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就发现,领导讲的是一套,做的是一套。如果换了别人,根本不当回事,领导就是这副模样。可他的脑子里,领导就应是他说的样子,能力强品德好的才是领导。他就经常对领导说,哪里哪里做得不对,应当改。领导乍一听,很吃惊,从来没有人能当面批评他教育他的。当然,他还是装作谦虚地接受了,说他会注意的。但只是说说而已,依然我行我素,甚至变本加厉。你又不是领导的领导,说的话根本就是放屁。他呢,见领导没改,又到领导的办公室,苦口婆心地劝说领导。领导这下火了,失去了耐心,让他回到本职岗位上去,狠狠地批评了他一顿。他不死心。领导的问题太多了,领导所作所为与会上说的刚好相反。领导会上说要团结,会后却抬一批压一批让部下互相猜忌;领导会上说要加强学习,会后他却洗脚泡女人;领导会上说他从不贪钱,暗地里却把单位的经费划到自己的账户。他觉得这些问题都很严重。领导说他还年轻,还要锻炼。他工作才两年。
几次三番,他本着真诚的态度高尚的目的,想让领导改变作风,领导怒了,决定调离他的岗位,并威胁他,如果再无理取闹,将停发他的工资,或者直接把他开除。
他是经常层层选拔才进到这个单位的。他在大学里,属于优秀的那一类。他觉得自己没有错,错的是领导。他查阅了许多法律法规,了解领导要开除他,要经过许多手续,要拿出开除他的理由,并不是说开除就开除的。
他决定向上级有关部门反映情况。
上级有关部门接待了他,说会把他反映的问题作妥善处理的。于是,他写的信转回了单位领导的手里。领导一看,那还了得,竟然上访告他。他的方法很绝,就是发动群众一起来批判他。
许多不明真相,或者受人利用的群众在批斗大会上纷纷发言,说他有许多的毛病,根本不配大学毕业生这个光荣的称号。他还在大学获过这个奖那个奖的,简直是欺名盗世不值一提。还说他年轻人太骄傲,眼高手低,工作水平太差。
他哪受过这种屈辱,在批斗会上,人家说一句,他回一句,豪不示弱。但群众的力量太强大了,他一张嘴哪斗得过几百张嘴?会上,领导郑重地把“不学无术”的称号授予了他。
他是自尊心极强的人。经过一番批斗,整夜整夜地失眠。走上社会的时候,家里的长辈就对他说,不要让社会来适应你,而是你要去适应社会,改变自己。但他受的教育却告诉他,如果觉得自己是对的,就应当坚持。这个社会歪风邪气盛行,他不想去适应这些,而是要改变这些,能改一点是一点,就算做堂吉诃德她好。虽然主意已定,但过程之曲折艰辛还是超乎他的想像。
他患上了神经衰弱。
他走上了抗争之路,一定要让领导知道,他是错的,他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他向市里、省里有关部门写信,可总是石沉大海。写信没用,他就亲自去了。在路上,他就被拦了下来。
他就成了精神病,来到这里。
吃药让他神情恍惚,挨打让他浑身疼痛,但这些并没有让他屈服消沉。他一直在找机会,逃脱的机会。
《越狱》是他大学期间喜欢的电影。那时,他对同学说,这是一部寓言式的影视,我们所处的社会,何尝不是一座监狱呢?
