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的马车摇摇晃晃,在骨碌碌的声音中前行。
唐佳人躺在铺垫厚实的褥子上,睡得极不安稳。她的眉毛紧锁,头还不时的摇晃两下。偶尔,还有眼泪从眼角滑落。
老鸨那颗冷硬心肠,都跟着软了三分。直到听见唐佳人喃喃地说:“休休,我再也不放屁了。”老鸨子才从那种生死两茫茫的悲情中挣扎出来,露出一记笑,骂了声:“臭丫头!”
老鸨觉得,这个昏迷不醒的丫头,是一朵奇葩。
殊不知,一切皆有因由,只不过,自诩识人无数的老鸨子何曾想到,唐佳人的屁如此厉害呢,竟蹦得不休老祖在昏迷的状况下进入了龟息状态,且还让武学精进了一层。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呀。
老鸨子以为唐佳人会昏迷上两天,不想,她在马车行驶过集市的时候便醒了。先唐佳人一步醒来的是她的肚子。那饥肠辘辘的声音甚是嘹亮。若非知道唐佳人身受重伤,都会误以为她在装病。
唐佳人醒来时没有过渡,蹭地坐起身,张嘴就喊:“休休!嘶…… ”扯痛伤口,又跌回到褥子上。这一跌,又震痛伤口,发出一声闷哼。
哎…… 这个折腾。
老鸨跪坐到褥子上,垂眸看着唐佳人。
唐佳人转动脑袋,快速地看了下自己所在的位置,忙捂着伤口坐起身,一把攥住老鸨的手,急切地问:“大娘,休休呢?”
老鸨回道:“只看见你一人昏迷在山间小路上。”
唐佳人摇头道:“不不不,休休也在。”言罢,就要往车下跳。
老鸨按住唐佳人,道:“若有人与你一起,你不会被我捡走。”
唐佳人的眼泪瞬间流下,摇头道:“不不,休休被我害死了,他不会再保护我了。”
老鸨打量着唐佳人的神色,终是一狠心,开口道:“若那人死了,应该在你身边;若没在你身边,定是没死,弃你而去。”
唐佳人那断线珍珠似的眼泪就那么硬生生地停在了脸上,整个看起来就像一张画卷。圆滚滚的大眼睛,像猫咪般清透,让人心软。眼尾微微上挑,不觉间便有了一种冶艳的风情,毫不做作,天然而成。微红的圆润鼻头,仿佛能柔滑人心。微张的唇瓣有些干皮,但在经过泪水的洗礼后,变得湿润诱人,就像两颗尚未熟透的樱桃,让人想要小心呵护,期待她成熟后的甜美滋味。修长的脖子好像天鹅颈般优雅,胸前缠着的白布条渗出一点儿已经干涸的血迹,那是混合了柔美与强韧、脆弱与残忍的奇怪感觉,夺人呼吸,慑人魂魄……
这样的唐佳人,即使搭配上那头有长有短的奇怪头发,也美得令人窒息。
老鸨打量着唐佳人,已然看出,这是一个尚未长成、尚未自知、尚未懂得男人为何物的女子。若哪天她开窍,这世间男子又有谁能逃出她的一瞥?
都说男子爱妩媚女子、爱妖艳贱货、爱绝世美人……
屁!
他们不是爱,而是喜欢睡!喜欢占有!喜欢得到!他们把那样的女子当成宝石般炫耀!最后,那些女子无一不被归类到红颜祸水中、妖魅祸主里,没一个得过好下场。为何?还不是因为男人的不爱。若真心以待,重若生命,怎会忍心让红颜变枯骨?
终究,还是爱自己胜过女人。
而唐佳人这种长相,实在是…… 太过讨喜。
能在不经意间揉化人心,让人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信任她。她的美,不具侵略性,不会让人防备,却能一点一滴渗透到人的心里,让人甘愿为她献出生命。
当然,前提是,她得有那种手段和心机。
怕的是,若哪天,她真有这种手段和心机后,眼神中却再也见不到这种世间罕有的清透。
老鸨在看着唐佳人的一瞬间,想了很多。
她想得对,却又像得不对。因为,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毫无爪子的软糯佳人,实则是个不缺心眼和心机的蔫坏。唯有被她修理过得人,才知道她那爪子有多锋利,可要人命。
唐佳人问:“你说得,是真的?”
老鸨回道:“只是猜测,却八九不离十。”
唐佳人的嘴角一点点上扬,眼瞧着就要露出一个夸张至极的笑,却生生停在了不上不下的位置,变成了一个僵笑。她道:“我得去看看。”
老鸨道:“已经走远了。”
唐佳人道“我自己走回去。”
老鸨道:“你身受重伤。”
唐佳人道:“我疼,我自己忍着。”
老鸨道:“老娘救你不是让你折磨自己的!”
唐佳人道:“大娘对我真好。”
老鸨:“…… ”
唐佳人:“我要回去!”
老鸨等人起个大早,就为了赶路,却为了唐佳人,又调转马头,往捡到唐佳人的地方返去。为了不让大家都跟着折腾,她独自一人陪着唐佳人前行,让大家寻店休息。
老鸨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欠了那女娃娃诸多,这辈子临老还要跟着这顿折腾。可怜她的老腰板喽。
马车颠簸中,老鸨问唐佳人:“姑娘,你叫什么?”
