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留情~
“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他家开包子铺的, 做的馅饼不错,家里祖父颇爱吃,下官便订做了些让他们送过来。”
年二公子轻轻撇了眼他:“你紧张什么,我只是觉得, 那孩子模样不错。”
刘云飞微微愣。
“半大的孩子,身上肉都没有几两, 模样好看不到哪儿去。”这年月男风虽不盛行, 却还是有不少达官贵人养些男子小童在府上, 刘云飞有些拿不准他刚刚那话的意思。
年二公子轻挑眉头,漂亮的丹凤眼冷冷扫过来:“刘大人,别想太多。”
他说完,径直走进府衙。
刘云飞望着年二公子的背影, 回想刚才那一眼,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年二公子的眉眼竟和年景极其相似。
就连身上那浑然天成的气势都一般无二……
一个宦官人家的公子,一个寒门百姓,似乎没可能有什么关系,刘云飞抬手拍在脑门,他也觉得是他想多了。
年景和谢华回到家,元画早已经睡醒,小家伙似乎饿的厉害, 光脚蹲在灶房抓盆里搅拌好的玉米面吃。
她糊了满脸面粉, 年景连忙抱她去房里洗脸。
“哥哥, 团子睡觉的时候看见娘亲,她给我买了好多糖糕,很好吃,我给你留了一大块,可是你一直没回来……然后我醒来,糖糕也没有了……”
年景拿下她含在嘴里的手指,轻声道:“你若喜欢,以后哥哥天天给你买。”
元画先是欣喜地点头,后突然想到什么又连忙摇头:“不买不买,娘说你和爹爹太累,不能总要吃的,我们吃的多,你们就会更累,阿奶也会不高兴……”
年景眼眶微红:“没关系,以后哥哥会挣很多银子,不会再让你饿着,哥哥还要做大官,让别人再也不敢欺辱我们。”
谢老太太重男轻女,逢年过节他们去祖宅吃饭,女娃娃碗里最多一片肉,半碗饭。
而年氏碗里永远都是难以下口的粗粮。
谢老太太的差别待遇,一直很让年景恼火,那时候若不是怕年氏为难,他早就和祖宅翻脸。
以至,他对谢老太太从来没有好脸。
元画肚子又开始咕咕叫,年景给她扎好头发,把人抱到外面,准备带她出去买糖糕。
先和谢华说了一声,年景才牵着她出门,镇上的糖糕铺在金氏药铺旁边,大概因为大旱的原因,生意不是很好,门口连个人都没有。
年景过去要了一块蜜饯糖糕递给元画,还没来及剥开裹纸,就被突然出现的张氏打翻在地:“好你个二房,你们有银钱买零嘴吃,却没银钱救亲堂兄,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我为甚要救他?我是他爹还是娘,有什么理由必须要救他?”
张氏想到她儿子在牢里受苦,年景却还在带着妹妹吃零嘴,就火气翻涌,她怒声道:“他是你亲堂兄,自家兄弟都不救,你还是不是人……”
“我是不是人你不用知道,我知道你将不是人形就好。”年景看着远远过来的赌场打手,弯身抱起想捡起糖糕的元画快速跑开。
张氏一时没反应过来,刚想插腰破口大骂,就被一把明晃晃的砍刀架在脖子上面……
赌场的人要债极其凶残,他们找不到谢元宝,肯定要找亲属,年景怕在路上撞见他们,匆匆在西街买了一包蜜饯就回了家。
他刚进门,就听见他那几年不回一次娘家的姑母谢春道:“二弟,你要为孩子们想想,元画还那么小,身边得有人照顾,还有你一个大男人总操持家务也不是长久之事,身边有个女人还是比没有好。”
谢春是谢家长女,很早便嫁到邻镇吴家村,婆家家境一般,谢老太太病倒之后,她怕要贴药钱,慢慢就断了往来。
“我那小姑就是不能生养,别的方面都好,模样也清秀,家务田地活都是一把手,孩子她也会带,咱家里的几个孩子都是她手把手带大的,你若是同意,她养大元画绝对可以放心。”
谢春婆家小姑是四年前因为不能生养被休离在家,她家老太太心疼小女儿命苦,平日有什么好东西都留给女儿,今年老爷子过世,老太太还准备分一间祖宅给小姑傍身,这让早有怨言的谢春不能忍。
她左思右想,觉得还是把人嫁出去最好,只是她小姑不能生养,给人填房都难说,谢春正发愁,就听人说年氏过世,便准备把人说给谢华。
谢华的脸色很难看。
年氏下葬不过十日,亲姑姑就过来说亲,不光谢华生气,年景听着也很火大。
“姑母,要给我爹说亲,可问过我娘同不同意,她才走不到十日,想必回来同你说说,也来得及,你说是不是?”
谢春看年景进来,正准备问问他的意见,就听见这话,顿时寒下脸,她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姑母难道还能害你爹?”
