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杯热牛奶,易珊坐在卧室的毛绒地毯上发呆,拧开的阅读灯下,放着一本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书没看几页便放下了,落地窗大大敞开,外面的世界早已是钢筋水泥的丛林,她越发怀念龙桥厂那一带的青砖泥瓦。原来的卧室落地窗没有这么大,关正走后,她把外联阳台和卧室联通了,这样望出去的视野更大了,尤其是这样孤单的夜晚,她可以在万千灯光中一眼找到那处的黑暗。
她在等,等哪一天那盏窗口突然就亮起了灯。
以前是他等她睡着,现在,是她等他回家。
她还是犯了老毛病,固执,念旧,一撞南墙不回头。
在和光碰见的那天,她也像这样抱膝坐在这里,等了一晚上,可是那个窗口依然黑暗。
如果没有遇见,便不会燃起希望,然后再次失望。
他回到了这个城市,却不再做她的守候。
关正,我很想你,你呢?
搁在脚边的手机突然轻轻震动,随之而来的莹亮让她的心里升起一丝异样,这么晚了,谁还会找她?
情不自禁伸手拿起,一行白色的字幕跃进她的双眼――关正:易晓珊,这么晚你还不睡。
C大一点点被深秋染成艳丽的金黄,梧桐褪去夏日里的深绿,只剩下满眼的银杏风光。这座百年名校不管在哪个季节都有它的独特,吸引莘莘学子来来去去,走走留留。
和老师讨论完了论文上的几个疑问,易珊穿过小树林去商业街上的书店拿定好的论文资料。
每个校园都有一片自己的小树林,装下了许多少男少女的心事。
秋意深浓,一排排笔挺的银杏向远处延展开来,漫天的金色让她想起有一个地方也像这样种满了银杏。可她却从没有看过它深秋的样子,每次都错过它最美好的时节。
三三两两的女孩子围在树下拍照,在成堆的黄色树叶里嘟嘴卖萌,搞怪抽风。前两年,手机P图软件还没有这么牛逼,要出一张好照片,照相的人要下好大功夫。易珊把关正在巴塞为她拍的那张照片放大了,挂在卧室墙上。
联想是病,一棵树,一株草,一句话,一个人,任何关于他的事,都是思念的引子。收到他的信息后,易珊没有回复,他之后也再无声响。最开始,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还期待他会突然出现在家门口,或者收到一束鲜花,即使没署名,她也可以猜到是他。
可是,什么都没有,从夏末秋初到深秋风起,他再没有只言片语。易珊恨透了这种被人无形撩拨的感觉,她几次删掉消息,但又下不去手,舍不得他存在的一丝丝痕迹。
看这些女孩子玩的开心,易珊也不觉来了兴趣,往林子深处走去。越往里面,人越少。易珊边走边拿出手机拍照,看到形状特别的叶子,还会捡回去做书签。
“易珊。”
正弯腰拾起一片叶子,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触碰到叶片的手指微微一顿,易珊不禁屏住了呼吸。叫过她的名字的声音有很多,但这个声音最特别,她在Vosamo的昏暗里记住了他,在巴塞,在他家,他喊过易珊这个名字无数次,她以为他再也听不到了。
鼓噪的耳膜,强烈的心跳,动作僵硬地待在原地,她怕自己一个浅浅的气息,微小的动作都可能惊散了这个瞬间。脚步声越走越近,踩着落叶的“沙沙”声一点点打磨在她的心上,她的朝思暮就在眼前,可是她却懦弱地不敢抬头了。
一双黑色皮鞋渐渐进入她的眼帘,温暖的手掌落在她的头顶,他叹气:“易晓珊,我回来了。”
慢慢抬头,易珊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眼前是那张熟悉的脸,是他,关正,他终于回来了。
他瘦了一些,从前脸颊边还存着的一点点肉全部不见了,随着这点饱满的消失,这张脸只剩下深邃的棱角,眉眼间仍是一贯的冰冷,不过眼眸里却流露出重逢的喜悦。
他不一样了,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的男人和记忆中那个她爱着的人不一样了,尽管他还是对她微笑,可这份笑容的背后却似乎蒙着一层淡淡的阴霾。
不知为何,她觉得,他是历经千辛万苦才走到了她的身边,眼中含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沉重。
深吸一口气,易珊站起来,对关正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不好意思,你哪位?”
她赌气,关正早就料到了,依旧淡笑着说道:“很久不见,你不可以这样和我玩笑。”
下一秒,她便落入他温热的怀抱,扑面而来全是他身上干燥舒爽的气味,一模一样和从前。
关正闭上眼,“易珊,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商业街上有一家叫“愚味”的咖啡吧,就在易珊常去的那家书店旁。她是这里的常客,窝在吧台的老板瞧她领了一个帅哥进来,递过来个疑问的眼神。
易珊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和他对坐下来。
这个画面太过熟悉,就像他们在vasamo的相亲见面。
服务员过来点单,易珊摇摇头,女孩会意的走开。只剩两人的时候,易珊还是觉得尴尬,曾经的亲密变成了过往。只要想到,他这一年多都和余嫣在一起,她心里就不舒服,面色上也就越来越冷,或许连旁边一桌的小情侣也感受到了这里不寻常的气氛,匆忙结账离开了。
关正先开口了:“怎么把头发剪了?”
