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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1.巧笑倩兮

北朝纪事 绿梅枇杷 10108 2024-10-21 22:56

  就……防盗吧, 没啥可说的。30%的比例也不大。画舫上下, 一时静得连一根针掉落都可能惊天动地。

   声音会惊动人, 其实过分的寂静也会。

   这样繁盛到极致的烟花, 仿佛能开到天荒地老去, 而最后一朵终于在期待中凋零, 夜色里零星的星子慢慢浮起,在每个人眼花缭乱的瞳仁里。

   皇帝从荷桥上下来:“儿臣见过母后。”没有一丝儿颤音,没有一丝儿不妥。这句话打破了烟花的结界, 山呼海啸的万岁声随即响起,画舫内外伏倒一片。这样近的距离,嘉语能够看清楚他脸上的笑容,就和平常一样,青涩,干净。但是瞬间让她生出毛骨悚然的狰狞感——如果他知道小玉儿已经死了。

   如果他知道小玉儿已经被太后打死了——其实不必如果,以他的心机和手腕, 他没有可能不知道。但是他还能全心全意地等着最后一朵莲花开完, 他还能笑得这样平静,这样温柔, 一如既往……如果他这时候暴跳、怒骂、拂袖而去, 也许嘉语心里, 还不至于这样恐惧。

   嘉语一把抓住嘉言的手,嘉言痛得叫了起来:“阿姐!”

   “阿言!”嘉语像是全然没有听到她呼痛, “我要回家!”

   “什么?”嘉言一脸“阿姐你疯了”的表情, “如今我和母亲都在宫里, 父亲和哥哥也不在,家里没别人了,你回去做什么!”猛地记起还有宫姨娘,嘉言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你先别问,”嘉语急切地说,“我只问你,如果我要回家,你有没有法子?”

   “什、什么时候?”嘉言也看出她眉目里的焦灼,不像是在玩笑。

   “就眼下。”

   “那不可能!”嘉言说,“你也不看看眼下什么时候了!你要回家,总得有个理由吧?总得和姨母说一声吧,就算你有理由,你瞧着姨母眼下这样子,有咱们说话的机会吗?更何况你连理由都没有!”

   “就说我急病——”

   “难道回家就好了?还是说外头的大夫,能比御医强?”嘉言道,“我就不说你回家没人照顾了。”

   嘉语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一时沮丧:“真没办法吗?”

   嘉言瞧她这样子,忍不住问:“你到底为什么要回家?你要回家做什么——是因为落水的缘故吗?”

   “自然不是。”嘉语瞧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只觉得有一万句话,却半个字也出不了口。只叹了口气,“阿言我问你,太后杖毙了小玉儿,不怕陛下生气么?”

   她不知道回府能做什么,但是她知道困在宫里,就什么都做不了。她必须离开,这里太危险。皇帝的笑容和举止,给了她这样的紧迫感和焦灼感。那就仿佛是一只在生死边缘辗转太多次的小兽,能够轻易判断出风雨将至的气息——那并不容易,那是前世她后半生全部的收获。

   “这事儿啊,”嘉言笑了,其实她也一直有感觉,自她从宝光寺归来,她阿姐像是变了很多,心事比以前更重,像是一颗心戳了十七八个孔,每个孔都装了没完没了的事,当然嘉言和她并不那么友爱,所以这时候口气里难免幸灾乐祸,“阿姐你怕了?”

   嘉语竟点头道:“是,我怕。”

   嘉言越发好笑:这么多天以来,这还是她头一次在她面前占上风呢。忍不住沾沾自喜:“姨母怎么会怕皇帝哥哥呢,阿姐你真是想太多啦!”

   那也许是真的。就算皇帝因为小玉儿的死怨恨太后,他能做什么?他能怨怼太后?他如今才十四岁,权力在太后手里,就算太后要废掉他,他也只能受着。是的,他什么都不能做,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更温顺和听话。

   但是小玉儿的死……等等!嘉语眼前猛地跳出“清河王”三个字。如果皇帝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没有做,那么清河王怎么死的?

   嘉言瞧着她又不说话了,百无聊赖地问:“阿姐不出去赏花吗?”

   嘉语知她爱热闹,定然是呆不住了,便摇头道:“我就不去了,你去吧——帮我把锦葵叫进来。”

   嘉言也不与她客气,应了一声就出去,不多时候锦葵进来,又哭又笑:“三娘子!”

