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映照着夕阳落下前最后一刻的火烧云。一艘乌篷船被横斜着挡在水流拐弯处的枯树绊住,在两个枝丫间危危险险地地欲漂未漂。
船板上,一个头扎双苞髻、身穿粉色绣花夹袄、脚蹬鹿皮小靴的小东西,坐在船板上,仰面朝天、攥着两个小拳头,全情投入地哭着。
这是个河道拐弯处,山势裂开形成三个山谷,河水从这里左右分流。此时,三个山谷此起彼伏地回荡着小东西奶声奶气、却气势十足、悲痛万里的哭号声:“嗷呜――嗷呜――”
那声音娇娇的,每一句都带着长长的拖音,从回声里听起来,就像一只幼狼在笨拙地练习嗷叫。
百里芸浑然不觉外物靠近,还在使劲哭:“呜呜――娘――舅舅――姐姐――你们在哪儿啊?嗷――”
顿住,闭眼深吸一口气,继续:“嗷嗷――哥哥――弟弟――外公――你们快来找我啊!你们再不来,我可就要被野兽吃掉了啊――呜呜呜――”
哭得太久,百里芸的心境已经攀升上了一个新的境界。她发现心里从穿越以来的积郁扫荡得干干净净,有种空荡荡的畅快。
哭出了兴致的百里芸甚至十分积极地想,这世的家里人全都哭完了,要不然再哭哭上一世的?
还不等她想好,一声标准狼嗷“嗷呜――”猝不及防地在她对面响起,连热气都扑在了她的脸上!
百里芸竟然鬼使神差地听出了狼嗷声中,那奇怪的傲慢和鄙视!
卧槽!这根本不是重点好吗?重点是,近在咫尺,狼嗷?
百里芸在这一瞬间大脑绝对死机,两只眼睛完全本能地睁开肿胀的眼缝儿,视野中就出现了……
她看见……卧槽!
自己面前正高傲地蹲坐着一个……或者叫一匹?
――狼?
――人?
那头脸、四肢、身形、裸露的手脚、身上乌漆嘛黑的一身短衫、头上乱扎成一团的头发,这明明是一个人吧?
可他四肢着地,满脸乱粘的短毛,以猎犬的姿势蹲坐着,伸长脖子昂头嗷叫,狭长的眼睛冰冷不屑,这范儿,明摆着是一只狼啊!
所以……这是一个、或一只,狼人?
之前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推断让她忘记了害怕,此时此刻,看到的、得到的,都是赚来的!
奇葩地,上辈子关于狼孩的报道“唰”地出现在溪桑的脑子里。
一个被狼养大的人类?
我天!活的!她竟然有幸在临死前见到了真正的、现场版的、活的狼人!
肾上腺素飙升有木有!激动得快要捂不住小心脏的狂跳了有木有!
百里芸脑海中已经井喷式地开始yy,她等穿回去,一定要第一时间杀上微博微信扣扣天涯,大吼一声:“本姑娘见到活的狼人啦!”
可惜,幻想的戳破永远只用一瞬间。
随着狼人一声嗷叫,原本被百里芸哭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四面山谷,此时开始呼应般地响起此起彼伏的狼嗷声。
最让人幻灭的,是一头头灰色的身影随着海浪般的嗷叫,从各个山林中走出,慢悠悠地朝着这边包围过来。
百里芸满脑子的肾上腺素“吱”地一声灭了!危机感“嗖”地一声回魂!她吓懵了!
狼群!
撕裂!生吃!尸骨无存!渣都不剩!
极度的恐惧中,理智死机,四岁身体最原始的本能霸道翻身!
百里芸“嗖”地箭一般射出,准确地射进狼人的怀抱,整个小身子死死地巴在了狼人身上。
那动作,兔起鹘落!
那喊声,嫩穿山野!
“我是狼!我是一只母狼!我是一只漂亮的小母狼!”我是同类,不要吃我!
猎差点一头栽在船板上。他刚才到底是为什么要听不下去这个粉色的小包子的“狼嗷”,忍不住自己很标准地嗷了一声“纠正”她的?他为什么要跑过来嗷叫那么一声!