易珊懒懒地回答道:“头发长了老掉,干脆就剪了。”
关正道:“那也不用剪的贴着头皮吧。”
易珊突然就不耐烦了,“你不是专门来关心我头发的吧,你到C大来做什么?”
关正回答得不假思索:“来找你。”
易珊挑眉道:“现在找到了,那又怎样?”
关正淡然道:“把你追回来。”
易珊嗤笑道:“把我追回来?那你的余嫣小姐呢?”
关正道:“她在美国,已经差不多都好了。”
“所以呢?”易珊嘲讽道:“来找我这个替补。”
关正见她生气了,终于正色道:“易珊,我从来没有把你当过替补。我对你怎么样,你很清楚。”
很清楚?她不清楚,如果清楚,她不会这样患得患失。“关正,你走了之后我花了很长时间去思考我们的关系。不可否认,你爱我,我也爱你,并且到现在仍然爱着。你能回来我很高兴。”
面前的人听的很专注,好像她说的每个字他都记在了心上,他从来都是摆出这样副深情款款的模样,他越是这样,易珊越不理解他当初怎么能轻易地说放弃,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就这样从嘴里说出来了,“但是,我们之间毕竟已经成了过去。你爱我,也爱过余嫣,而且比爱我的时间更长,你也曾经想过和她一生一世,你对我说过的话或许也对她说过,而我不过是你和她千帆之后的替补。”
“关正,我不会再做这种替补了。”
“易珊,你可以生我的气,我不介意。那时我做了那样的选择,今天就该承受这样的结果,我不会后悔。现在你什么都不用做,我来做,你不高兴的时候,我来哄你高兴,你伤心的时候,我来陪你伤心,你生气的时候,我来让你出气,你被人欺负的时候,我来保护你,请你相信我,这次换我来等你。”
他每一字说的很慢,不疾不徐,一如从前,即使道歉表白,也可以这么从容不迫。话说的很动听,可她一个字都不想信。易珊豁然起身道:“关正,你忘了,我从来就不需要保护。没有认识你的前二十七年,我一样活的自在,以前不需要,现在不需要,将来更不需要。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
易珊气鼓鼓地冲出“愚味”,回头看了几眼,也没见关正追上来。她不由思忖刚才的话是否说重了,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她,现在又说出这样绝情的话。不过,不说这样的话,她就真的再不是自己了,不能因为他说了几句好听的话,自己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如果爱情和尊严摆在一起,她宁可选择后者。
被关正一闹,易珊无心回宿舍写论文,只好茫然地在学校里转悠。路过操场的时候,她被足球场上一波波快要爆炸的欢呼声吸引了。路过她身边的一大波女生都兴奋地往里赶,有的还提着相机,扛着三脚架,嘴里还不停念叨:“余靖宇,等我,等我,我来了。”
易珊一头黑线,又是为了那小子。但她莫名被这些女孩子雀跃的心情感染了。年轻就是好,可以大胆说出想要的,勇敢追求想追的。这样算来,她从来没有年轻过。
跟着这些成群的女孩子进了操场大门,易珊才发现余靖宇的魅力有多大。球场四周都站满了的女生,有的居然为他组了后援团,随着他在球场上的一举一动,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不绝于耳。她们拉着不计其数的标语,“余靖宇,你是我们的菜”、“余靖宇,么么哒”、“大神,加油!”、“宇宝贝,我们爱你哦?”……
难为这些女孩子了。
易珊竟被女生们推推搡搡地挤到了第一排,不过是在球场角落。她静静地注视着球场里上那些跑动的身影。不得不说,那个孩子很出众,场上二十多个人,他最耀眼。高大挺拔的身材,灵活的动作,还有一张帅气张扬的脸,接着队友的传球的时候,脸上偶尔还会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难怪这些女孩子迷得七晕八素。
“余大神,又进球了啊啊啊啊啊~~~”旁边一个女生兴奋地尖叫,要不是旁边的朋友拉住,可能已经飞奔到场里直接扑到了。
远射,动作干净利落,漂亮!
他笑着和传球的队友击了一个掌。球场边上的尖叫随着他这灿烂的一笑,直接飙升,震的易珊耳朵快聋了。
“余靖宇刚进球的时候往我们这边看了,你说他在看谁?”易珊身边的女孩子捂着嘴激动道。
“看谁也不会看你,”看起来是她室友的女生直接泼冷水,“他那么厉害,追他的可多了,唉,最近传说他和法学院的才女诸月走的可近了,两人经常出双入对的。”
“诸月还可以接受,要是原来网上传的那个女博士,可就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哈哈哈。”
两人嬉笑着又开始聊起余靖宇的各种八卦,无非哪个女生又自不量力地追他,遭到了其他女孩子的耻笑,诸如此类。易珊无心再听,转身走开了。如花般的年纪,自有嘲笑别人的资本,她一个快三十老女,跟着来凑什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