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早出晚归,平日里便几乎不许我外出。一有客至,他总能找到更好的理由拖住我,甚至是把我拴在书房里面。”他早该怀疑的,早该想到的。
可是,他却傻傻地没有任何的发现。是真的父亲就有那样遮天的本事去瞒天过海吗?其实不然吧!
不过是他在怕。常钺怕循着这个方向探下去,会探到他最不乐意见的东西。
“可是你要知道。”凌珏最烦的事情,莫过于就是老生常谈。有关类似的话语,他已经向常钺说明了好几遍都不止,可然而依旧是收效甚微:“你不愿意,并不代表事情它就不会发生。”
只是,他不得不说。因为常钺这样的性子,如若真的会走上仕途,恐怕顷刻之间就会被随意翻卷而来的一个浪花所侵蚀吞没。
尽管,他自己如今也不是什么正经官员,仕途于他而言亦是一种空谈。
但好歹也算是占尽了世子位置便可以天生得来的便宜,就算是不在其位,却还勉强可以谋谋其政。
常钺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一次你不用担心。”
他一直都在回避,即便是现在也未尝不能说就没有这些情愫在偷偷作祟。但是,也是时候,直接坦率一些了。
“朕只问你一句。”明烨打量起了面前脸色早已涨红的少年:“对于判处,你是否服气?又是否甘愿?”
常钺叩伏在地,声音竟一改之前的低沉,是难得的洪亮朗润:“常钺心甘情愿,通敌之罪一日未得补偿清还,罪臣便愿侍奉殿前,长跪不起。”
这世上,没有什么刑罚是比加注在心灵上的惩罚要更重更痛的了吧。
常钺的请罪,不仅仅是他坦然道出的这些原因。更是因为父债子偿是天经地义的道理早早便被他种在了头脑当中,如今其实已然生出了根,发了芽。
“侍奉殿前就不必了,至于长跪不起就更无从谈之。”明烨指了一指常钺背后大开的两扇殿门:“你跪在这里,岂不挡了来去的路?”
言罢,遂又向一旁的凌珏使了个眼色:“人是你带来的,该如何处置,就看你了。”
凌珏的眉头终于一松,此前有些紧张的一颗心也终于得到了安稳:“就知道陛下你是不会让我失望的。”四下里只有他们三人,所以凌珏根本不必顾及太多的君臣之礼。说着说着,甚至还攀上了明烨的肩头。
他这样的一个动作,却是把地上跪着的常钺给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是听闻过陛下和平阳侯一家的关系匪浅,但深到了可以勾肩搭背的程度还是始料未及。
“来,起来。”凌珏只在明烨的肩头虚晃而过,毕竟其人是九五之尊,他也不方便太过僭越。
常钺的双腿好像被钉在了地面上,听得这话还是动弹不得。最后还是由凌珏连拉带拽才总算是让常钺直起了身子。
“常钺,你记住。你还不是朕的臣子。”明烨负手而立,任由外间数道光芒在其脸庞投射而留下斑斓的光斑:“因而,切莫再以罪臣自称。至于清还一事,如若你明年春闱还能凭本事站到这里,那自然是要付出一些实际代价的。”
凌珏说过,陛下是一个难得一见的明君。即便是偶有少年心性的一腔孤勇与倔强意气常存,但是非黑白与善恶曲直,陛下的心中是向来自有一番定数的。
这一点,泾渭再是分明不过。
这么大一个圈子,圈进去了多少罪有应得的人,还另有多少邪佞在逍遥法外。便是现在,一切都还尚是未知。常钺其实很是无辜,明烨要看的也不过仅仅是其人的态度。
他要的,是效忠于朝廷,效忠于君的臣子。而这一切的前提条件,至少得是,拥有像常钺一般的自觉:“就看你,到时还愿不愿意?”
他自然愿意,愿意的虽然不是可以入朝为官。但只要是能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些,只要是不再辱没常家门楣,总是万分情愿的。
常钺脸上终见喜色:“小生谢过陛下隆恩。”
夏桑拖着满是伤痕的身躯,因着有了和凌珏的那一面之缘,竟也走得飞快。未及,便从早前去打过招呼的御膳房里取了一坛新的百花甜酒来。
“瑶嫔娘娘命小的备好的甜酒都在这里了。”御膳房的小管事又拿了一只全新的白瓷细瓶出来。
夏桑接过,不由地举至耳畔微微晃动了几下,细听着里面酒水撞击瓶壁的声音:“怎么,就这些了?”
那小管事一脸做贼心虚的模样左看看右看看。
直到确定自己左右是真的无人的时候,方才再次压低了声音道:“夏桑姐姐,你也得体谅体谅我的难处不是?本来从贡到上面的物什里能偷偷藏下来这些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又加之。”瞧眼前的这个夏桑虽然是瑶嫔身边的人,但模样如此凄惨,想来也不是什么可惧之人。
因而,小管事不禁就连胆子都壮了起来,往手中一哈气,索性将双手摊到了夏桑的面前:“你说你昨晚又白瞎了那些甜酒。现在能拿得出手的也就这些了。你看,这好处是不是可以按照之前的约定?”
夏桑眼角僵了一僵,这事确实是坏在了她手,可不能让小管事再撕扯下去。再纠缠下去,吃亏的只有她自己。
一摸荷包,掏出了瑶嫔提前备好的东西:“呐,东西可全在这边了。今天的事情,你要敢说出去……”
小管事嘿嘿一笑,飞快地将东西藏好,“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小的更是什么都不知道。”
“还算是个……”聪明人。后面的三个字夏桑却再也说不出口了,只凝在嘴边,最后无奈又吞回了肚子里去。
夏桑微微咳嗽一声,“那成,瑶嫔娘娘以后有好事也不会忘了你的。”
小管事忙不迭地陪着笑,目送着夏桑的背影远去。他可不关心那瑶嫔能否在宫里更上一层楼,管她是飞黄腾达也好,还是沉底掩于污泥也罢。眼前的好处能拿就拿,他不拿才是大傻子一个。
夏桑两手死死地攥着瓶身,这一回要是还出了什么差错,那可当真无所补救了。亏她刚才居然还想习惯性地去夸一句那小管事,能在宫里混的人,哪个会是个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