他发誓,当他差点被这个“漂亮的小母狼”扑倒的时候,他听见了四面山坡上的丛林里,狼群们掉头而去的嘘声!
他被自己的狼群嘲笑了!
百里芸自然也听见了四面山谷里狼群发出的奇怪声音。可她听不懂,只觉得那乱七八糟的一片短促“呜”声,音调有些奇怪。
她莫名地觉得,这一片短促“呜”声,让她想起某国人看好戏的语气词:“哇唔!”
然后她一偏头,惊喜地发现,四面八方的狼群纷纷掉头,屁股朝他们,高傲地走掉了。
她扑的这一只,绝逼是狼王啊有木有!
这一刻百里芸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毫不犹豫地做了决定:她要死死赖上这只一声吼退群狼的狼人王!
另一边,龙凤胎弟弟百里止迷迷糊糊被吵醒时,是在西北军的军营里。他懵懵地想了半天,才突然一下蹦了起来:“舅舅!”
帐子门口守着的郡守府护卫刘典新立刻拦住他,将不断挣扎的小少爷恭敬地抱在怀里:“表少爷,大人说了让您在这儿等他!”
这趟出来,郡守大人带出来的护卫不算少,但也不算多。最高的高手李刑临时被大人派回去是个小意外,李刑走后大人登高望远时发现敌情又是个大意外。
前日,西北军抓住了一名敌军细作,审出敌军将派出一队强悍杀手潜入西北,伺机击杀西北军部众和众地方官员、当地豪绅,以制造恐慌和混乱。
为防杀手藏在城中,西北军悄悄知会了三郡郡守,联手暗中搜寻,但要注意不可打草惊蛇,以免激得对方提前动手。
他们家郡守李孚如大人派出的就是府里最亲信的护卫,刘典新就是其中一个。
谁想到他们在城中遍寻不得,郡守大人今日抱着小外甥,拿着千里眼,站在山梁上悠闲一望,却恰恰巧巧就望见了那一队形迹可疑的人马。
刘典新是护卫,没有自家狐狸大人那么聪明的脑子,到现在也没想通大人是怎么认定那个商队有问题、还一眼就断定整个商队全是杀手假扮的。
那时,大人在山梁上,商队在远处的山脚下,小少爷在大人怀中,护卫们都在大人的侧翼和身后,再往下,与商队隔着这座山梁,水边拴着乌篷船,表小姐睡在里面,两个护卫在船头守着。
情势十分严峻。
若是对方几十人真的全是杀手,那么他们这些护卫全部拼上一死,大约能换一两人顺着水路护持主子三人狼狈脱身。
这还得赌对方不追杀。
但为了行踪不被暴露,对方怎么会不追杀?必要杀尽活口才放心的。到时候,谁都活不了!
其实当时最好的方案是乘着对方还没发现,赶紧逃!逃走之后再给西北军报信。即使是最终被那些人逃了,也是西北军行动不力,他们家大人依然报信有功。
但大人想都不想就拒绝了这个方案。他说,明知有可以歼敌的办法,他若畏死而逃,今后还如何厚颜再称“郡守”二字!
当时大家伙的心都颤了,大人一介书生,没有半点武艺,不逃,那就是死啊!
更不要说,还要孤身犯险!
可一贯聪明过人的大人却仿佛完全看不出这一点似的,脸色如常,指挥若定,仿佛如今依然是个吓一吓表小姐的玩笑。
明媚的阳光下,他们家大人云淡风轻地将小少爷交到刘典新手里:“典新,表少爷就交给你了。点了他睡穴,带上一半人,速往西北大营报信!”
之后,大人又叫过了身边的另一个护卫,吩咐他带着另一半护卫护送表小姐回府。
短促地吩咐完毕,大人唇角勾起惯常的笑容,只带着长随李德,漫步迎着敌人的方向,逶迤而下。
生路给了两个孩子和护卫们,死路留给了自己。
山风吹来大人轻飘飘的声音:“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大人我能多拖一刻是一刻,是死是活,可就看你们的脚程有多快了。刘典新,不想本大人死,就给我赶快滚!”
刘典新含泪滚了,滚得不能再快!
大人是他的再生父母,如果可以,他宁愿替大人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