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话如今说到了这个份上,已是再清楚不过,亦没有让人反驳置喙的余地。
作为宫里脱逃的宫人,这桩罪责如今顶在头上,就好比是一把悬而不落的巨斧,不落则已,可落下的刹那,便只会是彻底丢掉性命的结果。
趋利避害是所有人的本能,太后本也没指望过萧清会正襟危坐地端坐在竹屋里面等着她带人搜查。哪怕是既定的结局,也总归是要做些潜意识地挣扎的。
“回禀太后娘娘。”一名侍卫上前禀报,他们很快将竹屋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却并没有什么所获:“没找到人。”
“灵智,你也随哀家来吧。”太后只迈动着步子踏进了竹屋里,屋里屋外俨然两种有别的温度,一个算是温暖如春,一个却是凌冽瑟缩。
萧嬷嬷无法,太后的话,她不得不听。在弦子推了一把的外力之下,她还是艰难地起了身,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
屋内暖和的温度居高不下,在这四面环山的竹屋里算是少见。
“接着去搜。就是挖地三尺,也要给哀家找到人。”对于侍卫的回禀,太后置若罔闻。她带人搜山的事情,萧清是绝对不会提前知道半点风声的。
如此,萧清必然就在这竹屋里,只是人不知躲藏到哪里去了而已。
因为想要得到某人的踪迹,太后的双眼不免打量起了四遭,终于是在环顾了一圈之后,不自觉地停留在了地上的那些杂乱无序之中。
临近墙角的一端,火盆倒扣了过来,里面的黑色烧灰就这样凌乱地洒在了四近的地面上,铺就了薄薄的一层。
那与地面近似浑然一体的烧灰,一眼看上去虽是很难察觉到什么,可要说有多难发现,其实也未必。
只是,它们被人来人往错杂的脚印而遮掩去了大半。若不是因为太后游离于搜查的人群之外,这样需要格外留心的痕迹也未必会被她察觉:“如今看来,也难怪你们跑了出来。萧清的一应用度,倒是与宫中的主子无差。”
萧嬷嬷面色大变,只闻噗通一声,却是只见萧嬷嬷人又矮下去了大半截。
她正跪在太后身后,哪怕太后并没有转过身来注目着她,可萧嬷嬷却兀自磕起头来:“老奴惶恐,娘娘她,不,这都是瑶嫔娘娘差人送来的。”
那用以取暖的银骨炭算是瑶嫔用来拉拢讨好她们最好的物证,尽管她们使得亦是十分受用,不过无谓的东西则是该抛则抛。
这个时候,一应撇清关系,力证自己的清白才是头等大事。
“瑶嫔的事,来日再说。”太后的目光顺着那烧灰的痕迹开始四下寻找。
烧灰的粉末一旦蘸上一点儿,所行之地一定是雁过留痕。更遑论,是在冬日的特性之下,重重包裹着的衣裙,踢翻了火盆,还想不留痕迹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去把草垛清开。”果然未几,太后终是找到了萧清的藏身之处。
这不过只是时间问题,萧嬷嬷心中早有预感。只是在亲眼看着侍卫们左右挟制着萧娘娘从那密室当中出来的时候,心中还是不免忽地一沉。
竹屋被火盆里的炭火烘得还算暖和,面色本已红润许多的萧清现下却变得脸颊惨白,饶是一直紧抿着的薄唇都有些微微地开合不断:“罪妇见过太后娘娘。”
“萧清,多年不见,你还是改不了老样子。回头下了黄泉,可休要怪哀家,找死的从始至终都是你自己。”太后并不是来和谁叙旧情的,因而只丢了这样一句话,便招呼侍卫将萧娘娘二人拿下:“回宫。”
萧清知道太后口中的老样子是什么意思,只是这老样子从头到尾亦不过是在为自身谋划,唯一的错或许就是错在阻碍了太后太多。
“你为什么不就地处死?”萧清忽然发声,她的声音一向柔弱,便是先帝在位之际,不知都被她这狐媚子一般的嗓音迷去了多少理智。
“你为什么不就地处死我?”在左右的挟制之下,萧清很是不安分地挣扎了起来。只是,双拳难敌四手,萧清竟是有些恼火了起来,嘶吼出口的声音更是饱含了一丝怒意。
萧清瞬间高扬起来的嗓门终是打破了柔柔弱弱的界限与伪装。
太后饶有兴致地回身打量起了萧清来:“人前人后,你不最是娴静守礼?怎么?今日这是恼羞成怒了?还是打算彻底同哀家撕破脸皮?”
萧清侧开双眼去,只愤愤不平地盯着地上:“你苦苦相逼,究竟有什么意思?多少年都过去了,再有什么,也都应该随风散了吧?”
“你能散,但那些秘密不能散,哀家这里更是不能散。”太后的情绪也愈发地激动了起来,说到最后,宽大的层层衣裳之下,似乎还能见到她因为心气不平而致使胸脯的起伏不定。
多年未见,二人都在刻意避着对方,如今的一见面,陈年旧事一旦得到倾吐,便是覆水难收,而且一旦开始,便只会是洪涝之势。
可惜的是,无论是太后还是萧清,显然二人都未能意识到这一点。
萧清现下更是咬着牙冷哼了起来:“我真的不懂,这个秘密与你何干?他待你,有你待他的十分之一吗?为什么?你欺人期己也就罢了,偏偏要费如此大的心力去扫清那些根本不足为惧的所谓障碍?”
太后这回却是并没有被激将法击中,整个人立在原地只沉默了半晌,嘴角似是微微牵动起了一个弧度。良久之后,才道了一句:“弦子,回宫。”
“是。”弦子有点迟疑,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反应的太后娘娘,不免疑窦丛生,因而问出了一个看似十分愚蠢的问题:“敢问太后娘娘,这二人该如何处置?”
实在是太后的反应着实让人摸不透,即便服侍在其近前多年,弦子也是半点都没有头绪。
因而,产生太后娘娘会放了萧清二人这样的错觉,似乎也就不是什么怪事了。弦子很快给自己做出了合理的解释。
太后步履不停地缓缓迈出了竹屋,独自走进了那迎面而来的寒冬逆风当中:“一齐带回宫中。”
火盆里的炭火终是彻底被寒风熄灭,湮灭在了再不会有人踏足的山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