   嘉语这时候想起她当时哭喊,有种隔世的遥远感和庆幸感——不管怎么说,她还活着,她又安然度过一劫,不是吗。

   她笑着说:“你过来。”

   锦葵走到她跟前。

   嘉语问她:“你什么时候发现我落水的?”

   锦葵犹豫了一会儿,忽然扑通跪下:“娘子恕罪!”

   “恕罪?”嘉语笑了,“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有什么罪,要我恕?”

   锦葵言辞恳切:“奴婢明知道三娘子喝醉了,还放任三娘子一个人,以至于出事……如果奴婢一直在三娘子跟前,就不会出这样的意外,奴婢实在罪该万死!”

   这种话里的荒谬,嘉语是知道的,无非归罪。主子是永远不会错的,错的总是奴才。不过嘉语并不打算拿这个问罪她。即便她当时真的醉了,锦葵去取醒酒汤也是对的,画舫并不是危险之地。何况她没有醉。

   而取一碗醒酒汤,也费不了多少工夫。

   嘉语的目光落在锦葵的头顶,鸦鸦的发,底下白皙的肌肤,和压得低低的睫毛。是个温柔清秀的小美人:“我不过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发现我落水?”

   锦葵道:“奴、奴婢取了醒酒汤来,在船尾没有看到姑娘,就一路找了过去。”

   “找了很久?”嘉语问。

   锦葵这次犹豫了更长一点时间,像是在回忆:“也不是很久。”

   “你看见什么人了吗?”

   “奴婢看见……”锦葵吞吞吐吐,身子也在抖,像是极度的恐惧。嘉语说:“你说罢,无论你看见了什么,我恕你无罪。”

   锦葵低了头,声如蚊蚋:“奴婢看见……看见宋王殿下。”

   嘉语大大方方地说:“陛下允我上文津阁。”

   都知道皇帝待她亲厚,所以余人也只“哦”了一声,唯姚佳怡气恨。

   谢云然目中艳羡:“听说文津阁有很多孤本……”

   嘉语笑着说:“谢娘子不必羡慕,我在宫里,不过就这几日,倒是日后这宫里……没准谢娘子要什么孤本善本,应有尽有。”这话暗示谢云然六宫有份,嘉语一面说,一面促狭朝姚佳怡看。

   谢云然知道她们表姐妹长期不和,不过拿她做个筏子,倒也不恼,一笑就过去了。

   姚佳怡却是冷笑一声,打定主意:日后做了皇后,决然不许嘉语这个贱人进宫半步——贺寿都不许,叫她没脸!不过,要是她不进宫,她又怎么让她瞧见她的威风呢?这倒又让她左右为难了。

   嘉语从前没有来过文津阁,这时候抬眼看去,但见巍峨。自提了灯,一步一步走上去。

   她要找皇宫地图。嘉语偶然听人说起,燕国的皇宫,原是在前朝基础上修葺而成,据说底下有密道——但是从来没有人找到过。前朝的图册,在文津阁都有备份。

   ——她不确定命运的最终结果,如果这一次,也还是有那一日,多一点准备,总是好的。

   到处都是书,浩如瀚海银沙。就连脚步都染了墨韵余香。每一卷书,每一个字,经历过什么,书写他们的人,是怀了怎样的希望,想在这个世间,留下曾经活过的痕迹?这样想,便又仿佛穿行在岁月中。

   哒哒哒。

   忽然听到脚步声,就在身后,不紧不慢,嘉语猛地回头——没有人。也许是自己?嘉语也不想自己吓自己,停步,那声音果然住了。

   再走,又响起来:哒哒哒。

   转一个弯,猛回头——没有人!

