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后问他道:“倒是我还有个问题想要问你。我们院办的那位江主任,平日里她和哪一位副院长的关系最近啊?”
我问他这个问题的目的很简单:江梅和哪位副院长的关系最好,那么谁就可能是那位背后的指使人。
可是他却再一次地摇头道:“她是前院长的人。和其他副院长的关系好像都差不多。”
我怔了一下,随即又问道:“那么,前院长和哪位副院长的关系最好呢?”
他还是摇头,“前院长是一个老好人,他对谁都是笑呵呵的。我这个人实在是不大关心这些事情,所以……呵呵!冯院长,可能你不大相信我的这些话,不过我说的确实是真的。就拿我自己来说吧,其实我也想不到自己会当上这个副院长的,那是上上一届的事情,我们医院的那一届领导集体出事情了,因为一批医疗器械招标的事集体收受了回扣,那时候我是科室主任,也还比较年轻,结果就这么懵懵懂懂地给提上来当了这个副院长了。”
原来是这样。我心里想道。
“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我也就是随便问问。没事,我问你这些事情也没有其它什么意思,只不过是想弄清楚究竟是谁在后面搞事,想事先做好防范罢了。对了,江梅今天怎么没给我打电话啊?这好像有些不大合乎常理吧?因为是我亲自打电话通知她来的啊。”我说道。
他淡淡地笑,“这只说明她心里害怕。一个心里面有鬼的人,总是会在关键的时候去面对有些事情的。”
我大笑,“有道理!”随即问他道:“对了,你问过没有?那几个人今天为什么没有来值班?他们都说了什么样的理由?”
他说:“他们都说搞忘了今天是他们值班。”
我淡淡地笑道:“倒也是,这个理由倒是最容易说出口的。”随即看了看时间,“邓院长,已经过了饭点了。怎么样?我请你去外边吃饭?”
他摇头道:“今天就算了吧,我还得回家去给老婆、孩子做饭呢。我那老婆,除了下面条,什么菜都不会做!今天是周末,我得给孩子多做几样菜。孩子明年就要高考了。”
听他这样说,我只好作罢。不过我心里感觉得到:他其实是不想和我一起吃饭,说到底还是想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
从前面他的话中我知道了一点,他现在的这个位子来得虽然容易,但是他很珍惜。因为他说了他对幸福的标准,其中有一条就是事业有成。
于是我说道:“那好吧。邓院长,我准备明天下午开一次院长办公会,上次我给你讲的关于后勤改革的事情你可以提出来。”
他愕然地看着我,“这么快?”
我说道:“这是大事情,而且应该不关系到其他人的个人利益,还有,我说的只是让你先提出来,具体的方案,主要是人员分流的方案肯定还需要进一步地研究才行。你说呢?”
他这才点头道:“我明白了。”
于是我站了起来,“那好吧,其它的议题你自己考虑。对了,现在江梅应该不在办公室了吧?”
他说:“刚才的事情处理完了后她就离开了。”
我顿时放心了,随即便出了他的办公室,然后去到医院外边吃了点东西。下午我也没敢离开医院,因为我担心再一次发生什么事情。
不过整个下午的时间我没有去行政楼,而是在医院里面的各个科室,包括门诊里面晃荡。我没有去接触值班的医生和护士,而是非常注意地去观察了医院的科室设置情况,还私下询问了一些病人关于她们对这所医院的看法。
病人的反应其实都差不多,她们主要的意见就一个:看病太贵了。
我完全理解她们的这种无奈,同时也不禁感慨:她们根本就不可能去奢望什么服务态度的问题。
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我给院办主任打了个电话,“对不起,临时有点事情我离开了。有一件事情请你办一下。”
她很客气,“冯院长,您说。”
我说道:“请你通知一下所有的副院长,明天下午开一次院长办公会。此外,请你明天上午十点钟之前把每位副院长的议题统计一下,然后打印好交到我的办公室来。”
她连声答应。
我即刻挂断了电话。
可是,不多一会儿她却给我打来了电话,“冯院长,有件事情不知道有人给你汇报了没有?”
