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友友缓缓地说:“我画不出真正的你,而你,也不需要更多的面具了。”
宁友友说完,径直越过贺光,回到井芸身边,井芸摘了一边的耳机,想帮宁友友插上,宁友友毫不留情,双臂交叉,摆出“NO”的姿势。
井芸举着被拒绝的耳机,可怜巴巴地活像被抛弃的小狗:“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宁友友简单地:“不相信你的品味。”
贺光看着她们打情骂俏,亲密无间,握紧了拳头。他很生气,她们居然没有人问起“刚才贺光和你说了什么?”;她们居然没有为了他彼此猜疑、提防,更不必说反目成仇和大打出手了。宁友友在静静地画画。井芸插着耳机,闭着眼倚在宁友友的肩上,宁友友对着聊八卦太大声的女嘉宾,把手指竖在唇边,作了一个“嘘”的手势。
这幅画面,简直就跟他刚来电视台的时候,注意到的那个场景,一模一样。
那时他心里就想:这两个女孩仿佛关系很好的样子呢。为了我,她们会变成什么样呢?好期待啊。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百度了两个女孩的资料,知道今天是宁友友的生日,尾随宁友友到了天台,交流中无意间发现了这女孩与他相似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三言两语,他就让她说得很多,说得很深――这是他擅长的游戏。上表演课程的时候,他的老师常常带他去闹市区,在人潮中随便指一个人,给他十分钟尾随观察时间,再让他在十分钟之内跟对方搭讪,取得对方的欣赏、信任甚至爱慕,他早已深谙其中诀窍。成功率最高的方法就是扮演成对方的同类――何况他本来就是。
离开天台的时候,他发现了来找宁友友的井芸,这让他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两个女孩之间羁绊之深出乎他的意料,一个一会儿不见另一个居然就找过来;喜的是这场由他揭幕的大戏好像进行得比他预想得还快。
他深深地看着井芸,说:“看来我终于引起了你的注意。”
井芸愣了一下,直接笑喷:“你不是连我也想顺便泡了吧?当男偶像当得这么欲求不满、饥不择食你还当个什么劲儿啊,赶紧从粉丝里找个靠谱的娶了得了,别憋出什么毛病来。”
感情戏最怕笑场,只要一个人笑场,另一个人的深情款款黯然销魂立刻成了笑话。
于是乎――自称“国民男友”“调情师”的贺光难得地讪讪起来。
他有些疑惑地问:“为什么我觉得你对我有敌意?”
井芸宽慰他:“你想多了,我只是碰巧知道你的一些事迹。”
贺光更疑惑了:“难道你是我的粉丝?”
井芸说:“恰恰相反。”
那时,贺光还没搞懂这个“恰恰相反”是什么意思,宁友友就出来了,看到井芸与贺光这种诡异的组合,不由一愣。
井芸伸出手,声音像冰雪碴子混了蜜糖:“路痴乱跑什么?亏我给你手机定了位,不然你要是在电视台迷了路,回去不让谢无缺笑死了。”
井芸拉着宁友友的手,两个女孩并肩离去,贺光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被活生生地忽略了。忽然,他看见宁友友回头,对他微微一笑。
宁友友对萍水相逢的同类的友善让他认为,也许剧情还有反转的机会。
《明星的另一面》录制的过程中,他不断与宁友友互动,说她是自己的理想型,惹得宁友友红了脸,而主持人和嘉宾则唯恐天下不乱地撮和起哄,搭档玩游戏的时候他也选了宁友友,两个人不愧是同类,心有灵犀配合默契,把黑着脸的井芸和胖子笑星组成的搭档赢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这是他去夜店时最常用的方法,绝对不理他最想要的那个姑娘,而与那姑娘的女伴打得火热,十有八九,他最想要的姑娘最后都会因为不甘和失落主动送上门来。
果然,休息时间,井芸找上他,他那时还是得意的,多少女孩指名道姓地为了闺蜜来、为了朋友来、为了姐妹来,浓妆艳抹义正辞严,其实打抱不平是假,引起他的注意才是真。
直到斗舞那个环节,他才意识到他错得有多离谱。
井芸根本不需要用别种方式引起他或任何人的注意,当音乐响起,当她开始跳舞,她就是所有人的焦点。
更不用说宁友友,从头至尾,她的眼里只有井芸舞动的身影,专注到舍不得眨眼,还有井芸舞毕时那一个人的掌声,轻脆的一下一下都像在扇他的耳光――他下了功夫去示好勾搭的人,并没有站在他这边。
这是贺光从记事以来,绝无仅有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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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节目录制中,贺光抖擞精神,拿出国民偶像的专业态度和敬业精神,全程笑脸,全力配合,这个命运多舛的节目在几经波折之后,终于顺利录制完毕。
“好,那本期《明星的另一面》节目就到此结束,大家下期再见喽……”在主持人喜形于色,如释重负的结束串词中,贺光微笑着朝摄像机挥手
而主持人话音刚落,贺光的脸立刻像漆黑的幕布一样拉了下来,他没和任何人打招呼,戴上墨镜就快步走出摄影棚。
电视台的工作人员美娜今天可谓霉运当头,推着一车道具正要进棚,为了不撞到贺光,整个人连人带车翻倒在地,贺光这种人精,用墨镜的余光略略一扫,已评估出此人的身份地位颜值无一可取,连停都没停,扬长而去。
井芸忙奔过去把美娜扶起来,美娜不幸挂彩,井芸又开始把散落一地的道具挨个扔回车里,棚里棚外跨着这些东西进进出出的人无数,无一人帮忙,甚至有人经过的时候还嫌弃井芸笨手笨脚影响他人工作,井芸都气乐了。
宁友友刚蹲下帮忙就被井芸挡了回去:“你别动,你那点儿小劲儿,回头再伤了手。”
宁友友呆立一边,井芸头也不抬地说:“你去吧。”
宁友友不解:“去哪儿?”
