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寒气重,倾雪穿的又不多,再被冷风这么一吹,上下牙顿时冷的有些不听使唤地乱颤。
即便有着柳枝盖着,但亭子里终归是没有屋里暖和的。可倾雪不愿回屋里。屋里的空气不流通,她怕回去后心里会闷的无法透气。
闭上眼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捧着酒杯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火辣辣的酒顺着喉咙直接流淌到肚子里,像是一条燃着熊熊烈火的线直接从嘴里钻了进去。
身体内部快速生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肚子里像是窜起了一股火苗,烧的整个人都热乎乎的,顿时不感觉冷了。
将杯子重重放到石桌上,不用钟离玉抬手,倾雪便拿起酒壶将自己的杯子倒满。
“酒还不错,挺好喝的。”倾雪呵着热气,扬着笑脸。
钟离玉却伸出一只手,直接盖在倾雪的扬起的笑脸上,几乎将她的脸盖了个严实。
“笑的比哭还难看,你还是别笑了。”
大大的巴掌下,倾雪撇了撇嘴,但也真的收起了笑容。
等钟离玉将手拿开时,倾雪的一张脸已经变得白里透着重重的红,眼神也迷离了起来。
才一杯酒,她便有些醉了。
拿起杯子轻轻碰了碰钟离玉手中的杯子:“干杯!”
说罢便又是仰头,一饮而尽。
钟离玉虽从未听过“干杯”这个词汇,但从她的动作语气来看,大底明白了那是什么意思。
浅浅一笑,便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喝罢倒着空了空杯子,没有一滴酒流下来。
两人便这样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一壶喝完,便继续喝下一壶。倾雪的脸早已红的连额头上的印记都不是那么明显,眼神也更加迷离,确实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杯和桌上的酒壶。
又是一杯酒下肚,这次似乎真的喝的急了,倾雪的小脸又整张皱在了一起。
等脸终于舒展开,那一双迷离没有焦距的眼却变得亮晶晶,泪光闪闪。
“这酒真烈,把我眼泪都辣出来了。”话音还未落下,眼泪便簌簌落了下来。一颗还未自行流出眼眶,便瞬间被第二颗挤了出来。泪珠一颗接着一颗,几乎快连成了线。
直把钟离玉吓了一跳。
用手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却是把脸擦的更花了,在点点月光的映照下一道儿一道儿的。
但即便胡乱不断擦着,却止不住泪水连成了线往下落,这边的泪水刚拭去,那边新的泪珠便被挤了下来。
后来倾雪索性也不管了,任凭泪水成串地落下来,一只手拿着杯子,一只手拿着酒壶,模糊着眼,模糊地看着酒像她如柱落下的眼泪般流入杯子里。
钟离玉看着倾雪一系列的动作,唇边的笑意早就消散,眼中的心疼又重新凝聚了起来。
也不管他手中的酒是饮下还是没饮下,杯子是空的还是满的,倾雪只冲着他扬了扬杯子,连干杯都懒得说,便又将酒送到嘴边。
酒合着泪水流入嘴中,满满的,竟都是苦涩的味道。
酒是如何喝进去的,便又是如何被吐到了地上。倾雪的眼泪更加汹涌了。
“辰夜这个坏人!他分明知道我不喜欢一切苦涩的东西,竟还抱回来这么一坛子这么苦的酒给我喝!”
说着说着,本还正常的声音却明显带了哭腔。
“他欺负我他这样欺负我”
说到最后一个字,便真的“哇”一声哭了出来。手中的酒杯也滑落掉到了地上,摔成无数碎片。
亭中的点点月光也被这破碎的杯子惊的一震。
寒风又是从柳枝中间吹了进来,倾雪的头发又是被吹的扬起,却因脸上有着泪水,有些粘到了脸上,在这三更半夜里有些不堪入目。
钟离玉方才见她愁,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想她哭出来。如今她哭出来了,他又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地疼了。
又一次见她哭,他才终于发觉原来他最看不得的就是她哭了。
倾雪就那样坐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哭的不知所措。
钟离玉眉头紧紧地皱着,握着杯子的手因用力过大而冒出了青筋。最终,他还是松手,任凭杯子滚落,他则起身直接一个步子迈到了倾雪身旁,伸出双手将她揽入怀里。
泪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衣裳。
他这次没有安慰她,没有叫她不哭,只是用着最简单的方式,最直接的方式告诉她,他在这里,她并不是一个人。
而且这次,他也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她心系狐族,心系王宫,心系父王母后,她明明知道狐族将要发生的事,却什么都做不了,连最简单的传递消息都做不到。
那种无措的心情,那种眼睁睁看着一切变化的心情,真的很痛,痛的会铭记一生,忘不掉。
他,感同身受
也许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抱着她的双臂又收紧了些,这寂静的院子里,只余下倾雪的哭声。
“都说借酒消愁,都说喝完了酒会断片儿的,可我为什么还都记的这么清楚!”