我问:“什么事情?”
她说:“今天上午门诊出了一件医疗事故,结果病人的家属在医院里面闹事。”
我想不到她还是主动来给我说了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不过你的话不对,什么叫医疗事故?那得权威机构认定才算!”
她:“……”
我可以想象得到她此刻的紧张状态,不过我不想和她多说什么了,于是有一次地即刻将电话挂断。不住冷笑。
第二天上午还不到十点钟的时候办公室主任就把每位副院长的议题拿来了。我过目后加上了三条:关于财务制度的问题;关于年终奖的问题;关于对周日值班迟到的几位员工的处理意见。
我只能把他们的行为人为是迟到,因为后来他们毕竟都来了。而且,我暂时还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这也算是施恩的一种方式吧。
她看着我加上的那一条后怔了一下,只是怔了一下,却并没有说什么。
我随即吩咐她道:“重新打印一下,然后给每位副院长一份。”
她答应着,随即离开。我想了想后便朝楚定南的办公室而去。
刚才我已经看过了每一个人的议题,发现除了邓峰的那个关于后勤改革的议题之外,其余的大多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过楚定南的一个议题却有些特别:他提出必须马上支付医药公司的药款。
很明显,他已经从财务科那里得知了我的想法了。
说实话,对于那个指使人,在这几位副院长中我最怀疑的就是他了。因为我觉得他最有可能的原因有以下几点:第一,他年龄最大,所以想当一把手的愿望才更迫切。第二,他现在分管药品和设备,是副院长中权力最大的人,当然也是最有可能有经济问题的人了,所以他才对我的到来感到紧张。第三,我总觉得这个人城府很深,而且长着一只鹰钩鼻子。从面相上来讲,这样的人往往比较阴险、狠毒。总之,我认为:如果把我挤走了后他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不过我现在必须去和他交流一下,因为我不希望下午的办公会出现争吵或者僵持。
后来我才知道很多重要的会议其实都是一把手在会前和相关的人进行过沟通的,正式的会议只不过是一个程序与过场罢了。我想不到自己竟然可以在那时候无师自通。
我敲门进去后看见楚定南正在里面打电话,于是我给他做了个手势让他暂时不要管我,随即就去到沙发上坐下。
他对着电话在说:“我有事情,回头再聊。”
随即他就来到了沙发处,在我对面坐下,“冯院长,有事吗?”
我说:“楚院长,我想和你聊聊。呵呵!我刚刚到这里来,而且组织上的这次安排也很忽然,所以一直没机会来和你沟通。楚院长,你是我们省医学界的前辈了,而且在行政工作上也有非常丰富的经验,我应该向你好好学习才是。同时呢,我也非常的希望你在今后能够多教教我。可以吗?”
他朝着我笑,“不敢。长江后浪推前浪,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我看得出来冯院长年轻有为,像我这样的老头子,落伍啦!”
我真诚地道:“楚院长,我说的可是实话。我毕竟年轻,而且从事行政工作的时间并不长,以前虽然当过科室主任和高校的处长,但毕竟时间太短了,我自己也感到做起事情来的时候经常会力不从心。现在组织上让我来当这个院长,说实话,我真的有些诚惶诚恐。楚院长,我自己完全知道自己的不足在哪些方面,所以非常的希望你能够在今后多帮帮我。在这里,我先感谢啦。”
他淡淡地笑,“没事,我们是一个班子的人,现在你当班长,我们这些当副手的肯定会尽力地配合你了。”
我感觉到他的话有些轻飘飘的,而且还给人以敷衍的感觉,于是便觉得这时候多说这样的事情已经没有多大的意思和作用了,于是就即刻把话题转入到了正题,“楚院长,我刚才看了今天下午办公会你的议题,觉得有些事情应该先来和你沟通一下。”
他说:“我听财务科的人讲了你给他们打招呼的事情,本来也想来和你商量一下的,但是又想到下午反正要开会研究,所以……这样也好,现在我们可以提前对有些问题互相交流、探讨一下,免得下午开会的时候把时间拖得太长。”
他的话我似乎听懂了,“楚院长,你好像不大同意我的那个想法?”
