉的态度太过坦然,坦然到纯阳观的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梁泉倒也不是故意,他所用的符咒乃是老道教给他的荡清符,顾名思义,就是荡清邪祟。
张天穹自个儿寻死,原本他要是松手也就算了,可他强撑着不松手,那灵符感觉到张天穹身上的邪祟,可不是裹着他一块儿清理吗?
荡清符根源来自水官,没完全消除灾厄祸害前,是不会消失的。灵光既然缠绕上了张天穹,梁泉自也不会多事。
梁泉平时若是真的遇事,都是撒符解决,很少虚空画灵,这一次是事出突然,他也不能够让人回去他房间取东西,便只能这么处置。
纯阳观那般有些不满,站出来的那人道,“既然只是切磋,为何出这般重手?我们师兄要是不能出来,你们三元观打算如何?”
梁泉毫不客气,“我这符只会消灾解厄,他要是什么都没做过,自然不会被我这符缠上!还是问问你们师兄究竟做过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吧!”
这荡清符对张天穹来说反倒是好事,要不是梁泉深知这符的根源秉性,他早就回收了。倒是便宜了张天穹。
纯阳观的人无法,正打算搬走张天穹,被梁泉拦下,闲闲地说道,“你们上门打伤了我师兄,就想这么离开?”
“打斗切磋,受伤又作甚么要紧?”纯阳观的人不满。
梁泉轻哼了声,伸手点了点地上那口污浊,“你还是回去问问你们师傅,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再来打算你们大师兄的问题。”
“没解决完,他可走不成!”
梁泉刚才轻松解决了张天穹,余下的纯阳观道士自认不是他的对手,见梁泉态度坚决,只能不甘不愿地离开。
顾小道士在后面扯扯梁泉的袖子,眼睛亮晶晶地说道,“梁师兄,你这么厉害的呀!”那惊叹的小模样,让梁泉眉眼微弯,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看着走近的方元说道,“大师兄,师弟越俎代庖,还望师兄见谅。”
方和捂着右腹摇头,面色苍白地说道,“要不是梁师弟出手,这次就让观内丢脸了。”
扶着方和的二师兄不满地摇头,“是那厮不知怎的暗算了大师兄。”
方和摆手,很是洒脱,“暗算也好,光明正大也罢,他终究还是打败了我,这就说明手底有真章。出门在外,难道还能要求敌人讲究道义?你们都该好好修修心了。”
方和是观内大弟子,说话做事自有周章,一言既出,众师兄弟都点头愿听。
顾清源担忧地看着方和的脸色,抬头看着梁泉,“梁师兄,大师兄刚才是怎么了?”方和刚才吐出的那口腥臭血水成了他心中不解的由来。
梁泉看着那蓝色茧子说道,“我刚才看过,纯阳观的道友大都一身正气,这是承自供奉祖师爷真武大帝,可这张天穹不同,正气中夹杂着黑气,该是走了旁门。”
方和刚才面如金纸,梁泉便知他肝脏受损,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右上腹盘旋着一团黑雾,这才念经暗送灵气,逼得这口血吐出。不然方和的身体会逐渐衰弱崩溃。
顾清源小道士皱皱小眉头,气呼呼撸着袖子就去揍茧子了,好几个师兄弟也过去了。
方和对梁泉说道,“纯阳观的观主和师傅是好友,是这张天穹心思狭隘目无尊长。这事不会牵涉到你身上。倒是这长安城不平静了,梁师弟若是不喜欢,该早做准备。”
梁泉点头。
到了下午,顾清源溜过来和梁泉说话,梁泉这才知道前因后果。
隋帝数月前在猎场出事,回长安后寻太史监颁布号令,至今长安城的佛道都因着这件事情而有些躁动。到底这些方外之人都有着自己的利益,谁不想自身扬名立万,让流派发扬。
顾清源靠在梁泉身边嘟哝着说道,“都是上次高夫人的缘故,她是为求子符而来,可祖师爷负责的也不是这个,师傅劝解后她又求了别的符,正好缓解了她多年失眠的情况,这才闹出了些传闻。”
三元观一向低调,突然被高夫人一宣传,自然引起了别些人的注意,继而成为挑刺的重点了。
沉观主回来时,正是纯阳观观主登门拜访那日,两个老道长在屋内嘀咕了半天,这才一同出屋。