唐佳人老老实实地回道:“大娘,我姓唐,名佳人。”
老鸨咀嚼着这三个字,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计较。那人姓唐,丫头也姓唐,自然…… 是他的血脉。
老鸨垂眸,看了看自己那戴着夸张金饰的手,已经很久不拿针线,也许久不曾做过粗活,却再也不复当年的柔软细滑。这是…… 岁月,谁也涂改不了。
相见不如怀念。还是让彼此留个念想吧。
老鸨不再问那只荷包的由来,只是将唐佳人的东西,悉数还给了她。
唐佳人夹着胳膊,摆动小臂,一点点拨弄着自己的东西。
老鸨横了唐佳人一眼,道:“怎么?怕老娘拿你东西?!”
唐佳人摇了摇头,继续摆弄那些东西,道:“看到熟悉的东西,总让人心安。”
老鸨又瞪了唐佳人一眼,不再说话。
老鸨的视线再次被唐佳人的那些东西吸引,没话找话问:“那是本什么书?好像用水泡过了。”
唐佳人道:“这是能生娃儿的秘籍。”
老鸨噗嗤一声笑开了,直笑得前仰后合,头都撞在了车壁上,痛得哎呦一声。
唐佳人问道:“大娘笑什么?”
老鸨摆了摆手,道:“无事无事。你好好儿练着,一准儿能大有所成。”
唐佳人点了点头,信誓旦旦地道:“我会的。”
老鸨扭开头,使劲儿掐自己,才没有笑得那么夸张。那本书她看过,虽模糊不清,但怎么看,都不像男女之间那马子事儿,反倒像男人和男人之间那马子事儿。哎……她无聊了太久,实在不忍心掐断这个乐子,就让唐佳人误会下去吧。
唐佳人继续摆弄着自己的那些小东西,想着唐不休。
马车外,唐不休背着巨大的包裹,想着他的蘑菇,从马车边走过。
二人隔着一道车壁,以及差了一点点儿的缘分,就那样擦肩而过了。
所幸,待老鸨将唐佳人送到捡到她的地点时,恰好又赶上张寡妇活不下去要上吊。
张寡妇觉得,她这辈子是没希望被那样的男人睡了。不如,下辈子再见。
怀揣着对唐不休的一颗春心,张寡妇再次将自己挂到了歪脖树上。然,又后悔了。
想死的念头,一直有,奈何身体太诚实,压根没活够。
张寡妇拼命挣扎,腰带断了,人又砸了下来。
唐佳人一把扯开老鸨,防止她被张寡妇砸到山下去,同时一脚踢起,止住张寡妇的去势。
张寡妇落在小道上,痛得呲牙咧嘴,半晌过后,才哼哼着爬起来,坐地哭嚎道:“哎呦呦…… 俺的命怎就那么苦咧!啥时候才能死个干净,下辈子变成天仙样的妞子,去给俺那男人当婆娘呦…… ”
唐佳人感动了。她想:这竟是位深情的婆娘。看来,一定是他夫君死了,她要殉情。
唐佳人联想到自己和唐不休,眼眶又红了。她吸了吸鼻子,道:“大娘,别…… ”
张寡妇一听唐佳人叫自己大娘,当即嚎得更凶了。她拍着大腿道:“天杀的呀!俺才双十!去你娘个大娘!”
唐佳人的嘴角抽了抽,向后退了一步。
老鸨上前两步,直接吼道:“别嚎了!老娘问你,有没有在这里看见一个男人?”
唐佳人立刻补充道:“顶好看的男子。他那裤子,有些透,行走间露大腿。”
张寡妇一个高蹦起,回道:“见过!怎么没见过!那就是俺的男人咧!”
唐佳人又向后退了一步。
老鸨一脚踹向张寡妇,骂道:“疯婆子!”拉住唐佳人,“走,这婆子胡说八道。”昨晚,大家都在看热闹时,老鸨和兰花都在忙着照顾唐佳人,所以没看见唐不休。
张寡妇捂着肚子,喊道:“俺没瞎说!那男人还背着一个那么大的包咧。”
唐佳人停下脚步,看向张寡妇。她眼中的神采,就像薄如翼的琉璃,既美得惊心动魄,又脆弱得不堪一击。她颤声问:“人呢?”
张寡妇翻了个白眼,伸出脏兮兮的手,道:“给钱!”
唐佳人一回身,就要去抓自己的小金鱼。
张寡妇拦住唐佳人,问张寡妇:“要多少?”
张寡妇想了想,一咬牙道:“五个铜板!不不不,要十个!”
老鸨直接扔出一块碎银子给张寡妇,道:“说!”
张寡妇用颤巍巍的手捧起银子,将其送到嘴边咬了咬,然后看向老鸨,呆愣愣地送出两个字:“走了。”
唐佳人一把扯住张寡妇的衣领,将她提溜起来,问:“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里?快说!”
张寡妇磕磕巴巴地道:“昨…… 昨个儿日头快落下的时候,就…… 就走了。和两个仙女走的。”
唐佳人看向老鸨,目光呆滞。
老鸨恨恨地道:“男人皆寡情,你……不要往心里去,权当被狗咬了一口。”
唐佳人却咧嘴笑了。她仰头望天,泪水稀里哗啦地流淌而下。这一次,却是喜极而泣。她说:“大娘,他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