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那年,她与你母亲是最好的姐妹,一起游览山川,云游四海,如同两个思凡下界的仙女,无论走到哪都会引起无数关注,像是两颗最耀眼的星辰,无法遮掩她们身上的光彩。她们春来寻梅,夏至采荷,秋风煮蟹,冬雨泡汤。在最高的喜马拉雅山雪顶享受片刻的阳光暖意,在大巴哈马浅滩的蓝洞luo潜至阳光无法触及的深海,得到片刻与世隔绝的宁静。在土库曼斯坦的地狱之门烤熟了两斤鸡翅,烈焰为炉,星光为灯,把酒言欢。在世界寒极奥伊米亚康堆雪人,在非洲布须曼人的领地猎杀一吨重的杀人水牛。兜兜转转,足迹遍布全球,从南极到北极,从山巅到深海,从浪漫的香榭丽舍大道到最混乱的摩加迪沙。她们的足迹也留在了这座城市,田园牧歌耘野,一人拉琴,一人伴舞,以歌为诗,以酒敬远方。”
“那时,你母亲嗜酒如命,每每酒红爬上脸畔,她都要豪言壮志一番。”冢道人端起茶杯,以茶代酒,模仿着昔日母亲的模样:“一杯敬云巅,一杯敬远山,一杯敬汐子,一杯敬佳人。”
汐子,早潮为‘潮’,晚潮为‘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汐子,意为:希望等待中的人可以出现。
“汐子,便是我父亲吧?”我看着冢道人,心已向往,不曾想死去的母亲,疯狂的妈妈,年轻时,竟也如诗如歌。若时光如刀,未免把人雕刻的太入骨了。
冢道人点了点头:“那些时日,我和你父亲北上追猎一逃窜的精灵,与她们在山中邂逅。那时,我们错认为她们是精灵的帮凶,她们错认为我们是凶恶的匪徒,以至于大打出手。结果,我们输得很惨,或者说太惨了。”说到这,冢道人止不住的摇头苦笑:“虽然早就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却不知天如此之高,人如此之美……”
我静静地听着冢道人诉说过去的故事,那么的美,那么的诗情画意,与此时的世道仿佛两个平行世界。
冢道人再取出一根香烟,点燃,轻吐,眉宇之间尽是昔日留下的美好印记。人总是在怒在当下,静于过去。
短暂的美好过后,那画面被冢道人越发紧锁的眉头和眼前逐渐浓郁的烟气所打破,他的眼神开始变得落寞,变得伤感,嗓音也从向往转变为苦涩。
“若我们从未相遇,兴许我们还是我们,她们也是她们。最真挚的兄弟,最亲密的姐妹。邂逅并未带来美好,却带来了毁灭。”冢道人夹着香烟的手有些微微颤抖:“犹记得那是一个冬夜,颜佳人质问你的父亲,必须在她和你母亲之间选择一个。”
冢道人苦笑连连:“论实力、论容貌、论气质、论大千世界沉淀下来的方方面面,颜佳人都要压过你母亲一头。可最终,你父亲仍旧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你母亲。他是一个浪子,一个同时俘获了两颗仙心的浪子,最终伤了一个,害了一个。”
这世上最无奈之事,便是姐妹同时爱上一个男人。两颗心,因为姐妹情,紧密相连,又因为这世上最美好的‘爱’字,而沉-沦离别,最后生死相见。
兄弟不谈钱,姐妹不谈情,若能恪守这两者,方能长长久久,永结同心。
我的母亲,我的妈妈,我的父亲,因为世间最美好的事物,演变成了世间最悲惨的结局。
以至于,生死永别,再难相逢。
冥河立中央,君卿难相望,唯我心思愁断肝肠。
一个情字,多少人沉-沦其中,又成了多少人一生解不开的愁。
字易写,易如酒后诳语。意难为,难如登天弑君。
冢道人看着我,轻声道:“你母亲了解她,知晓她,你母亲知道结局是什么,她回到了曾经与颜佳人采风牧歌的小屋,不曾躲藏过。她最后与你父亲说过的话是,不要问,不要找,不要来,让我一人最后饮一次酒,这一次,一杯敬过去,一杯敬黄土。”
“可他还是去了,对吗?”我看着冢道人,惆怅的问道。
冢道人脸上流露出一抹笑意,是悲伤之笑,苦涩之意,并未回答,而是继续诉说着:“你母亲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
“她叫什么名字?至少告诉我她的名字。”
“林晴,万里霞光照绿海,纵使枝繁叶茂遮日月,林中依旧晴万里。人如其名,被最好的姐妹杀掉,人生尽头之时仍旧是满脸笑颜。”说到这,冢道人看着我,眼神中闪过一抹欣慰:“爱笑的女人运气都不会太差,她有你这样一个女儿,黄泉路上怕也是嘴角挂笑的吧。”
我不曾见过她,不曾知道她的过去,甚至连她的名字也才刚刚知晓,但我可以感觉得出,她是一个很温柔,很阳光的女人。虽没有一秒钟的相处,但我却将她视为世上最好的母亲。
冢道人的视线缓缓从我身上落下,他的嗓音从阳光万里,转变为阴云绵绵:“真正让颜佳人性情大变的,并非是她的情殇,在她杀掉你母亲那一刻,才是压死骆驼最后一根稻草。她不再是那个快意恩仇,充满侠义的女人了。她渐渐在这世上消失,认识她的人,十之八-九都被杀光殆尽,唯有凤毛麟角的幸存者,夹着尾巴,如同丧家之犬般躲藏在阴暗的角落里苟且偷生。”
“若她要杀一个人,没人能够活着看到第二天的朝阳。如果你以前不相信这世上存在死神,那么从这一刻起,你要开始相信了。”冢道人抽着烟,一口一口的吐着烟气,如同坟墓之上的青烟:“曾经的她,已经强到几乎不可战胜,而现在的她比以前更要强,更要凶,更具有杀心。任何激怒她,或是被她盯上的人,活着或是取胜的几率,大约等同于连续中十次六-合-彩头奖。”
“这么悲观?”我眉头紧锁,看着冢道人,沉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