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单位副职到下面去报一点发票,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果下面不告状,那么万事大吉,但如果下面告了状,却是不能不理的。”春水说到这里,喝了一口茶,看了看大家的动静。下面已是鸦雀无声了。
“在我的争取下,纪委同意由局里先找老吴谈一谈,如果举报的事是真的,把钱上缴财政,我们内部消化,事情就了了。我想,这是最好的结果。今天开这个会,就是想研究一下,怎么和吴副局长谈这个事,由谁去谈。老吴这个人,脾气大家也知道,弄不好就要顶牛,顶牛当然不要紧,但对他来说却是有影响的。大家议一议吧。”
春水说完后,又拧开保温茶杯,不紧不慢地喝起茶来。全场静默,仿佛掉一根针都能听到。春水偏过头看了苏易元一眼,正遇到苏易元的目光。
“大家发言吧,畅所欲言。”春水又说。
“我来说两句。”苏易元犹犹豫豫地说,“按说我不想先说的,我不是党组成员,应该让党组的同志们先说。但是,既然是发表意见,我还是发表自己的一点浅见。首先,我要向春水局长表示敬意,有这样一位关心同志的好领导,是我们的荣幸。说实话,争取纪委不立案,是对吴局长的最大的爱护,也让我们感觉到了温暖。其次,我提议还是由纪检组长加上党组的一至两名负责同志去找吴局长谈话,不宜一下子就由党组书记、局长去和他谈,如果是局长亲自找他谈,万一谈崩了,就没有退路了。第三,谈话的时候,还是要把问题的严重性说清楚,不能敷衍了事,回避问题的实质,要老吴争取主动,只要事实清楚,钱退了,我也赞成不处理人。处理人不是目的嘛。”
苏易元说完后,依娜和卫红也发了言,基本上和苏易元的大同小异。接下来,纪检组长齐群也发了言,证明了春水保了吴局长的事儿,说:“老吴的这个事,纪委确实和我衔接过,准备立案的。春水局长能够争取过来由局里自主处理,实在不容易,我想老吴也应该想得到,应该配合局里的处理。至于谈话,我当然是义不容辞,我是吃这碗饭的嘛,但还是请局里派两位领导和我一起去找老吴谈,如果他承认了,爽爽快快地退钱,事情当然好办。如果他不承认,又要怎么办?还请领导指示。”
大家再一次把目光聚焦在春水身上。春水说:“刚才同志们都发表了很好的意见,我都同意。在派谁去找吴局长谈的问题上,我倾向于易元副局长的意见,以齐群同志为主,卫红副局长代表党组,易元副局长也去一下。你们三个人先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找老吴谈,在这里我还要通报一件事,为了便于工作,局党组已经向市委组织部打了报告,建议苏易元同志进党组,组织部已经基本通过了,文件近期会发下来。怎么谈,你们去考虑,我的意见是既要弄清事实,达到挽救同志、保护同志的效果,又不要顶牛。如果谈不拢,我再去找他谈一谈,总归是要谈拢的。今天这个会,不仅仅是关于吴局长的问题的会议,更是一次促进廉政建设的会议,希望大家以此为鉴。局班子也要考虑如何进一步完善财经纪律,加强制度建设。鉴于吴局长目前的状况,我建议他的常务副局长的工作暂时由依娜同志担起来,待问题弄清楚后再说。同志们有什么意见,请发表。”
大家都表态同意,卫红表态时有些勉强,春水只当不知道。平心而论,卫红的资格要比依娜一些,为人也还正直。但是,他在春水和吴局长之间采取的是谁也不得罪的骑墙政策,始终让春水对他亲信不起来。常务副局长事关财权,近些年来上面抓廉政很紧,正职报发票都得经过常务副局长签字才能报销,这可不是一般的权力,春水深知,许多的正职之所以被拱掉,关键是常务在后面拆墙。苏易元屈居在胡卫二人之下已久,突然得到赏识,只会感恩戴德。嫂子经常说,历史上一些英明的皇帝在年老之时,装出一副昏聩样子,找理由把一些干臣能臣打入死牢,不杀也不放,一关七八年,目的就是在自己死后由儿子这个新皇帝把他们放出来,为他们效老,以博得这些老臣的感戴,尽死力保新主。这样的智谋,真正是令人叫绝。