   嘉语终于慌了——这时候她倒又干脆利落得忘记了自己也是死过一回的人,只觉惊恐——加快了脚步。猛地再转过一个弯,眼前乍亮,有人在灯影中回过头来。

   十六七岁的少年,黑色细麻裳,玉带束腰,羽冠束发。

   那就像是被使了定身术一样,嘉语一动不能动。

   要仔细论这少年的五官,也许在洛阳城里能找到与他不相上下的——嘉语是见过美人的,元家本身就出美人,她父亲元景昊就是个美男子,嘉言长得好,昭熙也是。而眼前这个人,单看时,你也许并不觉得他有多美,只是无论站到哪个美人身边,都没有人能够夺去他的风华。

   其实这一类人,也许就都该叫祸水,不分男女。

   你猜对了,是萧阮。

   这世上大概再没有比眼前更荒谬、更可笑的相遇了。

   你要问嘉语有没有想过,重生之后,他们还会重逢?想过的。就算嘉语不肯承认,潜意识也想过。最好是不要再相遇,因为她不知道相遇会发生什么,但是,如果呢?万一呢?是该掉头就走吧。

   你倒是掉头啊!你倒是走啊!——为什么迈不开步呢?

   嘉语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甚至还有喉咙里咕咚吞下的一口口水——身体真诚实,嘉语悻悻地想,好像她在他面前,就没有过不丢脸的时候。

   “你来这里做什么?”萧阮扫一眼嘉语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这时节原本就容易出汗,何况嘉语这一路又惊又怕。

   有了声音,就会有光,有影,所有的巫咒都被解除,嘉语发现自己能动了,能出声了,她倒想说有人追她,可惜这种话,他不会信的——这种把戏她在他面前玩太多次了。

   嘉语用了全部的力量来镇压腔子里那颗砰砰砰乱跳的心,以及舌尖上总是想要窜出来的那句“为什么”,谢天谢地,她死过一回了,她被他逼死过一回了!她说:“我来文津阁找书。”

   这种话,萧阮也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但是接下来,嘉语就转了身——不管跟着她的是个什么鬼,不管是个什么鬼!哪怕下一刻出现在面前的是青面獠牙,血盆大口,让他吃了好了,再死一次好了,即便是再死一次,也好过让她面对萧阮。

   她这样想的时候,无边无际的悲哀,几乎淹没了她。

   “找什么书?”萧阮在身后问。

   嘉语没有回答他。她拖着过于沉重的身体,如在泥淖中,一步一步,走出了文津阁。

   书柜后头,闪出另外一张面孔,眉目俊俏得单薄。

   萧阮微抬了抬眼皮:“你吓她做什么!”

   元十六郎笑嘻嘻道:“你想过没有,其实娶她,已经是你最好的选择了。”

   萧阮淡淡地说:“我有未婚妻。”

   “你们不可能。”元十六郎收了笑,“像我这样的人,也许还能求个一双两好,如宋王你,就不要做这种梦了。”他笑的时候没心没肺,怎么戏谑都不讨人厌,一旦收起笑,眉目之间,却生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如刀光绮丽。

   萧阮沉默了一会儿,忽笑道:“那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长公主看上的是六娘子。”

   元十六郎道:“可惜始平王妃不会允六娘子下嫁。”

   小娘子可能爱慕他的颜色,到始平王妃这个年岁,却不容易再为色相所惑。萧阮在大多数丈母娘眼中,都算不得乘龙快婿,凭他在南朝怎样金尊玉贵,在燕朝能有什么根基?彭城长公主与他萧家的情分也就在一线之间,如今长公主活着还好,他日长公主过身,还不是要依附岳家?

   他是南朝皇族,无论如何落魄,北朝都不可能全心信任他,没有信任,空有官爵,能有什么好?

   正如元十六郎笑言,元家女儿不愁嫁。

   彭城长公主的心高气傲,根本就是不自量力。

   萧阮这次沉默得更久一些,文津阁里的沉默,黑暗里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墨香,而咫尺之地,光影黯淡。

   这是个不难预想到的结果,但是当初护送母亲北来,图的不过是个骨肉团圆,但是人心不足,得陇而望蜀,他吃了那么些苦头,母亲又有咽不下去的气,连卿染……苏卿染倒是不提,只有次失言,说起家乡莼菜。

   萧阮记得当时,像是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你看,你背负的那些东西,是永远都不可能卸下来。北人不可能信任他,叔父不可能容他回去,天下之大,原本就没有他立足之地。

   但人总想活着,活得好一点、再好一点,所以就算有什么图谋,也并非不能原谅。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元三娘方才,走也不能,不走也不能,最后并手并脚转的身,那样滑稽可笑,她自己一定没有看过。而那样惨白的脸色,却是他没有见过。

