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人自己,都会说谎话诓骗,为的就是安抚自身。血缘至亲亦是如此,为了对方好,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无论是何种情况,话总不能言尽心中的无限事。
总是,太过局限。
“我是怎么教导于你的。”白怡的性情寒心元他太过了解,他是不可能不谈的。
“先生总说一生不过只有汝东书院这一个建树,百年之后亦不过只有我与梁游这两名至亲。”白怡深深地望进了寒心元的眼底。
他想要从里面看出些不一样的情绪来,只是失败了:“可学生看来,其实,是大错特错。”
“白怡,你……”本是想要不问缘由就将其打发走的,因为白怡戳中了他的痛脚。
可是话到嘴边,看到白怡一双担忧的眼眸一直徘徊在自己的脸上。寒心元还是心软了,或许逃避了半生,到头来还是得面对:“你说吧,让先生听听,这许多年,你都学到了什么?”
“真的没有故人,便不会时时挂在嘴边。故人今日来访,先生您却谈虎色变,举止大变。”或许在旁人眼里看来,寒心元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个老样子。可是落在他和梁游眼里,却是与往日大相径庭。
“往事并不是白怡就可以窥伺的。只是,学生觉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功过相抵,便是再深的罪孽或许都可得到救赎。”
白怡确实是汝东书院里最过聪明,最有天资的那个。不枉寒心元将他收入门下,只是此刻寒心元却疑惑了,太过聪颖,似乎也并非就是好事一桩。
“更何况,汝东一城都得到过先生您的恩惠。便是什么样过不去的过去,也都该过去了吧。”白怡来到寒心元身边的时候,这里早就不复什么静思私塾了。
在他的映象中,从来只有汝东书院,从来只有桃李满门的寒老先生。
过往并没有那么重要:“先生,逝者如斯,不可追。往事只会忧心,于人毫无进益,这可是您告诉我的。”
寒心元怔愣了片刻,眼神有瞬间的迷离流转在白怡身上,原来竟是过了这么多些时日:“往日,不可追,的确是无甚思量的必要。”
凌玥若有忙需要他伸出援手的,他一定不辞辛劳。能做到这一点,便算是对过去的回应,也是他能做到的唯一回应。
回过神来,“今日这么一遭,你怕也是累了吧。回去同梁游好好合计合计,玥姑娘那边你们帮忙照应着些,学业也不可耽误。尤是他,年年春闱落榜,今次却是再不能够了。”
“是,学生明白。”白怡行过礼之后,方才退出了寒心元的房门,一路向他同梁游的学舍走去。
其实,先生看起来似是不管书院一切事务,实则却是为他们这二人操碎了心。自己尚还好说,毕竟说难听一些不过就是孑然一身。
梁游那边有着家族利益的牵动,带给梁游本身甚至是寒老先生以及汝东书院的压力并不在小。
难为先生如此高龄,费心教导他二人的同时,却还要为了他们的来日而尽心尽力谋划出一个好前程。
就这样,背负着满心的思虑,白怡一路失神落魄地回了二人的学舍:“怎么不点灯?”
梁游未敢入睡,只是合衣坐在床前独自发呆,听到白怡回来的动静。整个人自黑暗中起身忽地窜至对方眼前:“先生如何?还好吗?”
他们相交多年,对寒老先生的为人都很清楚。今日那时的情景,寒老先生想必心里是最不好受的那个。
“我在想,在山脚下遇到凌玥姑娘三人,是不是就不该带他们上山来?”梁游心里着实不是滋味,甚至因此而有些后悔。
白怡却是失笑:“凌玥姑娘是个好人,这也是一场因缘。你可不能因为此事便否定了你们的相遇。”
白怡说的他何尝不懂,其实事实自然也是这样的。只是,一想到寒老先生那副模样,他这颗心便是内疚自责得不行。
“先生他独居汝东这么多年,今日见了故人之女,一时心情自然难以平静。”白怡并不想让梁游也跟着心恍,便只能将事情简而概括:“我们总该给他些时间。”
梁游点点头,二人洗漱一番,便摸到了各自的床上。明日开始,因为来年开春便是春闱之试的日子,不仅课业更需勤勤恳恳,便是凌玥三人那边都尚需他们负责。
汝东书院待客之礼的确是没话的,无影为男身,自是不会和凌玥二人同住一间。可便是知秋,都难得有了一间自己的学舍得以栖身。
知秋照例还是服侍凌玥上了床,等到确定自家姑娘睡下后,一个人才挑着灯回了分到她名下的学舍。
这夜,因为初来乍到,凌玥辗转反侧,一时间竟是有些难以入眠。
半梦半醒间,她似是听到有人在扣门,心里不由地便是一紧。她人虽然已近昏睡,可是脑子却因为身处陌生之地而保持着格外清醒。
心里自然大慌,她紧了紧被角,缩在床上不敢发声。
“叩叩”,又是两下连续的敲击,只是这回伴随着一个男声:“主人,是无影。”
“无影?”凌玥一把掀开锦被,很快披了一件衣袍走来开门。
无影所思所做向来都是十分谨慎,完全担得起无可挑剔四字。他是绝对不会在半夜扰了自己的睡眠的。
这个时辰前来敲门,想必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相商。
“怎么了?”拉开房门,便是无影的一张无甚表情的容貌。
“这里有异。”无影侧身让了让,空出他身后的视野来留给凌玥去看。
汝东地势偏南,而汝东书院又因处于山上,而更接近天空一些。
凌玥挑眉去望,黑漆漆的夜空里星子高挂,更是有着几颗很是闪亮的星辰就围绕闪烁在头顶似乎触手可及的月亮周围。
月明风清,星辰耀眼,何异之有?凌玥看了数眼,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不禁去问:“有什么异常?”
“是月下,有黑影。”无影眉头紧紧皱成了一团。他已猜测了许久,却始终想不通,他们这一路已经极致小心,却为何还会暴露了行踪?
若不是师叔白陆干的好事,便就是这汝东书院有问题。
“这里是寒老先生的书院,哪里会有什么黑影啊?”不是凌玥不信,只是她将一双眼睛睁了又睁,依旧什么都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