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宋悦嘴角一撇, 让玄司北重新把它盖上, “正好母后也和他葬在一起, 去看那边的棺材。”
说不定还真会如她所料。
飞羽震惊得回不过神来:“先、先帝他竟……”
“走吧, 拿灯笼去那边。她一个人在黑暗里, 怕有磕磕绊绊。”司空彦扫了一眼棺材里的东西,不见多少意外之色。
玄司北看上去也淡然如常,像是早就猜到了什么, 盖上了棺盖, 冷声道:“这里有道划痕……看来也是个不老实的。”
宋悦回头瞪了他一眼:“也……?”
“有其父必有其女。”他淡淡说道。
宋悦嘴角一抽,知道他说的是自己:“我至少不会偷自己的陪葬品……变声锁不算!但他棺材里值钱的稀罕玩意儿都没了, 只剩下一些不好带走的大件玉器和一些零零碎碎的金银……真是好算计!留一个烂摊子给我, 自己却携了金银细软跑路!”
“咳。”司空彦轻咳一声,“他毕竟是你父皇。”
“这些东西足够一大家子一辈子的开支,就算夜夜泡在醉花楼点最贵的姑娘,喝最贵的酒,也绰绰有余, 他不想当皇帝就随便撂挑子,自己跑去享乐……”宋悦一边用力撬着棺材, 一面碎碎念着,“要是真是我父皇还好,如果他就是母后……等我找到她我……”
这时,没等他们意识到她说的什么, “咔”地一下, 棺盖直接被她大力撬开, 落到了一边,露出黑漆漆的内里。飞羽打着灯笼一照,只见整座棺材都空空如也,里面的陪葬品连一些细碎的金子都不见了踪迹。
飞羽:……
司空彦:……
玄司北:……
宋悦目瞪口呆。
早就知道她娘亲胆大包天,又一肚子鬼主意,若非如此,也绝不敢让她假扮男人登上太子之位,但连她这个现代人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一个柔弱的女人是怎么把陪葬品都搬空的,甚至连大件的玉器都搬了走。
这究竟是多缺银子……她是不是准备出宫再建一个豪华庄园当女王?原来燕国国库常年亏空也是传统?
“这棺盖另一头还有一记古旧些的划痕……看上去和宋悦新开的那一道差不多。有趣的是,先帝的棺盖上也有一道一模一样的,应该是同样的手法。”玄司北用指腹摩挲了一遍,眸中划过一缕深思,“就像是同一人所为。”
宋悦:?!!
他们以为萧后和她是母女,但她清楚她不是原来的姬无朝。特别是现在,连身体都换了一个,肯定不存在什么遗传。但她们作风如此相似,甚至撬棺材的手法都一模一样,这就非常奇怪了!
她几乎可以肯定,萧皇后和她的“父皇”,就是同一人。两人都用了同样方法,诈死入棺,等下葬之后又带着陪葬品出去逍遥。
难怪齐桓把她认成萧后的时候是那副神情……心情复杂。
飞羽愣了好久,反应过来时,却反过来安慰她:“或许真如皇上的猜测……太上皇和太后都还活着,或许只是厌恶宫廷斗争,隐居于一隅,不问世事而已。之所以不告诉皇上实情,也一定有他们的苦衷。”
“她能有什么苦衷……”宋悦拿出怀中的变声锁,捏在手里,心情复杂,“我现在开始相信我是亲生的了,简直就像个奇怪的轮回……”
三人看见那只变声锁,似乎也联想到了什么,面色各异。
这是萧后传下来的变声锁……而萧后和先皇诡异的一致,究竟是一同避世归隐,还是……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人?
“算了,回宫。飞羽你派人暗中找找,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自己的渠道将这些珍宝换成银钱,如果没有的话,应该能顺藤摸瓜。”宋悦沉吟道。
玄司北却忽然沉吟道:“如若当真将他们找回,你又当如何对待?”
原本这是个十分尖锐的问题,或许还涉及到大权的重新分配,但宋悦想也没想:“自然是让他们接回这个烂摊子,我自己出去逍遥几年,等父皇哪天动不得了,我再回来。”
“我原以为你是个有野心的人。”
“但比起野心,我更喜欢享乐。”宋悦一笑,“你们都怎么了,看上去脸色这么沉重?父皇能不能找到也还不一定,再说我也不会和他争权,放心。”
飞羽袖中的拳紧了紧,与司空彦对视一眼,最后还是轻声说出了实情:“我们……不为这件事担忧,只是有件重要的事,非要告诉皇上不可了。”
“你们还真有事情瞒着我?”宋悦心下一紧。
飞羽和司空彦对望一眼,两人同时静默了一下。最后,玄司北淡淡开口:“几日之前,魏国进犯,连破两城。”
宋悦脚下一个踉跄,却扶着棺材稳住了身子,沉声道:“还有呢?”
魏国原本顾忌赵国的态度,不敢对燕轻举妄动的,这次来犯肯定是铁了心,不然也不会连破两城……在顾忌赵国的情况下,除非有其他国家在背后撑腰,不然不可能如此大胆!