纯阳观的人把张天穹并着法器一块搬回去太兴山,那茧子还在,不过那拂尘上的灵光早就消散,法器恢复。
纯阳子看着那拂尘叹了口气。张天穹是他的首徒,一贯是自信有才之人,他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是这个备受信重的徒弟入了偏门。
张天穹最后所拿的铃铛名摄魂铃,是偏门法器,的确是用来摄魂,也能拿来炼魂。张天穹出外游历得了这物,若是好生研究也不是坏事,可惜他偏偏被这急速增长的能力给迷昏了头脑,已是误入歧途。
那摄魂铃里头已摄了八人魂魄,源源不断的魂力供养着张天穹,又带着阴气,这也是他能暗中对方和下毒手的原因。阴气入体,可不就是坏事一桩。
沉观主和纯阳子是多年老友,这事出了后虽是私了,不过纯阳观的不少私藏也搬到了三元观,这才了了这段因果。
三元观对这消灾解厄,超度脱凡的事情也是轻车熟路,这摄魂铃就供奉在殿前,静待消除灾厄。
梁泉自沉观主回来后,一直潜心修炼。三元观虽一直有香客前来,不过后头的院子一直都很安静,做完功课后他时常在那里看老道留下的书籍。
这日,沉观主也是在这里找到他的。
沉观主笑着说道,“之前看到你用荡清符,老道就知你已经继承了你师傅的七成功力,那家伙死要面子,当初便说不寻到个天才,都不肯传承这身本领。”
高深的本领遇不到该有的继承,只是害人之物。
梁泉一直都是和师傅在山上独居,这种听师傅老友埋汰的经验也是少有,“师傅很少提起以前的事情。”
“人老了,以前的事情又有什么打紧?”沉观主似是能理解这点,捋捋胡子说道,“不过有一桩旧事,老道本是打算不再牵扯你进去,只是你既然继承了你师傅的衣钵,兜兜转转或许还是得你来。”
梁泉眨了眨眼,轻道,“是师娘?”
沉观主一顿,“你师傅同你提过?”此时道士可以婚娶,并不忌讳红事,只是大多少有牵挂,真正娶妻生子的人还是少数。
梁泉的师傅就是少数中的一员。
梁泉点头,“只是偶然提及,并未再谈。”
沉观主叹道,“他的夫人早年间就去世了,是战事所累,全家遭难,这也是你师傅归隐的根源。不过老道去年才周转得知,他夫人当初其实还留了个遗孤。你师傅相人厉害,可算人不算己,这事未必知道。老道本是想着送信过去,没想到他已经去世了。”
梁泉蹙眉,“出事了?”
沉观主缓缓颔首。
数日后,梁泉收拾完包袱,正待出门。
可一开门就见着顾清源小道士委屈巴巴地蹲在门口,“梁师兄,你怎么这么快要走啊?”
梁泉看他可怜的小模样哭笑不得,顾清源才十三四岁,观中就属他年纪最小,自打梁泉过来后,他最喜欢跟着梁泉做小尾巴,昨晚听说梁泉要走如同天打雷劈,今晨早早就在外头守着了。
方和跟着过来,无奈地敲了他一记,“想什么呢,你梁师兄是出去有事,你以为是在玩闹?”
顾清源眨了眨眼睛,“我不能跟着师兄一起游历吗?”
“你这年纪可不到。”方和迟疑,三元观中的道士都是到了十五岁后才出门,且要跟着梁泉,也得梁泉同意。
梁泉自无不可,点头应下。
方和当即去问过沉道长,便放顾清源出门了。顾小道士顿时喜笑颜开,乐呵呵地回去收拾东西。
他们这次出门是往蓝田山而去,收养了梁泉师傅遗孤的那户人家,据说就住在蓝田山,是一户李姓人家。
沉观主特地告诉梁泉此事,是因为蓝田山似乎出了些问题,事关师傅故人,梁泉自然答应下来。
蓝田山距离长安不远,等梁泉带着顾清源走了大半天,到城门口时,恰好是申时末。
顾清源刚进了城门就打了个寒噤,摸着胳膊有点奇怪,“梁师兄,这里怎么感觉怪怪的?”秋高气爽,的确常有凉风,不过骤然而过的阴寒可算不上常事。
梁泉看着这小城内的情况若有所思,有种奇怪的预感,“你跟紧我。”
顾清源点点头。
这里的人看着都有些昏沉沉的,偶尔有人还会撞到一起,可奇怪的是,碰撞的双方也就是原地站起身来,也不吵不闹,浑浑噩噩地继续走,看着更像是丢失了魂魄。
梁泉指尖微亮,在左眼上一画,开了阴阳眼。
这世间有鬼怪本是常事,人鬼殊途,通常而言各走各的路不会有所牵扯。梁泉开阴阳眼,也只是为了看看根源,岂料这一看,发现更多奇怪的事情。
他若有所思地关上阴阳眼,整座小城内,竟是连一只鬼都没有。
顾清源看不到这些,听着梁泉的话惊讶地摇头,“总不可能这里一直没有人去世吧?”就算没有陈年老鬼,可新生的鬼魂也总该是有的。