没想到,一语成谶。他真的进了“监狱”。
他看到章依娜的时候,就知道,她同他一样,也是被人陷害的。他要帮她,必须要帮她,少受侮辱折磨,尽快离开这个黑暗之地。
待他们几个离开后,他迅速潜行到依娜的病床前。她的头歪在一边,手上的绳子已被解开,脚上还被捆着。他轻轻地唤着,试图让她清楚过来。
但她依然没有知觉,脸色雪白,身体一动不动,像死去一般。
他探了探她的气息。这种地方,人命就像稻草,不值钱的,死了就死了。他怕她受不了这种屈辱一时想不开。
还好,她只是晕了过去。
他移开了。这里很多人都在看着。这里病房是两个大通间,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人。原来一间住男病人,一间住女病人,后来混了,医院方面也懒得分。
一会,她醒了过来。他立刻移行过去。
他对她说:“一定要挺住。先镇定下来,再随机应变。”
这话让她突然获得了力量,就如黑夜里突然照来一束光亮。
她努力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青春阳光的脸。
她也笑了一下。他看到一张美丽到让人感动的脸。
他说:“我会在你身边的。”
她点了点头。
每一层楼每一间病房都有看守,铁门紧闭,与外界断了一切联系。她现在要做的,是与外边取得联系。
夜晚很快来临了。
她受到药物的影响,头昏得厉害,想回忆什么都怎么也想不起来。快要睡时,护士又过来,给她打了一针。
她睡着了。严格地说,她又晕过去了。
白日里,许多人都在把她看在眼里,夜晚,这些人都惦记着她。主治医生过来查房,在她的病床边逗留了许久。他在观察她。
她听从了白天那个“阳光病友”的话。越是遇到大事,越是需要冷静。恐惧与紧张,会让人失去理智,无法找到最佳的解决问题方法。
她变得顺从了起来,甚至赞美起主治医师的衣服搭配的好。一句话把他送上了天,觉得自己的良苦用心没有白费。他问起她的家庭,说起她的遭遇。她半真半假的敷衍着。
她要让他觉得,她对他有好感。
这一招果然有用。
她还说,她家里很有钱。如果谁愿意帮她出去,将会有巨额的报偿。她说这话的时候,根本没看他,像是自言自语。
他听在心里。这时,他不但想要她的人,更要她的钱。
他说明天将会给她一个单独的病房。
她说非常感谢。她要睡了。这时护士来打了针。
打针是让她变得迟钝一些。她看上去思维清晰反应敏捷,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她沉沉睡去,一些人却变得无比地活跃。他们想靠近她。不管是真精神病,还是假精神病,男人的好色的本性都是一样的。
这种诱惑实在难以拒绝。
白天那四个抬她进来的壮汉,在病人面前,总有至高无上的优越感。主治医生虽然一再地告诫他们,这个女人不能动。他们一合计,觉得虽不能动,但看一看摸一摸也是好的。他们知道主治医生的心思,这个女人归他了。
有几个本来就是犯了花痴的精神病人看到她后,本来好了一多半的症状又严重了起来。这些人在外面见了女人就挪不开步,不管是老的嫩的美的丑的,现见到这般美女,早已蠢蠢欲动,白天看得紧,绑得结实,动不了,晚上松了绑,他们身不由己地往她这边移来。
危险在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
“阳光病友”看在眼里。他在这里已经三个月了,夜里,他无法入睡,嘈杂的环境,神经衰弱的病症,他只能静等着白天的到来。他知道这里夜晚发生的一切。
他其实早又预判。即将到来的夜晚会发生哪些事,并不难预料。前些天,一个女病人,就是在一个夜里被一帮又一帮的人侵犯的。
他想好了对策。越是在危难的时候,越是要保持清楚的头脑,这样才能有逃生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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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了,病房里熄了灯。精神病人睡觉前都得吃药,甭管什么症状的病人,都逃不了,吃下去就人事不省,一直到第二天才会醒来。整个病房里一片寂静,咳嗽声,打鼾声,翻身声,在这里都是听不到的。
吃了药,人就同一具带着体温的尸体。
“阳光病友”在入院的第三天,就找到了对策。他每次服药都蒙蔽了护士的眼睛。眼疾手快的他,趁护士不注意,把药丸偷偷地丢在一边。他长得不错,护士小姐总是在他身边逗留,一来二去,渐渐地取得她们的信任,时间长了,对他的看管就更松懈了。神经衰弱的他,见四周的人睡得跟死去似的,充满了恐惧,如同来到了阴曹地府,与死尸为伍,为亡灵相伴。
不总是一片死寂的。有时,医生护士会进来,东看看,西瞧瞧,不时伸出腿,踢一踢已经睡死的病人。他们这里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医生护士们发出一阵得意的大笑,这种笑声在这片死寂中十分刺耳。这些病人同样不会听到这些笑声。
他一次也被挨了一脚。虽然很痛,他忍住了,没做出任何反应,依然如一具僵尸一般地睡着。他知道,如果此时做出任何反应,就会加大剂量地让他服药,对他的监管会变得严厉起来。
他见新来的女人服了药,心知不妙,开始了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