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很怕服务生说有，如果真的有，事情才更惊悚――因为不适应长途飞行，我旅行通常只飞行程四小时之内的地方。我确定自己没有来过欧洲，更没来过巴黎。在一个从未踏足过的地方，遇到到熟悉的事物。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描述，我只觉得心脏被人狠狠攫住，胸口重压得紧。

　　 “我是上周才来这里工作，不是很清楚……”服务生摇摇头。

　　 我暗暗松了口气，我现在是真的不想知道了。

　　 这时帮另一桌客人送餐完毕的服务生突然插了嘴：“那里以前是棵冬青树，每年圣诞节我们都从那里取冬青枝做圣诞花环，那棵树很老了，树心已经空。园林署的人评估大风天气可能会倒下来砸伤路人，就锯掉了。”服务生调出手机里的照片给我看，“我特意在锯掉之前拍了照片，真是个大家伙……”

　　 我的目光落在服务生拍的照片上，身体忽然绷紧起来。那株冬青树的样子似曾亲见，树冠下的几顶遮阳伞正是蓝白条纹的样式。心脏猛地一坠，像是被子弹击中的钝痛。我放了一张纸钞在桌子上，神思恍惚地往前走。再往前面应该有间小剧院，剧院前面的爆米花很好吃。我喜欢买一个小桶爆米花，然后再去街道对面的书店去买杂志……

　　 我像是站在了梦境与现实的分割线上，那种熟悉的情景像是被打碎了的玻璃，无法拼凑成完整的模样，弹碎掉的玻璃渣子却闪闪发光，让人无法忽视。当我看到那个红顶白墙的小剧院时，整个人像是被惊雷劈到了一样，它是真实存在的，而我却无法判断自己究竟是真的来过这里，还是一个太过真实的梦境。

　　 “小心……”我被人带到路边的瞬间，一辆单车擦着我的手肘过去了，Chris握住我的肩，“没伤到吧？”

　　 “没……”我摇摇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Chris仔仔细细打量着我，还是怕我被撞到了。

　　 “来选首饰和婚纱……”我机械地回答。

　　 Chris怔了一下，然后又笑着说：“转了半个地球还能遇到，我请你吃晚餐吧。”

　　 “好。”我现在正好需要做些事情来分散注意力，否则脑袋里就不停地想跟这个地方到底有什么关系。

　　 Chris带我去了一家开在古宅里的餐厅，据说这里是路易十三宣布即位的地方。有四百多年的历史的老宅子，有铁条窗栏，原木大门，黑色的遮棚下是彩绘玻璃窗。暖暖的灯光从宅子里透出来，除了历史的印记还带着些神秘。银质的餐具在烛光下闪闪发光，琥珀色的香槟盛在修长的高脚杯里，小小的气泡从不断浮上来。

　　 “尝尝这个。”Chris把酒杯推到我面前。

　　 端起酒杯大大地喝了一口，我需要喝点酒压压惊。

　　 “今天的主菜，扇贝配白松露。”服务生介绍着菜品。

　　 “对了……你来巴黎是有工作吗？”如果是工作的话，像闹铃一样提醒Chris行程的艾伦怎么没出现呢。

　　 “我是……度假……”Chris冲我笑笑，“你如果明天还要闲逛的话可以找我，我在巴黎上了5年学，可以带你去好玩儿的地方。”

　　 “再说吧……”有了今天下午的经历，我对在巴黎游玩，有些心理阴影了。

　　 我没吃多少东西，那瓶香槟倒是被我喝掉大半瓶。靳君迟打来电话时，我还在跟剩下的半瓶做斗争，他问我跑哪儿去了。

　　 “我在……吃饭……嗯……吃饭……”我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好让自己清醒一些。

　　 “喝酒了？”靳君迟的嗓音往高挑着。

　　 “嗯……喝酒了……”我继续小口抿着水晶杯里的香槟。

　　 “餐厅在哪儿？我去接你。”靳君迟的语调有些焦急。

　　 “我也不知道在哪儿……”

　　 “桑桑……别喝了……你醉了……”Chris按住我继续倒酒的手。

　　 “你跟谁在一起？”靳君迟继续说，“把电话给他。”

　　 “哦。”我把手机拿给Chris，“我老公找你……”

　　 我不知道靳君迟和Chris说了什么，我的脑袋都喝得晕呼呼的了，可心里还是很难受。这座城市对我来说似乎是熟悉的，可又很陌生，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又该做些什么。