   什么眼波流转,什么笑靥如花,这姑娘是下辈子也学不会了。但是他竟然有些隐隐地羡慕,羡慕她理直气壮,理直气壮地喜欢,理直气壮地来缠他,理直气壮制造偶遇。她有一个足够强大的父亲,和足够强大的背景,也许她自己还不知道,不过他是能明白的。

   燕国内乱,不会让他等太久了。

   “清河王人到哪里了?”萧阮忽然问。

   离了萧阮的“势力”范围,嘉语几乎要跑起来——来时不觉得,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她住的玉琼苑,离文津阁竟然有这么远,远到总也到不了似的。走得太急,一个没留神就撞到了人。嘉语没头没脑说一句:“对不住。”

   抬头看清楚,竟然是个三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玉面朱颜,宽袍缓带,俨然神仙中人。

   嘉语一愣:“你、你是谁?”——这绝对是惊吓过度的后遗症:这皇宫里的人,哪里轮得到她来问“你是谁”?

   中年男子竟也有些慌乱,迟疑片刻才道:“本王……本王清河王,受直阁将军所托来这里探望二十五娘——姑娘你是?”

   不!

   嘉语眼前一黑,几乎是拼尽了全力尖叫……良久,嘉语感觉到有人扶起她,有人走近,有人搂住她说:“好孩子……”

   嘉语战战睁开眼睛,周兰就倒在她的足尖,咫尺之地,眼睛还圆睁着,嘴角蜿蜒,鲜红一行血。已经死了,虽然不知道是谁动的手,虽然死不瞑目,但也还是死了。

   嘉语也不知道是该狂喜还是大哭,更多茫然。这是她重生的第一日,这一日的变故,抵得上常人半生。她费尽心机,装疯卖傻,不过是在赌,赌命——既然是赌,就有赢面有输面,她这算是——赢了吗?

   赢了,两个字在嘉语舌尖战战。

   “好孩子,”太后的声音,“吓坏了吧?”

   嘉语慢慢移过目光,聚焦在太后的脸上,摇头:“臣女……”

   两个字,哽咽住。

   太后亲昵地拍拍她的后背。侍婢赤珠插嘴问:“三娘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嘉语也知道时间不多,赶紧捡要紧的说了,宝光寺,被扣留的嘉言和长安县主母女,始平王府的变故,以及殿外的周安。

   “他手里有火流星。”嘉语强调,“一定要阻止他……”

   “放心,就都交给姨母吧。”太后不自称“哀家”,而称“姨母”,亲近之意昭然,“难为你了。”又吩咐人带她下去包扎伤口。

   极淡极淡的香,弥漫了整个畅和堂。

   中年男子觉察不对,但具体哪里不对,却也说不上来,双目炯炯地扫过畅和堂中,至少在举止上,所有人都还安分——不得不安分。中年男子吩咐:“阿立,你出去看看。”

   周立应声,才走了三五步,腿脚一软,栽倒在门槛前。

   中年男子脸上变色。

   又听得“哐当”!刀落地的声音。是威胁王妃性命的刀。到这会儿,不用谁言语,都知道出了变故。始平王府中人人面露喜色。中年男子反应极快,往前一步,手虚虚掐在王妃脖子上,喝道:“什么人!”

   “……我。”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

   有人手脚并用从窗口爬进来,也许不大熟练的缘故,落地时候“咚”地一响!

   这响声几乎是敲在所有人心上,无论边时晨,紫萍,还是王妃,都有种不太妙的感觉,定睛看时,摔在地上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素白罗衫,束腰画裙,厚纱浸过水,蒙住口鼻。正是贺兰袖。

   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中年男子松了口气,虽然迷香让他震惊和恼怒,但是面对一个小姑娘,总好过面对始平王,或者始平王手下的精兵强将……一念未了,就听得贺兰袖尖叫:“别动王妃!”

   尖叫声中,众人眼前一花,那少女低头直撞过来。

   中年男子不防,竟被她一头撞倒。贺兰袖再抖抖索索从地上爬起来,秀丽的面孔上显而易见的慌乱和凛然的决心:“你、你是谁?”

   中年男子手脚酸软,心里暗道糟糕。却笑道:“这深更半夜,在王妃房中,你说我是什么人。”言下之意,他是王妃的入幕之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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