为了儿子吴余能去州府那里的书院读书,他们已经卖掉两亩田地,若是再被小姑占去一间祖宅地基,以后的日子太难过。
想到这里谢春的脸色渐渐缓和起来,她对年景晓之以情地道:“景哥儿,这一家过活不容易,你看你爹又要养家,又要照顾你们,每日累的连热饭都吃不到嘴,若是家里有个女人操持家务,他便能轻松很多,你们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顾……”
吴家老太太看她下面弟弟多,想着过门肯定好生养,便擅自做主把亲事定了下来。
而谢春也有些心思,自觉丈夫那样,她过门就能当家,没等回家商量就接了媒人送来的礼钱。
她也是争气,过门就生了个大胖儿子,在吴家颇得脸。
她大儿子吴余从小就是书呆子,对读书很痴迷,谢春想着吴家祖上也是做官的,听婆婆说挺风光,便动了也让吴余去考科举的心思。
只是吴余读书死板,几次童试都没过,谢春琢磨是村里的老秀才教的不好,狠狠心卖了田地,给已经十三岁的吴余捐了一个书院监生的名额,三月就能去江汉书院报道。
她卖了田地,家里开销就吃紧,平日明示暗示小姑在家里多余,吴老太太见状,怕小女儿以后会被谢春赶出家门无处可去,坚决要分一间祖基给女儿傍身。
谢春累死累活为这个家多年,自然是不乐意,铁了心要将小姑嫁出去。
她看中谢华,是觉得谢华家里不错,这样家里的老太太就不会再贴女儿,而且谢华儿女都有,也不用担心生养问题。
谢春自认为这是门对双方都好的亲事,却没想过,她弟弟对年氏情深意重,根本无心续弦,更没想到年景的反应这般大,没等她将话说,直接赶人出门。
再次敲门无果后,谢春想起谢华最听谢老太爷的话,便在街头买了些便宜的野竹笋带去祖宅,准备说服谢老太爷做主先给谢华定下这门亲事。
谢春刚走到祖宅门口,就听见里面张氏哭的撕心裂肺:“元宝他爹救我。”
“谢元宝在我们赌坊欠我们当家一十二两银子,有他亲手画押的字据,现已经到期,他躲着不出来,你们若是拿不出银子,咱们就砍了他老母一双手,拉他妹妹去我们楼里抵债。”
说着话,一个大汉就上去拉吓傻了的谢元翠。
赌坊楼里都是做皮肉生意的暗娼,进去哪里还有活路,谢福连滚带爬地冲到谢老太爷跟前:“爹啊你救救大丫头,救救元宝他娘……”
平民百姓最忌讳嫖赌,沾染一样就能家破人亡,谢家祖训第一条便是忌赌,谢元宝身为谢氏长孙却明知故犯,谢老太爷气的不轻,他颤抖着手大骂道:“你教的好儿子,混账东西!”
“阿爷,救救我,我不要去,爹娘……救救我。”
眼看谢元翠就要被拉走,谢福两眼一抹黑,险些没晕过去。
谢老太爷又气又恼,一跺脚,转身进屋拿出给谢生好不容易凑的征兵银递过去。
等清算完谢元宝的赌债,赌坊那些人离开,谢元翠哭着跑回房里,谢福拐着腿扶起被打的像猪头的张氏,看着铁青着脸的谢老太爷大气都不敢出。
刚刚看见砍刀被吓到腿软的谢生跳出来,气急败坏地吼道:“我要是死在战场,就是你们一家人害死的……”
谢老太爷一巴掌打过去:“你给我住口。”
谢生捂着脸,恨恨地摔门而出,却不甚踩到谢春丢在门口的野竹笋,脚步打滑摔出老远。
谢老太爷气急攻心,两眼一翻径直晕了过去。
他这一倒下,谢老太太就犯病,家里现在分文没有,谢兴无奈,隔日便找到镇上,刘云飞恰好在包子铺,他当年考童生,主事就是刘云飞,对其颇为恭敬:“学生见过刘大人,不知大人在此可是要买吃食?”
刘云飞是特意来找年景的,今年童试月底开始,他事先估摸过此次青山县要考童生的学员资质,有些不尽人意,偏偏这次童试关乎他年底政绩考核,若是青山县今年一个童生都不过,他怕是再无升迁的可能。
年景原本是他最后的希望,但是他刚刚母丧,要守孝三年,刘云飞想着他不能考童试,不用避关系,便有意收下他这个学生。
前两日特意找谢华谈过,谢华也愿意,只是不知为何年景并不太乐意,把他送过来的帖子又还了回来。
刘云飞觉得很可惜,便趁着年二公子今儿去蓝山寺上香,独自来到包子铺,想私下问问年景为何不愿意入他门下。
“这谢家小哥儿的学识不错,我有意收他这个学生,但他似乎并不乐意,便想问问他缘由,不过来的不凑巧,隔邻说他父子两人带着妹妹一早去墓地扫尘了。”
谢兴很诧异:“大人说的,可是景哥儿?”
“正是他,听说还未从师,不过文采已经很不错,等他三年孝期守满定然前途不可限量。”
谢兴的心情复杂,他当年童试考的不错,事后曾给刘云飞递过帖子,有意拜师,但是被婉言谢绝,他只当是官场中人不想多事,便没在意,如今看来,人家只是没看上他的学识。
“景哥儿是君竹二哥家长子,大人说他文采不错,可他未读过书,基本的礼敬长辈都不懂,前些日子甚至……”
“甚至什么?”刘云飞冷下脸,谢君竹这人有些学识,就是气量不大,见不得人比他好。
当年他考童试,名次出来后,排中等的他没少编排名次比他靠前的几个生员,若不是当时名册早已经递交上去,刘云飞其实很想撤换下他。
谢兴刚准备继续说下去,就听年景在他身后说道:“妇有长舌,维厉之阶,我看三叔你比之她们更胜一筹。”
刚说过人家没读过书,转头就被当事人不带一个脏字地怼的无地自容。
谢兴顾不上是来和谢华要银子给谢老太爷和谢老太太买药的,拂袖羞愤离开。
刘云飞下意识摇摇头,叹气道:“这般心胸狭隘,以后就算中举也是百姓之灾难。”
年景开了门,把刘云飞请到屋里,他先将元画放到房里睡,然后才道:“我爹刚去买食材,一时半会回不来,不知大人来这里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