“十四年前,十四年后,走了多少时间,过了多少次花开花落,可为什么有些东西,就是不变呢!”
“藏书阁里那本书,那个梦,是真是假?”
“辰夜的话,到底有几分真!他说不知道,是不是就注定了我父王母后舅舅不会有好下场?”
每说一句话,钟离玉抱着她的双臂便收紧一些。
“不会的,辰夜没说便是他真的算不到。狐王和王后本身灵力便高强,哪那么容易就”
终是不忍听她这么胡思乱想下去。再这般想,即便她不疯,他也先疯了。钟离玉不停安慰着着倾雪,即便他心知肚明,他的安慰有多苍白,她的推测有多准确。
倾雪的头始终埋在钟离玉胸前,钟离玉的衣襟已经湿透了一大片,却还在继续湿着。
“辰夜骗我,连你也骗我。”倾雪眼中泪水依旧不断往下落,双手却猛地大力推开了他,大声指控,“你们都在骗我!”
钟离玉猝不及防,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推的后退半步,身子刚刚站稳,看着倾雪便是一僵。
她泪水模糊的眼中,分明透着将一切都看清的透彻神情。那看透了的隐约透着悲哀的眼神让他害怕,在她眼里,他似乎再没有了丝毫伪装。他像是犯错被抓了个现行的犯人,心虚,不安,颤抖,忘了动作。
倾雪不再哭,神情又换成了茫然,眼神也没有了着落点。
“你们之间,我到底该相信谁,该相信谁呢!”
淡淡的话,却像是一根根刺扎在了钟离玉的心上。
小心翼翼地上前半步轻轻蹲下,钟离玉的声音是他从未想过的轻柔和谨慎:“倾雪,我再不骗你了,你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
“相信你?”倾雪低头看着面前一脸真诚的人,“相信你,便等于我也相信了辰夜。他一个算卦的头头儿,他”
“不去管他!”钟离玉轻声打断了倾雪的话,“你只管相信我,相信我就好。”
倾雪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再不会骗我?”
“不会。我钟离玉这一生都不会骗你。”钟离玉执起一只她的手,郑重道。
倾雪一边嘴角勾起,钟离玉分不清那到底是冷笑还是开心的笑。但总归她笑的,他一颗悬着的心便放下了。
“那,我便相信你们。”倾雪的声音有些哑,有些低沉,有些缥缈。
扯过钟离玉的一只袖子,倾雪擦着脸上的泪水。脸擦干净了,手却不愿放开,依旧抱着他的胳膊。
他衣裳的料子又软又滑,还带着他身上独有的清凉气息,刚好能给她滚烫的脸降温。
“好舒服”头在他的衣服上蹭了又蹭,倾雪满足地叹道。
见她的情绪终于安稳了下来,钟离玉有些费力地站起身,蹭到她面前,捋了捋她有些乱的发丝。
方才蹲的时间久了,腿有些酸麻。
钟离玉清凉的气息几乎将倾雪整个人都包围,倾雪只觉得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传到了四肢百骸。
“钟离,有你陪着真好。”
拉着他另一只手,让他向自己再靠近一些,倾雪靠在钟离玉的身上,眯着眼,像个猫咪似的蹭着。
手轻轻放在倾雪头顶,钟离玉眼中是浓浓的无奈。
我该拿你怎么办
“钟离,你说我笑比哭还难看,那我方才哭了,是不是比笑好看了?”
有些贪婪的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倾雪带着浓浓的鼻音问着。
“你一哭,更难看了。”
倾雪在他怀里撇了撇嘴。
“钟离。”倾雪闷声唤道。
“嗯。”钟离玉轻声应着。
“钟离。”倾雪又是唤道。
“嗯?”钟离玉有些疑惑。
“钟离。”倾雪的声音有些低沉。
“我在。”
许久再不听她说话,钟离玉低头,见她竟然就这样靠着自己睡着了。
喝多了的女人,果真不好照顾即便像倾雪这样不耍酒疯的,也要闹上那么一闹,钟离玉心里打定主意,以后,可千万不能再让她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