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海山旧厂房里的气氛,在洪叔的低吼声里,彻底凝固起来。
夜风从破碎的窗户里涌进,吹卷起众人衣衫,雷豹从腰间抽出兵刃,神情郑重:“大哥,人生路漫漫,就让兄弟送你这最后一程吧。”
感受着雷豹语气里夹杂的几分真挚情意,洪叔宽慰一笑,慢慢挣开安然的手臂:“安然乖,让爸爸做我该做的事情,好么?”
安然愣了愣,最终还是放开了手。她知道自己无法阻止父亲,她也知道父亲这些年一直过得不快乐,安然宁愿自己承受可能失去亲人的痛苦,也不愿再忤逆父亲最后的选择。
这种懂事,让人心疼。
洪叔深深的看了安然一眼:“安然,别哭。无论如何,幸福快乐的活下去。”
如果有选择,洪叔也不想死。他实在太了解雷豹的性子了,若是自己不死,他是绝不会放过安然的。
既然难逃一死,倒不如慷慨以赴!
“阿豹,出刀吧。”
两人相对而立,仿佛天地间仅余两人而已。
那副画面,被小小的屏幕显示着,那股萧杀气息沉凝不散。
坐在屏幕前的男人玩弄着手上的戒指,金丝眼镜背后的眼神晦暗不明:“还真是一出好戏呢……肖宇啊,希望你能晚一点出现。”
一手策划了整个阴谋的始作俑者,此时却稳坐钓鱼台,就如局外人一般冷眼旁观着。
宋倾言清楚,雷豹对血龙的必杀之心,定会让肖宇彻底的陷入疯狂,而他携怒赶回渡假别墅,看到那迷乱的场景,说不定也会大开杀戒。
所以对宋倾言来说,超然事外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什么雷老大,什么何氏少爷,还不都是我手中的玩偶而已……”
宋倾言将戒指摘下,紧攥在手,智珠在握的玩味神情,让人厌恶。
他半躺在宽大舒适的椅中,扫视着那一个个截然不同的画面,笑意癫狂。
“所有在山上负责监视的兄弟,立马朝那辆黑色奥迪车集合,给我拦下他!”
刺蟒愤怒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出,山上的人影随之闪动起来。
老刀仅凭着胸中那口气,勉力的开着车,骨骼碎裂的脚几乎踩不住油门,车速在起伏不平的道路上慢慢减缓着。
“宇少,你可得稍微快点儿啊……老刀不中用,恐怕坚持不了太久了。”
注意力全部放在前路上的老刀,根本没察觉自己已被蜂拥而至的马仔包围。
“砰!”
一根铁棍将车窗狠狠砸碎,碎玻璃溅了老刀一脸。
老刀一惊,缓慢前行的车辆终于停了下来。
“刺蟒大哥,里面就一个人,还浑身是伤!”
那马仔从被敲碎的车窗,探进头来张望,焦急的冲着对讲机吼叫。
老刀双手无力的从方向盘滑落,看着那一张张凶戾的脸,心绪竟彻底的放松下来:“宇少,老刀尽力了,剩下的,就全靠你了。”
执念一消,早已脱力的老刀头一歪,便昏睡过去。
“混蛋!你仔细看看那人是不是肖宇!”
“不是啊,刺蟒老大。”
马仔果断回应,他实在不想再回忆那张狰狞的面容。
刺蟒将手中的对讲机往地上狠狠一摔,趴到铁栏杆上急吼:“雷老大,肖宇真的不在车里!”
闻言,雷豹瞳孔一缩:“大哥,我想我们要快些分出胜负了,以免有人搅局。”
洪叔长刀前指,话音含怒:“阿宇怎么会来?”
“腿长在他身上,我怎么管得了。”
雷豹冷笑,刀锋竟自下而上突兀的一扬!
“刺啦”一声,洪叔的前襟被一刀斩开,胸腹处多出一道长长的血口。
还好洪叔退得及时,否则这一刀就足以让他开膛破肚!
“兵不厌诈,大哥,我这可是跟你学的。”
雷豹长刀凶狠的舞动着,口中还不忘挑衅。
洪叔紧咬牙关,可面对着雷豹悍然凶戾的攻势,只能勉力的抵挡,左支右绌间,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并不是洪叔技不如人,而是久战和重伤让他早已摇摇欲坠。
“大哥,不要怪我。胜者为王败者寇,江湖从来都是这样!”
雷豹一刀当头怒斩,洪叔双手将刀架在头顶,依旧被那沉重的力道斩得屈膝跪地!
“噗!”
一口鲜血喷出,洪叔再抬起头来,已是面如金纸。
“爸!别打了!求你别打了!”
安然嘶声的哀求听起来有些缥缈,洪叔晃了晃头,再次站起身来:“阿豹……”
“怎么了大哥,这是要交代临终遗言了么?”