他点头。
我没有想到他的态度会这么直接,因为在我的感觉里面他不应该是这样直接的一个人。或者他是有恃无恐,或者是他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不过我随即想到自己本来就是来和他商量的,而且我的那个决定也不一定就完全的就正确,或许他还有更好的办法也难说呢。于是我便说道:“我就专门来和你沟通这件事情的啊。楚院长,那就请你说说你的想法吧。”
他点上了一支香烟,我发现他抽的是软中华。他眯缝着眼,青烟袅袅地升起,弯弯曲曲地经过他的脸然后飘荡在了他的头顶上、随即弥漫在空气里面,我闻到了香烟特有的香味。
他说:“冯院长,我完全能够理解你现在的有些想法,包括你的难处。你毕竟刚刚到这里来,而且在内心里面非常想干一番事业,希望在段时间内完全改变我们医院的现状,让它变成你理想中的那个样子。可是你想过没有?一所医院里面存在的问题可是方方面面的,想要在短时间去改变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觉得他的这番话倒还比较诚恳,于是点头道:“是这样。”
他继续地道:“你在就职演说中说到,要大力提高职工的待遇,我觉得这没有什么问题,因为这是任何一个一把手都需要去做的事情,毕竟这个一把手的位子很特殊,要想得到员工的支持就必须这样做。不过我觉得你想马上在年终奖的问题上做出表示就显得有些太过急了些。现在是年终,正是医院里面财务最紧张的时候,因为我们现在必须支付出去大笔的资金。我觉得,能够维持去年的水平就已经很不错了,职工也不会说什么的。其实职工的要求并不高,只要他们觉得收入上没有比原来的少就不会有过多的意见了。医院的现状就是如此,反正医生护士们的收入又不在乎一年多那一、两千块钱。可是,我听说你想通过延后给医药公司支付款项的方式来给职工发奖金,我觉得这就不好了,而且还会产生法律上的问题。”
这个问题我当然想过,不过我觉得问题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其实我觉得这里面的问题说到底还是那一点:观念的问题。
不过,我心里放松了许多,因为他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过于的排斥我。所以,我也情不自禁地开始认真去考虑他的那些意见。
其实人与人的交往就是这样,只要频率对了,再难听的话也不会让人产生太大的反感。
我点头,“楚院长,你说得对。也许确实是我太心急了些。不过,我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和你好好交流一下,因为我的有些想法还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后才说出口的,并不完全是一时间的冲动。比如我让财务上暂时不要给医药公司付款的事情吧,我觉得这件事情必须要那样去做。你的意思我明白,这里面肯定涉及到我们医院和他们的合同问题,也就是法律问题。但是我觉得这件事情好解决,而且从医院长远的角度来讲也必须那样去做。”
他不以为然地道:“问题是人家接不接受呢?到时候他们如果将我们告上法庭了的话,我们可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
我看着他,“他们不会那样去做的。一定不会。”
他狐疑地看着我,“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笑道:“楚院长,我们先别说这一点,我后面再讲。我想先谈谈我为什么要那样去做的原因问题。楚院长,我们医院目前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们的设备和技术都比较落后,虽然我们的专科医院,但是却并没有完全体现出我们专科的特色来,很多病人还是习惯去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就诊,正因为如此,我们的业务量才总是上不去。现在医院之间的竞争这么激烈,特别是私人专科医院正在慢慢兴起,这对我们未来的发展将也是一种巨大的冲击,所以我们现在如果不抓紧时间解决目前我们存在的问题的话,今后就很可能连生存下去都会非常困难的。你说是吗?”