井芸一边收拾一边说:“你不是画了一张贺光的画像吗?不去送给他?”
宁友友的脸红起来,她在节目间歇背着井芸草草涂鸦了一张贺光的画像,没想到却被井芸发现了。
她迟疑地问:“你……怎么知道是他?”
井芸不屑地说:“长那么丑不是他是谁?不过别说,还真像他,他不是死活非让你画他吗?就给他这张得了。”
宁友友犹豫着开口:“可是,他要删了你的镜头・・・・・・”
井芸不耐烦地:“多大点事儿啊删几个镜头,该比他帅照样比他帅,再说了删我镜头跟你有什么关系,难得你有能说上话的人,再说你本来也答应人家了。”
见宁友友还站着不动,井芸说:“哎呀,不用你帮忙你也别碍事儿啊!杵这儿干嘛?还不快去?!人家搞不好早走啦!”
话音未落,宁友友飞奔去取画,井芸摇摇头,充满怜爱地叹一句:“个倒霉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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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友友捧着那张画,越走近贺光的休息室,心里却越发忐忑起来。
画中是美丽冷酷的狐妖,手里举着一张面具,面具上是笑容如春风般温暖的美少年脸,也就是贺光本人的脸。
把国民校草画成这样不会挨揍吗?
可是,连对画画七窍通了六窍的井芸都能一眼认出是谁,更别说心细如丝,眼利如刀的贺光了。
宁友友觉得自己还是精准地抓住了贺光的特点的,就如日本漫画《幽游白书》中,美少年优等生南野秀一的体内,宿主其实是冷眼看着这个世间的妖狐藏马。贺光和自己一样,明明性格扭曲,想法诡异,毫无常识,却用头脑和外表,把这一切统统掩盖起来。
因为,只有伪装,才能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
因为,连自己也讨厌的自己,是根本不可能让任何人喜欢的。
所以,才需要更多的喜欢,去证明自己的存在。
而这个伪装的偶像得到的喜欢越多,真正的自己就会隐藏得越深,直到连自己也忘记了哪一个才是真实。
宁友友恍惚地走到贺光的休息室门口,门没有关,宁友友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叫出自己的名字,不由一怔。
“……我还以为你挺中意那个叫宁友友的呢。”
贺光的声音懒懒地响起:“我的确挺中意她的,如果她胸再大一点,脑子再正常一点,性格再开放一点的话。我又不是对着漫画封面都能发情的宅男,要这么个单薄得纸糊似的妹子干嘛?能吃吗?”
休息室里响起一片笑声,有男有女。听起来起码有三四个人,宁友友想,大概是贺光的经纪人、助理、化妆师之类的吧。
“不过光看外表的话,你和那个宁友友真是相当登对儿啊。”
贺光的声音:“岂止外表登对,我们俩内在更像,她就是个怪胎,可能比我还变态呢。”
接着,宁友友听见,贺光学起了自己之前在天台跟他说过的话,他学得那么有声有色,想必一定惟妙惟肖吧。
“我从小就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奇怪孩子,一直都是。”
“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妈妈问我,喜欢爸爸还是妈妈?一般小孩不都会说,都喜欢吗?我当时却问,你们是要离婚吗?”
“我现在还记得妈妈当时的表情,我觉得很抱歉……我为什么不能正常点呢?我为什么不能跟别的小孩一样呢?……”
宁友友听着,那的确是自己说过的。贺光记性很好,也很忠于原版,并未添枝加叶,添油加醋。
可是,听起来怎么就那么可笑呢?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就是这么可笑吧。否则,屋里人的哪会笑成这样呢?
屋内的模仿秀还在继续,宁友友已经不想再听了,她想走了,但双脚却怎么也无法移动。她想捂住耳朵,可手里还拿着那张画呢,那画像有千斤重,捧在手上,手都在颤抖。
宁友友想: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