飞羽见瞒不过去了,只好吐露道,“韩国掺了一脚,从中作梗。”
“现在连韩国都敢随意侵犯……”宋悦脑中飞快闪过几个可能,忽然嗅出一丝非同寻常,“不对,韩国太弱,更不可能仗着魏国一个不确定的胜败而轻易站定立场,除非它有必胜的把握。”
“宋悦很敏锐呢。”黑暗中,玄司北轻笑了一下,不知是褒是贬。
宋悦却已无暇顾及他们,一个人低着头自言自语思考着如今情势,打着灯笼就往出口走:“如今赵国立场暧昧不明,能让韩、魏两国有必胜把握的国家,肯定有把握在燕赵联手的情况下吞掉我们,那么……秦国和齐国之间,至少有一个国家是幕后主使……不,最糟糕的状况,是两国都有吞并之心……”
她的面色逐渐变得苍白。
“皇上……”飞羽见她话音有些不稳,立马跟了上来,“您不降罪?我们欺瞒了皇上一路……”
“不。”宋悦忽然停下脚步,轻拍了拍他的肩,目光落在身后走来的司空彦和玄司北身上,“谢谢。”
玄司北理解了她的话意,眉头拧得有些紧:“别说了。”
“若不是你们,或许我再也没有机会如此放纵……”她捏着自己的手指,一时间却想不到什么主意。
如果真的是秦国和齐国联手,那就是彻底的碾压,她就算能联合赵夙,也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
似乎,历史的轨迹一直被她改变着,却又自然而然地向它本该有的轨迹靠拢,一个人的作为实在有限,或许燕国真的会是被各国分割的命运,神仙也救不了。
而她被选中,降临在这里,只是天意想博取一丝垂死挣扎的机会而已。
……
魏国军队势头极猛,连破两城后,紧接着便传来韩国出兵的消息,燕国忽然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第三座城池也岌岌可危。
在宋悦归位,扮成姬无朝,重新接手朝事之前,一切军队都由姬晔调度。司空彦重金重新做了一个黄金虎符,如此,当她回宫时,虎符合一,军权集中于帝王之手。
“疯了……都疯了。”宋悦一身明黄色的衣袍,看到最新传来的消息,几乎要把毛笔捏折,“李德顺,你先叫那些人下去,朕要和相国单独商量。”
待人走后,御书房得以清净。面无表情稳坐一旁的玄司北这才轻轻站起,关上房门,转身忽地夺去了她的笔:“别太逼自己。”
宋悦长吐一口气,整个人像是一下子失了力气,软软靠在太师椅上:“你不懂……”
“你是众臣的主心骨,为了不让朝廷乱成一团,不敢在人面前显出丝毫脆弱。”他垂眸用笔沾墨,兀自在她面前的奏折上书写着,“昨夜你没睡,现在去休息,这些事我来处理。”
宋悦拧了拧眉心。
虽然玄司北处理事情她放心,可她最近刚重新接手朝廷的事,还有很多变化需要记下,如此紧要关头,如不事事过问,就怕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商远……秦国那边我或许能找人说情,但齐国……齐晟如若打定主意攻打燕国,那就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算算,如果齐、魏、韩联手,我们有胜算么?”
“如若能联合秦、赵,或许会有一战之力。”玄司北翻过一张,分神斟酌着词句,一面淡淡与她出主意,“看你的样子,是想通过商远联合秦国?”
“秦国国力屈居第二,各方面一直被齐国压一头,如若我们五个国家都动了,它就算想中立也不可能。”宋悦想了想,“如此说来,确实有可能……秦国虽然比齐国弱一截儿,但燕国比韩国强上一头,赵国也稍微比魏国要好些,如若这么一联合……胜负就很难料了。”
“但齐秦的差距,远远大于燕韩、赵魏之间的差距。若论兵力……还是差了许多。”玄司北分析得十分客观,神情逐渐严肃起来,瞥见她苍白的脸色,又转口道,“我有一支楚国军队,乃是所剩无几的精锐部队,人数不多,但若是联军真攻到了燕都脚下,也能护送你平安无事地转移。”
那日郢都被灭,他看见燕国的兵力,猜到了结局,便率先隐匿了那些精锐部队,以求有朝一日东山再起,不想却会用在这一天。
宋悦捏起了他的另一只手,重重握着他的手掌自言自语:“可那也只是我一个人独活而已,有什么意思?燕都若是被灭了,我就没有存在的必要……这次我一定要做些什么。”
她还记得自己来这里的原因。
若是六国重新陷入战乱,她的一切作为,都将失去意义,甚至会直接因任务失败而消失。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尽全力相助。”玄司北低声道。
宋悦顿了一下,缓缓开口:“其实我已许诺了一些矿产和一些金银,约秦皇与赵皇来燕共商大事,可是……知道现在都没收到回讯,恐怕使者们已是有去无回。或许这些利益还不足够让他们动手,你说……我是不是应当再把砝码加重?”
玄司北书写的动作微微一滞,一颗墨渍在纸上晕染开来。
“你的意思是……”他试探性地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
“存亡之际,我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既然重金也无法求见,那我就亲自去与他们相商。”宋悦从主位上缓缓站起。
“不可。”玄司北几乎是立刻就否决,“赵国有赵夙在,尚可一试,但秦国乃是虎狼之穴,危险之极,万一有个是非好歹……”
“是,秦国有些远了,我身份如此,绝不能走,也一定来不及。但,我也没想亲自跑到齐国去。”
玄司北仿佛能洞见她的心思:“既然不打算登门,你是想将他们引出来?”
宋悦轻勾一下嘴角,眸光逐渐变得晦暗莫测:“既然齐桓能把我认成萧皇后――那我就会是萧皇后。”
如若秦皇、赵皇,乃至于她的百姓们,甚至全天下都知道萧皇后未死――待消息一放,不管是她撂挑子跑路的娘亲,还是她的旧识和老情人,恐怕都要坐不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