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没有完全一样的两片叶子,也不会再有另一只蘑菇,另一个休休。
彼此,明明是对方心中的唯一,却只能将心放入迷雾林如同幽灵般游荡,只能隔着千山万水眺望彼此那模糊的泪痕。
真爱若非如此,何来珍贵一说?
只是,当局者迷,不懂这个道理。
痛了便是痛了,无人细想这其中的牵绊。
唐佳人的身边,是秋月白笃定的眉眼。
唐不休的身后,是清荷那双绝艳的眸子。
即便不看,他和她,也都在那里。
唐佳人尽量控制自己的目光,不让自己去看清荷。她不知道清荷从何而来,却知道,她是十六年来,除了自己之外,唯一出现在唐不休身后的女子。嫉妒吗?是的。
唐佳人想:若休休真心爱她,定不会让她嫁给秋月白。而今,他来了,却带来了这个极像柳芙笙的女人。为何?让她认师娘吗?
唐佳人不敢问、不敢动作,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让这场等待变成一场空。
她在等,等一个答案。
他若要她,天涯海角,她随他去。不管前尘往事,不管明日几多,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便是一辈子。
眼神交织,似有千言万语,却又简单而直白。尽管如此,彼此却还是看不到对方的心里。
真真可笑的是,往日不需言语,便能心有灵犀的彼此,却陷入了迷雾中,每每看见了对方,却如同看见了海市蜃楼;明明触碰到了对方,却只是再一次擦肩而过。眼神已然交汇,灵犀却吞没于荒野。
彼此之间的误会,人为与偶然重叠相加,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处境不同,所思所虑不同,他以为的好,未必是她所要,却是他想给予她全部的平安喜乐。
唐不休望着唐佳人,用尽量如常的眼神掩盖内心汹涌澎湃的感情。他慢慢伸出手,将她胸前那枚盘扣扣好,道:“一直想,蘑菇嫁人时,是何等模样。如今见到,确实当得起绝艳天下。”勾唇笑了笑,“为师,给你送嫁。”
为师,给你送嫁。
六个字,如同天书,好似雷击。
唐佳人直愣愣地望着唐不休,觉得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脑中除了阵阵轰鸣,竟听不见任何声音。她怀揣着的一点希望,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她想尽量让自己表现的正常一点,笑一笑,或者点点头。实际却是,她的身体绷得笔直,就连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呆愣。
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却茫然地开口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唐佳人张嘴说话,却没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唐不休心中一痛,喊道:“蘑菇?!”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抓唐佳人的手。他捧在手心里的佳人,竟大痛无声,比千刀万剐了他还痛!
秋月白却先唐不休一步,抓着唐佳人的肩膀,将她转向自己,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唐佳人目光茫然地看着秋月白,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她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她的眼前崩塌。她第一次理解端木焱的感受。眼前的画面,都被人用力扯碎,然后又胡乱拼凑到一起,看着令人作呕。她干脆闭上眼睛,让黑暗慢慢将自己吞噬。也许,昏过去,才是过了这道坎儿的办法。尽管头痛欲裂,可是,怎就无法昏迷呢?
她想扯掉嫁衣,死死赖在唐不休的身上,霸道地宣布所有权。休休是她的,一直是她的,也只能是她的!若他不要她,她便吃了他!让他在自己的肚子里,混合成她的血肉,永远不分开。
这样想法,如同魔咒,一遍遍盘旋在她的脑海中,一层层垒在她的心房上,变得坚不可摧。
唐佳人突然张开眼睛,扭过身子,前倾,嘴巴慢慢张开,一口白牙显得格外阴森。
唐不休放松身体,任由唐佳人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他的唇角缓缓勾起,竟有种异样的甜,在伤口处蔓延开来。
若蘑菇喜欢,他煮了自己给她吃,又何妨?!
这一次,他深深感觉到,想要将爱人吞入腹部再也不分开的深情厚爱。
血的味道,在唐佳人的口腔里蔓延,令她痛苦的灵魂变得雀跃。她觉得,自己似乎便成了一刻满身锯齿的大树,要将根插入唐不休的身体,吸食干净他的每一滴血液,然后用根,紧紧裹着他的尸骨,永生永世都不放!
唐佳人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嘶吼,整个人似乎陷入到一种疯魔的状态中。
而唐不休,显然十分享受这种状态。他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抚摸唐佳人的后颈,如同纵容一个坏孩子那般,满是包容和宠溺。
秋月白察觉到不对劲儿的地方,轻声道:“佳人?”
