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混乱来的太过突然, 坐在肩舆上的乔三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他被护在队伍后面,并没有听见上前去的侍卫和对方说了什么, 只看见对面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
乔三抓着摇晃的椅子, 有气无力的喊着:“退,快退!”
可哪里还来得及。
纸钱漫天飞舞中,汹涌的人流朝着这边挤了过来。
如同雨季洪流决堤,打头的两个侍卫,瞬间就被冲垮, 几个宫女踉跄的往后退,跑的跑, 摔的摔, 就连抬肩舆的苦力,也被被挤倒了两个。
只听“轰”的一声, 整副肩舆摔落在了地上。
乔三被摔得七荤八素, 扶着椅子扶手坐正后,对上的就是众人愤怒的眼神,
他心咯噔一下, 莫不是他假冒国师被发现了?
不行, 他不能呆在这。
假冒国师, 被发现是会被剥皮的!
乔三腿脚发软的从肩舆里爬了出来, 想走到右手边的小巷子里先避上一避, 只是今日的他不比往日。
现在他头疼欲裂, 腿脚发软, 踉跄刚刚爬出来, 站都没有站稳,便被人给撞倒了。
有人认出“国师”,尖叫着想要停下脚步。
“啊――”
“停下――停下――”
但是后续的人源源不断的挤了上来,推着他们不由自主的上前,一脚踩在了地上之人。
惊呼声、尖叫声、哭声……一时混乱做一团。
直到府衙带人过来,马蹄声整天,所有长刀出鞘,这才算是维持住了秩序。
京都府尹赵启良坐在马背之上,眼底露出了淡笑,脸上却是一副急火攻心的样子:“快,快去救国师大人!”
等衙役找了一圈,终于在肩舆一侧,找到了满身血迹,一身污泞的“国师”。
他双眼紧闭,手臂垂着诡异的角度,脸上青紫一片,口鼻还在不断的往外冒血。
衙役一脸不可置信,他颤抖着伸出手在国师的鼻下,感受到呼吸后,下意识松了口气,然后双眼赤红。
他家里两个弟弟妹妹当年得了瘟疫,奄奄一息之际,是国师带着大夫赶在活埋之前,将他们救了。
还记得那年,他白衣如雪,却丝毫不怕污浊,将弟弟从泥地里抱了起来,轻声安抚着。
年轻的衙役半低着头,全身愤怒而战栗着,他哽咽道:“国师大人,我带你回去。”
他将“国师”背起,所有人都自发的让开一条道,所到之处,一群暴徒却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衙役看了看着他们不可置信,看着他们全身颤抖,看着他们痛哭流涕。
内心却是冰冷一片。
他将背上放在一旁人家里借来的椅子中,等待大夫前来诊治,转过身对着府尹一拱手:“大人,这些暴民如何处理?”
“抓!”
“是!”
衙役刀刃出鞘,刚踏出半步,便感觉到有人拽着自己的衣摆,他回过头对上了“国师”睁开的眼睛。
就看见“国师”大人视线落在了对面有人抱着的牌位上,沉默了几秒钟后,用尽全身力气说了四个个字。
“放了……他们。”
……
四月二十七日,国师与宋家出殡队伍相遇,因谁让道产生冲突,死三人,重伤十二人。
国师奄奄一息之际,却依旧念着为他人求情。
四月二十八日,国师大人伤情恶化,高烧不退,时而昏沉时而清醒。
四月二十九日,京都有名的大夫皆被请入宫,婉言国师伤及肺腑,寿元不会超过一个月。
四月三十日,国师发布“罪己告”,百姓无不为之哀泣。
***
罪己告一张贴在公告栏上,半个时辰不到,就出在了三人所住的宅子里。
“余自继承师尊衣钵以来,上不能分君上之忧,下不能解民之困苦,有负师尊之遗愿,陛下之相托也。”
“……疫病水旱之灾,匪患战事之祸,众生多艰,故因竭诚……”
“……余不但没有成倍安抚之,还耽溺于四处纵乐,酿成大错,林家三口皆因我而死……”
……
“余自知寿元将近,七日后祭天台前,定自焚以谢罪,传国师之位于苏昱。”
长五百字的罪己告,一百字是格式礼貌,三百字是自黑,剩下的一百字才是重点。
概括起来四个字。
自焚,传位。
“不仅名正言顺的除掉了“国师”,还把国师之位换成了自己人。”
余初坐在窗台上,一手拨弄着花草,听谭宪念完罪己告,啧啧称奇:“尤其是这‘罪己告’,所有黑锅让叶同志背完了,下一任就可以不受任何影响。”
书桌前,叶长谦将罪己诏折起来,压在了书桌上,接着余初的思路:“而七日后自焚,不仅使新帝摆脱了干系,使其以后免于流言,而且替下一任造了势。”
刺杀国师或者让国师悄无声息“病逝”,太容易惹民众猜忌,也容易让叛党利用。
谭宪神色比起前两日轻松了不少:“算算账,对方这一招接一招的连环套触底后,也该轮到我们了……余初,你去哪?”