梁泉没说话,寻了个普通的店家来,那店小二看着也有些迷迷瞪瞪,但是在梁泉的询问下还是能说出话来的,“你问李家,你往这条街走过三个路口,再左转三次那条巷子就是。”
梁泉谢过这位店小二,带着顾清源往他指的路走去。
“梁师兄,这里是怎么回事,怎么看起来不太对劲?”顾清源也发现了这里的人看起来有些奇怪,道路上很是安静,基本没有人交谈的声音。
梁泉轻声道,“这里的人都被吸走了生气,刚才那店小二经常见生人,有人打尖住店,来往阳气足,这才好了些。”
顾清源看着那些擦肩而过的行人两眼无神的样子,往梁泉身边又靠了靠。
寻到李家那条巷子时,正好天边最后的残阳也消失了,李家门口的两盏红灯笼摇摇晃晃,只照亮了门前那一小处地方。
梁泉上前敲了敲门环,顾清源又叫了几声,好半会才听到里面有人脚步声挪来,吱呀一声打开了门。顾清源小道士当即惊叫了一声,躲在梁泉身后不肯出来。
那开门的人半露出一张脸,头发披散,眼睛发着红光,看着更似黑夜中的怪物。
梁泉按住顾清源的手腕,轻声道,“莫怕,只是红灯笼照耀。”虽是这么说,他眉头微蹙,似是想起了什么。
那人木然说道,“你想寻谁?”他声音虽迟钝,但眼睛有些神采,正紧张地看着前后,像是在防备着什么。
“李家李清河。”梁泉两手抱拳,拱手道,“贫道乃是来寻家师故人,不知李清河可在此?”
那人眼睛清亮了些,把半掩的门打开了,“我就是李清河,你们是谁?”
梁泉微笑,“家师与你有旧,此次特来助你。”
李清河嘴唇一颤,脸色更加苍白,像是想起了些可怖的事情,“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何事?”
梁泉看着李清河身后的人影,“略知一二。”
话音刚落,他扯着李清河搭在门上的手腕,用力一拉,同时右手伸入包袱取出符咒,抬手一撒,“定!”
李清河惊魂未定地看着距离他刚才位置只有半步的人影,颤巍巍地说道,“父亲――”
那黄符虚空漂浮在一人头顶,定住了他的身形。那人双目无神,双手成弓形,像是要撕扯着什么,看起来更似邪物。
李清河终于忍不住哭起来,他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年纪,平日里只知道悬梁苦读,突遭这场变故,一个人苦撑了数月,终于有人知道他的遭遇,可不是心境崩溃,狠狠哭了一场。
好半晌后,李清河这才用袖子擦了擦脸,“让兄台……道长笑话了,实在是这数月一直无人相信我说的话,让我一直以为是我得了失魂症,没想到竟是真的如此。”说到最后,这清秀书生有些苦笑。
他把事情缘由娓娓道来,原来数月前,李清河开始发现,这里每到了晚上,小城内的人就开始失去理智,会抓那些正常的人,而正常的人被抓挠后,晚上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李家原本是属于正常的,可李父偶然被门房给抓挠了后,很快就剩下李清河一人。
面对着白日正常,夜晚发疯的家人,李清河着实苦恼难受,而且每到夜里,他需要躲避的可不止李家的人。只是不知为何,他即使被抓挠了也不会出事,可每夜这些人还是会围过来,那架势差点没逼疯李清河。每天夜里几乎不能眠,四处躲避这些追踪的人。
李清河抱着顾清源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就算我不会出事,可他们那虎视眈眈的模样,我都怕他们生吃了我……”
梁泉道,“ 这些普通魂魄的生力被不断汲取,虚弱到一定程度后就会被人所驱使,夜晚里最是容易使唤的时候。”
“可他是怎么回事?”顾清源迷惑地说道,总不可能整个小城都出事了,就只有李清河一人福大命大。
梁泉看着那门口被定住的李父,面目狰狞,双眼无神,那看起来更像是传说中的鬼怪。
这已经是活死人了。
梁泉摇头,看着李清河说道,“所有人都中招了,只是体质问题才导致爆发的时间不同。”
李清河该是做了某件别人没做过的事情,又或者,他没有做过某件别人都做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