他摇头叹息,“难啊!有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没那么简单的啊。”
我说:“是很难。不过说到底不就是决心和资金的问题吗?特别是资金问题,今后我们医院的发展必将面临巨大的资金难题,这肯定需要我们今后多渠道、多方面去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比如:上面的专项资金、银行贷款,而更需要的是我们必须开流节源。开流呢,就是需要我们开展更多的服务项目,特别是那些新技术的使用。节流嘛,那就是我们必须在最大范围内降低我们医院的运行成本,我们医院的后勤人员和行政人员严重超编,这件事情就必须马上解决,我已经和邓院长商量了个方案出来,今天下午将由他提出来让大家一起来研究。我想,如果我们从根本上解决了严重超编的问题,同时尽量减少开支,在这个基础上再重新和医药公司签订协议,延长我们今后付款的时间,这就可以大大缓解我们目前存在的资金困难的问题了。”
他看着我,“你的这些想法我们以前不是没有过,但是实施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
我点头,“我当然知道。关于医药公司方面,我说的只是暂缓把钱划给他们,因为我还需要一一去和他们沟通、商量。不过在我去找他们之前必须先在办公会上得到大家的认可。有一点我是知道的,医药公司绝不会轻易放弃我们这个医院的业务的。如果他们不同意我们的意见,非得要我们马上划款给他们的话也可以,不过我们医院和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我相信,一定会有其它的医药公司会接受我们的条件的。”
他愕然地看着我,“冯院长,我们可是国家医院,不是私立医院,采用这样的方式去要挟人家。不大好吧?”
他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从这所医院目前的状况,这么多年来没有什么变化的情况来看,历届领导都是这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浑浑噩噩地过来的。所以他们才会难以接受我的这些观念,同时才会总是存在着对医院发展的畏难情绪。
那天,戴倩告诉了我不少关于这家医院及医院领导的事情,当说到医院领导不作为的事情的时候,她当时就非常的激动。
我觉得自己和他们不一样,我还很年轻,不能像他们那样在这里混日子,而且我更不能辜负了林育对我的期望。我必须干出一番成绩来让她看看。还有黄省长,他对我也有知遇之恩。
还有一点,一直以来在我的内心里面,特别是当我面对林育的时候就总是会产生一种自卑,因为我总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她赐予的。在她面前,我缺乏一种信心,还有尊严。有时候我就想,或许她也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一直不管我去和其他女人交往的事情。也许她认为,那样才可以让我找回一些自信和尊严。而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我发现只有在我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变得自信起来。
正因为如此,我对林育的感激之情才会那样的真挚和深厚。
现在,我必须要说服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不然的话,我今后的工作将很难开展。当然,我可要一意孤行地把事情推动下去,但是我不希望那样,因为那不是我的性格,而且我也不想让自己成为孤立者。
我说道:“楚院长,我不这样认为。我们虽然是国家的医院,但我们也算是自负盈亏的单位吧?国家只给我们编制内的基本工资,奖金等其它部分都得由我们自己赚取。对外我们号称是非营利性医院,但我说的这一点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不然的话我们怎么可以养活我们的职工?就凭那点基本工资,我们的职工如何能够养家糊口?现在我们的职工很多都买不起房,孩子的教育也成问题,所以我觉得我们现在必须要做的就是尽快提高大家的待遇,而提高待遇的基础就必须让医院产生更大的效益。所以,我觉得经营我们的医院就应该用企业的方式去办。当然,这必须得合乎国家的政策,至少也得打擦边球。按照企业的方式,我们就应该追求利益的最大化,包括融资手段,包括在和医药公司谈判时候的方式等等。楚院长,我也是考虑到你在分管药品和设备,所以觉得你可能不大方便去和他们谈这件事情,那就由我亲自去和他们谈好了。”
我的信号给得很明确:我并没有想要挖他老底的意思,也不想让他去接触这样的矛盾。也就是说,我没有想要动他的意图。
我相信他能够领悟得到我的良苦用心。
可是,他却说道:“既然冯院长已经决定了,那还是我自己去和他们谈吧。如果你不反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