听着那有气无力的声音,刚战到酣处的雷豹狞笑走来,猩红的眼里布满兴奋。
洪叔摇了摇头:“你我之间,早无话说。我只希望,你能守诺放安然离开。”
雷豹长刀暗扣,走到洪叔身前一步,寒光再次怒斩!
“即无话说,那你便去死吧!”
“爸!”
刀光之下,洪叔已无力再躲,只能竭力的怒睁着双眼,似要将雷豹生吞!
他没想到雷豹不仅想要自己的命,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愿放过。
是啊,世事都已沧海桑田,人心又怎会不变?
“叮!”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响起。
一柄飞剑精准的击中雷豹的长刀,在那股巨力的惯性下,雷豹的手向后一扬,长刀脱手飞出。
“趁人之危,好不要脸。”
肖宇从空洞的窗口纵掠而入,仿若天神降临一般。
安然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兴奋的猛回过头来。
“哥,你终于来了,快救救我爸!”
肖宇看着安然凄惶痛苦的模样,杀气渐渐凛然起来。
头部传来阵阵隐晦的锐痛,脑海深处那封锁着记忆的苍白,似乎又有悸动。
他强压着那难忍的痛苦,冲着安然点了点头:“安然放心,有我在,没人能伤得了洪叔。”
闻言,洪叔欣慰一笑:“阿宇……没想到最后你还是来了,不过这样也好,安然我可以放心了,只是要连累你了……”
肖宇话音未落,雷豹便抬手指向肖宇,放肆的仰天狂笑起来!
“哈哈哈,毛头小子还真是大言不惭!今天就是他的死期,谁都救不了他!”
脑门青筋暴跳的肖宇,摸了摸袖中的蠢蠢欲动的凶兵,还是抽出了一柄飞剑扣在手中。
“就凭你?”
肖宇仿若杀神般,踏着满地的血腥走来。
雷豹心中畏惧,笑声却依旧狂妄疯癫,双手高高的扬起,整个人都如同疯魔。
“就凭我!我说了今天没人能救得了他,就没人能救得了他!”
说着,雷豹怒视着血龙,双手重重一落:“杀!”
“嘣!”
沉闷的枪声随之响起,洪叔的身躯猛地一晃,他低头看着胸前的大洞,怆然一笑,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刚刚看到希望的安然如遭雷亟般,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爸!”
呆滞了片刻,才痛呼着爬向洪叔,柔嫩的膝盖在地上印出一串血痕。
一声枪响终结了血龙堪称传奇的一生。
狂笑的雷豹声音乍敛,他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那个男人,回想着方才他最后的一个眼神。
心中竟没有丝毫的兴奋,就好像那一枪也开在了他的心口,把他的心狠狠的掏出了一个大洞。
那种空空的感觉,让雷豹无比慌乱。
肖宇此时默立在血海中,双眼已彻底的化作血红,整个人都在愤怒的颤抖着。
暗扣的飞剑脱手而出,转瞬没入那枪手的脖颈,一道血箭飚射!
“你们,都要死!”
坐视洪叔在自己眼前被杀,强烈的愤怒和愧疚,在肖宇的脑海中横冲直撞,记忆的封印也在剧烈的颤动着。
在那些龟裂般的纹路里,无数画面和剧痛瞬间充斥满肖宇的脑海。
肖宇在那混乱和痛苦中,神志有些不清,那杀机却疯狂而酷烈!
肖宇双臂一震,袖中藏匿的飞剑已被尽数扣到指尖,寒芒森森。
就在肖宇沉重踏步的时候,安然正抱着洪叔,不断地帮他擦拭着嘴边流出的鲜血。
可那血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爸……爸……你不要死!”
洪叔的双目已渐渐涣散,他抬起宽大的手掌,想要再摸摸安然的脸。
安然俯身,朝着洪叔的大手凑去,还未触及,那只手便已重重的垂落了下去……
“爸!”
安然撕心裂肺的凄厉长啸,震撼着每个人的心神。
厂房里小喽啰都怔怔的吞咽着口水,呆呆的看着悲痛欲绝的安然,还有他身后杀气凛冽的肖宇,彼此对视间,心底都萌生了退意。
肖宇的脚步停在安然的身后,低头注视着洪叔含笑的脸庞,心中剧痛。
看着洪叔身上惨烈的伤势,肖宇脑海中那些诡异的画面闪烁得更加疯狂!
剧痛之中,肖宇攥紧了双拳,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狂躁,轻轻拍了拍安然耸动的肩膀。
“安然……”
话音出口,肖宇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一向斗嘴不输任何人的肖宇,难得有词穷的时候。
安然紧紧的抱着洪叔,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一点点消退,那双美眸中的神采也渐渐黯淡下去,直到变成了彻底的空洞,就好像瞬间失去了灵魂一般。
“嘘……爸爸只是累得睡着了,哥你别吵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