　　 靳君迟来接我时，我正趴在桌子上盯着酒杯的倒影看，明明灭灭如梦似幻跟我的心境倒是很像。

　　 “我们回去了。”靳君迟把我从椅子上扶起来，强劲的手臂揽住我的腰。

　　 “嗯。”我胡乱点点头，很自然地靠进他坚实的怀抱里。

　　 上车后我觉得有点儿闷：“把车窗打开一点好不好？”

　　 “哼。”靳君迟白了我一眼，“跑出来跟别的男人吃饭，还喝得晕头转向，你是不是欠揍，嗯？”

　　 对于这个问题，我一点儿都不想解释。今天如果是我自己吃晚餐，估计也会喝酒。我用手托着下巴，轻声询问：“你有没有过那种经历――去了一个没去的地方，忽然之间却觉得很熟悉，好像从前见过一样的……”

　　 “没有。”靳君迟笑着戳了戳我的额头，“看来是真的喝高了……”

　　 靳君迟把顺序弄反了，这种奇怪的感觉根本是在我喝酒之前就存在的，可是我却没了解释的欲望――就这样吧，就算我以前真的来过法国又如何，这件事情应该不重要，否则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回到酒店我洗了澡就睡下了，我做了很长的梦，好像有种再也醒不来的感觉。早晨醒来时，我只记得在某个广场一角喂鸽子。手上捧着面包屑，灰色的鸽子落在脚边，一抬起头好像就能看到远处直刺苍穹的埃菲尔铁塔。

　　 我揉揉眼睛坐起来，昨天真是喝多了，脑袋还有些懵。

　　 靳君迟从浴室走出来，腰间只围着一条浴巾：“今天想去哪儿玩儿，我陪你去。”

　　 “你有事情就去忙吧，我想待在酒店里。”我在恒隆工作过，知道靳君迟的工作安排。法国的分公司一直是他在打理，他回国之后也一直在遥控管理，现在过来肯定积压了很多他必须出面的工作。而且，我一点儿都不想出去。

　　 “等我晚上回来发现房间是空的，还得从某个饭店把醉成一坨的人领回来……”靳君迟毫不客气地诉说着自己的不满。

　　 “昨天是个意外……我又不是每天这样……”我换了条裙子去洗漱。

　　 “你还想每天这样？”靳君迟站在浴室门口，系衬衫的纽扣。

　　 “并不是……”我放下漱口杯开始洗脸。

　　 早餐叫了酒店里客房送餐，看着一桌子西式早餐，我有点儿想念吴姨煲的白粥，搭配几样小菜，好吃到哭。

　　 靳君迟吃完早餐就换了出门的衣服：“既然你不想出去，我就先去公司了。现在把工作处理好，年底就不用再过来了，圣诞的时候你想去哪儿，我都可以带你去玩儿。”

　　 “圣诞啊……能去看极光吗？”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了。

　　 “……”靳君迟像是被人下了定身咒，嘴巴微微张开着，领带打到一半手指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看极光去挪威或者芬兰就可以了，又不需要去直接杀到北极，不用这么惊讶吧：“你有其他安排吗，不过……到时候再说吧。”这个提议完全是我一时兴起，不过仔细想想还是挺期待。如果到时候靳君迟去不了，我可以诱惑雪菲跟我一起。

　　 “好，我们去看极光。”靳君迟忽然把我扣进怀里，脸埋进我的颈窝里，热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皮肤上，痒痒的，“桑桑，你是上补偿给我最好的礼物……”

　　 靳君迟很少这么感性，搞得我的心都要化掉了。我也是在很久之后回想起这一天他说的话时才注意到，他说的是‘补偿’不是‘赐予’。其实事情都是从很早就有端倪的，只是当时身处其中就忽略掉了很多关键点，就像走迷宫一样，没有撞到墙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走错了，真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靳总，你上班要迟到了。”我偏过头，看到座钟已经指向了八点四十。巴黎跟所有的大都市一样，堵车跟喝凉水似的。更恐怖的是，人家工会还经常组织各种‘涨工资’‘反对裁员’的罢工活动，地铁也不是那么准时。

　　 “我下午回来陪你。”靳君迟吻了吻我的额头，“乖乖的。”

　　 “嗯。”我点点头。

　　 靳君迟走后，我打开邮箱处理工作邮件。项奇决定把最新一季的服装发布会的地点定在巴黎。我也觉得这个点子好极了，在国际时尚之都发布的品牌，自然是国际一线品牌。单是发布会的地点，就足够媒体炒上一阵子了。

　　 反正我现在人在巴黎，可以帮忙打打前站什么的。我给项奇发了封邮件，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忙。项奇简直就是秒回――桑副总联系一下场地吧。我看到项奇发给我的地点，有点儿想撂挑子不干，他老人家居然选了凡尔赛宫的镜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