原来是余初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窗台上一跃而下,拍了拍手上的灰朝,朝着门外走去。
余初脚步未停:“我回去睡觉,现在中午十二点半,午休时间。”
谭宪皱眉:“应对之策,你不留下来一起讨论?”
虽然余初级别不够,但是当年孤身一人来到京都,所思所做,都十分让人惊艳。
他还是十分想听听余初能不能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想法。
“您太看得起我了,我这几斤几两我自己有数。”余初背对着谭宪摆了摆手,打了个哈欠,“等你们讨论完,把能告诉我的部分告诉我就行。”
她对京都驻点内部多少人员、有什么设备、掌握了什么信息……一概不知,能讨论什么?
自然是好好休息,说不定有用得到她的地方,也好精神十足的去执行。
叶长谦一看她甩手掌柜的样子就想笑:“记得起来吃晚饭。”
“好嘞。”
春困睡起来没完没了。
余初睡醒时,外面天都已经黑了,被当做临时办公室的杂物间灯火亮着,应该是两人还在讨论。
几个鹰者匆匆从临时办公室出去,却也不走大门,借着墙面一跃就勾着了围墙,轻轻一翻就翻了出去。
她一个人走到堂前,餐桌上给她留了一人份的饭。
还有一个苹果,不错不错。
吃饭的时候,临时办公室的灯火亮着。
睡前,临时办公室的灯火也亮着。
半夜余初起来上厕所,临时办公室的灯火依旧亮着。
一直到第二天晚饭,余初还是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她这才觉察出有些不对来。
这敌在明我在暗,且我方手上筹码不少,这种倾斜在一边的局势,怎么会商量一天一夜还没商量出什么来?
第二天一大早,余初在堂前堵住了正在吃饭的谭宪。
谭宪这些日子因为休息不足,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他低头喝着一碗菜粥,焦距有些散,不知道在想什么。
余初坐在谭大爷旁边的位子上,拿了一个馒头,当中切开,然后在馒头里塞了青椒肉丝和豆瓣酱,做了一个中式三明治OR京都肉夹馍。
可能是酱放的多了,咬了一口有点咸。
她端起碗喝了一口米油:“你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谭宪回过神来,点头。
余初:“是没有想好使用什么对策?”
谭宪摇头。
余初:“那能说来听听吗?说不定我能帮上什么忙。”
“这次你可能真的帮不上什么忙。”谭宪放下碗,神色疲倦,“我们如果去祭天台,必须先一两日进行布置。最近全城封锁戒严,只是单单只是人出城还不算特别困难,伪装,攀爬城楼……总能出去的。现在问题是,许多设备无法出城。”
设备太重,无法携带着攀登城墙,而走城门的话,无论是货物还是行李,都会被一一打开盘查。
只要有一件被搜出,都会让新帝察觉,这些日子的忍耐便前功尽弃。
余初也沉默了下来。
如果是往常的日子,最妥当的方法应该是把东西藏到棺材里,彻底钉死,借着出殡带出去。
可是京都一直以来的惯例,如果和祭天这种为全民求福祉的大事撞上,就是死者也要让道。
所以祭天前七日不准出殡,寻常人家有白事,必须在家停棺一到七日,等祭天结束方可发丧。
白事这一条路断了。
那么就剩下――
余初将手中最后一口的京都肉夹馍塞进嘴里,口齿不清的问:“叶楚呢?”
“在临时办公……”睡觉。
谭宪话没说完,就见余初从椅子上站起来,小跑着穿过院子,连门都没敲,推开门一头叫扎进了侧边的临时办公室。
余初反手关门时,正趴在桌上补眠的叶同志被他吵醒了。
叶长谦看见余初,下意识笑了起来。
他走到门前,从后面将余初搂住,满足的叹了口气:“我一日没见你,怎么觉着像是一年未见似的。”
余初拍了拍叶同志的手:“我有事儿跟你说,你先放开。”
叶长谦没有松开手:“你说。”
“叶楚,我说正事呢。”
叶长谦难得听见余初这么郑重的语气,他有些不舍的放开手:“我听着。”
余初转过身来,面对着叶长谦,酝酿了一下。
她眼中带着笃定,也带有一些忐忑:“你现在可还欢喜与我?”
叶长谦没料到余初大早上跑来是为了问这些,他皱着眉:“余初,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叶长谦伸手覆在余初的侧脸,五官慢慢舒展开:“我自然欢喜与你。”
余初右手的拳头握紧了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叶楚,那你愿意跟我成亲吗?”
叶长谦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
他被巨大的喜悦包裹住,胸腔里的心脏鼓噪着像是要冲破心房。
余初接下来说什么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叶楚,凤冠霞帔,八抬大轿,我都能想办法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