唐佳人不理,唇角却可疑地勾起一个弧度,笑出三分邪恶味道。
公羊刁刁见此,立刻开口道:“阻止她!快,阻止她!”
秋月白并不心疼唐不休的皮肉,闻听公羊刁刁的话,却知道事情不妙,直接出手,捏上唐佳人的昏睡穴。诡异的是,没有用。
秋月白伸手去点唐佳人的其它穴道,唐佳人送开唐不休,一抬手,便给了秋月白一圈。
秋月白的伤口尚未长好,被这样一捶,立刻涌出鲜血。
旁人不知,误以为唐佳人武功了得,竟能将秋月白打成重伤。一时间,人人唏嘘,向后退去。
公羊刁刁掏出银针,喊道:“快!抱住她!”
孟水蓝离唐佳人最近,直接扑上去,将人抱住。
唐佳人用后胳膊肘一顶,迫使孟水蓝松开手不说,还令刚捡来一条命的他吐出一口鲜血。
孟天青上前,却因被孟水蓝下药的原因,体力不支,被唐佳人一脚踢飞,倒地不起。
华粉墨悄然靠近唐佳人,准备动手。
六王爷端木焱闻声寻到唐佳人,伸手一抱,却抱住了华粉墨。
唐佳人再次扑向唐不休。
唐不休张开怀抱,抱住唐佳人,任她在怀里厮打啃咬撒泼发疯。
公羊刁刁快步上前,将银针刺向唐佳人的穴道。不想,那银针竟无法刺入她的身体!
佳人持续发疯,直到力竭,昏死过去。
唐不休垂眸望着唐佳人,用手指,擦干净她脸上的血迹。
公羊刁刁拿着银针,发楞。
秋月白打横抱起唐佳人,对唐不休道:“过往恩怨,今日不提。你身为佳人师父,可留下喝杯酒水。”
唐不休望向被秋月白抱在怀中的唐佳人,胸腔里再次翻滚起铁锈的味道,却被他不着痕迹地压制下去,不让任何人看出端倪。周围豺狼环绕,他稍有不慎就会引得群狼围攻。他,可以死,却不可以死在蘑菇的大婚之日。
他多想像以往那样,用手指轻轻抚摸她的头皮,梳理她的长发,笑吟吟地问她,吃点儿什么才能好。他的手指跳动,渴望穿梭在佳人的发间,给予她最直接的安慰,给予自己灵魂的救赎。
只是,终究不能。
扫眼周围虎视眈眈的武林人士,唐不休转过身,面对着众人,将手探入袖口,吓得众人立刻严阵以待,误以为他要掏出武器,大杀四方。
院子外,唐不休轻蔑一笑,掏出一张纸,展开,上书两行大字:三日后,东郊树林,来战。
八个字,黑色的墨迹,龙飞凤舞在纸上。
如此狂妄自大,那般目中无人,竟敢以一人之力挑战整个武林,真是不要命了?!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有人张嘴欲读。
唐不休竖起中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江湖中人,立刻闭嘴不语。
众人恨他不死,实则却没有几人与他有血海深仇。大多数人,都想打着惩奸除恶的名头,干掉闻人无声,让自己扬名立万。而那些真正有这血海深仇的人,大多都惧怕闻人无声的武功,不敢轻易招惹。若能让整个武林都与之为敌,那才是再好不过。
唐不休一抖手,手中的纸变成纸屑,随风飘散在空中,如同下起一场鹅毛大雪。
唐不休在漫天纸屑中离开,甚至都没回头看唐佳人一眼。
他怕,自己会从秋月白的怀中抢走唐佳人,却给不了她一个永恒的陪伴。胸口的恶魔,越来越疯狂。原本,他以为自己能控制住他,至少两年无忧。如今看来,却是…… 时日无多。
人在爆发可怕的力量之后,经脉断裂,力竭而亡,还是好事,他怕得是,自己爆血而亡,死相凄惨,吓到…… 蘑菇。
与其给她希望,又要让她为他断肠,莫不如放她入海。相信,除了秋月白,还有许多人,愿意护她周全,陪她走完一生。
唐不休的目光在端木焱、公羊刁刁、孟家兄弟等人面前一一划过,留下意味深长的笑后,翩然而去。他的蘑菇,注定要掀翻整个武林。这些青年才俊,便是她踏脚的石。有人争,秋月白才能更好的明白,何谓视若珍宝、格外珍惜。
清荷紧随唐不休身后,一路小跑,紧随不放。
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孟水蓝收回看向清荷的目光,隔着衣服,挠了挠痒。
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跳出来,拦住二人。于是,江湖大侠们手中攥热了的兵器,就显得格外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