散会之后,苏易元果然感激涕零地来到春水的办公室,又是一番扎扎实实的表态,春水站起身来,踱到苏易元的身边,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亲切地拍着他的手背说:“易元,我春水不敢说识人,但也可以说阅人多了,对人的认识还是有一点的。我观察你很久了,你为人果敢练达,处事明敏而慎重,是一个可造之才,假以时日,是大有作为的。你努力吧,我不敢说能培养人,但一定会放手使用人。”就在苏易元感动得不知道怎么说的时候,春水又以开玩笑的口气说:“勉哉易元,勉哉易元!”一面笑着,一面在心里想,这个人,已经完完全全地为我所用了。
春水原来预料,吴局长在这件事上是会硬起来的,心想以吴局长的脾气,齐群、苏易元他们找吴局长谈话,一定没有什么好结果,肯定要谈崩,鱼死还要扳两下呢,何况这么一个强势的人。因此春水是做好了亲自上阵,和吴局长来一番短兵相接的准备的,春水甚至把谈话的提纲都准备好了,为了对付吴局长的顶牛,还在心里准备了好几套预案。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用上,苏易元他们找吴局长谈话的当天,春水是在一种焦虑不安中度过那几个小时的,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静默得像一只不会开口的蛤蟆。好一会儿,苏易元才打电话来了,春水一接电话,开口就问:“易元,怎么样,还顺利吗?”
苏易元的声音有掩饰不住的兴奋,说:“局座,事情还算顺利,老吴开始还有些抵赖,我们把事情的严重性说了,还告诉他是您把他从纪检委那边保回来的,他才有了一些转变,承认自己犯了一些错误,还说他在下面报销的发票中,确实有一部分是为单位办事时开销的,要求局里甄别处理。老吴说他还要来找您的,您要有思想准备。”
春水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说:“辛苦了,易元,你们做得很好,老吴能认识自己的错误,这对他来说是争取了主动,也减轻我们局里的压力。我觉得,对待老吴,我们还是要团结他一起工作,要有这个肚量嘛,你们也要好言安慰他,不要让他产生过于悲观的情绪。”苏易元那头声音就激动起来,说:“局座,您的心胸真是比天空还要宽阔,您对老吴的这种宽容,我会转告给他的。”
春水笑着说:“易元,每一个当领导的,都要心胸宽阔,要有容人之量,对犯错误的同志,要给他们改正错误的机会。这也是我的一贯做法。”
苏易元汇报完了和吴局长谈话的情况,最后说:“局座,蒙您错爱,让我进了党委,我很乐意,也有信心在您的领导下做好常务工作,只是,老吴那里,还请您有时间给他说一下,以免造成我和他私人间的什么遗憾,影响以后的工作。”
春水笑,心想苏易元的心思还真是比较细密的,考虑得也较远。于是回答说:“好吧,这事我去和老吴说,你放心大胆去工作好了。”
苏易元的电话刚打完,卫红的电话也来了,也是汇报和吴局长谈话的结果的,说的也和苏易元的大同小异。春水就想,这两个副局长肯定是各自躲在一处给自己打电话的,以前,卫红对春水也不是不尊重,但是她对春水的尊重却从来不在吴局长面前流露出来,只有当吴局长不在场的时候,她才会对春水表示出亲近来。对这一点,春水心如明镜,自己也是一级一级地升上来的,当过一般干部,也当过副职,知道这是副职的难处,当一、二把手面和心不和的时候,副职夹在中间两头不能得罪就难免难做,只能采取一种骑墙的姿态。现在,卫红打来电话,是一种表态。官场如同股市,追涨杀跌是千古不变的规则,和卫红聊着,春水的心踏实起来,既然吴局长已经承认了自己有错,大棒的效果就已经达到了,剩下的,无非就是安抚。春水知道,要降服一个人,重要的是要降服他的心,要让他心悦诚服。
放下电话,春水例外地打电话给王小毛,叫他派一个人来给自己清理和打扫一下办公室。一会儿,一个女孩子就敲门进来了,这是上任局长从文化局下属的文物管理局借调过来的一个小女孩,名叫衣丽,名义上是借调到局里任办公室职员,实则是专门给局长副局长们打扫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