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先生身边,究竟是我熬不住了,还是他不需要我了。
现在看来,好像是第二种。
我其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失态。
我低着头,手指又紧了紧,过了好一会儿,才闷着声应道:“都听先生的。”
先生对我的回答谈不上满不满意,他只是缓步走到书桌前,拿起一张支票,递给我。
“有什么问题,让六子帮你解决。最晚这个周末,离开这里。”
我咬着嘴唇,得努力强迫,才逼的自己上前去接过那张支票。
支票上好像有许多个零,但我看不清,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就像是把眼睛心神都给遮蔽住的沉沙一般。
先生给了我支票,对我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他没有直言让我出去,但已经没有别的话可跟我交待。
我也应该满足了,被人救了一命,又了却了长久以来的愤恨和不甘,最终还得到了这样大的一笔钱。
我明明没有付出些什么,却得到了这么多,天底下像我这样的幸运的人,好像不会有太多。
我该高兴的。
我抬起头,积蓄着眼泪的眼眶承受不住重量,眼泪从眼角滑落,但我的声音却还是平稳的,没有染上委屈和哭腔。
“先生是因为我没有照顾好Rose,所以没办法原谅我吗?”
先生没有看我,只冷淡地回答:“不是。”
“那……”我捏紧手里的支票,大着胆子,又或者不甘心地继续问,“那是为什么,您为什么不需要我了?”
先生这次听完居然低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因为我的问题太搞笑,还是他要给出的答案太残忍。
“你可以想想,自己有什么过人的地方,能让别人需要。”
他说。
……
离开先生的书房,我手心里的那张支票已经有些濡湿,是被我的冷汗浸湿的。
我低头,看着貌似不值一物,实则价值连城的这张纸片,忍不住笑了出来。
Jackson见我走出来,走到我面前,脸上似带着些无奈和遗憾道:“您的行李,明天上午会有人替您收拾好,如果暂时没有别的去处,可以帮您安排在集团下属的酒店。”
我点点头,声音有些虚浮地说:“好的,谢谢。”
在擦身而过时,向来不多话,沉稳持重的Jackson居然主动对我说:
“请您不要怨怪先生。”
我停住脚步,嘴边自嘲的笑意愈发扩大:“怎么会,先生对我很好,是我自己不争气。”
Jackson闻言有些欲言又止:“不是的……是……”
我看向他:“是什么?”
Jackson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完,我要离开的时候,能看到他苍老的眼睛里有一抹看不透的光,好像在告诉我什么,但我真的看不懂。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坐在床上,望了望周围熟悉的一切,只觉得这么长的时间,就像是我的一场梦。
一场春秋大梦。
天亮了,梦就该醒了。
……
第二天一早,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早起去上班。
既然先生要我走,那公司同样不能待了,应该会有人帮我处理好离职的事宜。
只不过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像我一样,对突如其来的一切有些措手不及。
明明前两天的时候,我还在公司跟同事们一起奋战,跟Abbey一起站在天台上说话,跟Linda心怀惴惴地打交道。
只是这一切,在昨天,戛然而止。
我甚至都在想,是不是先生特地选在了昨天这个日子。
一整天的相安无事后,到了傍晚,先是一出惊魂,再然后,就是一出好戏的落幕。
六子就如先生说的那般,特地前来帮我解决所有剩下的问题。
他一见到我,有些凶悍的脸上带着莫名的喜感。
也许他这样的人,本不应该有这样多愁善感的表情,硬要加上去,可不就太过奇怪,引人发笑。
经过一晚上的枯坐和思索,我反而是想通了。
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也给与过我无尽的帮助,我能报答他的恩情自然是好,可如果报答不了,能不给他惹麻烦,那也是我该做的。
如果让我永远消失在他眼前是他想要的话,那我好像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也决定安然接受了。
六子对我的淡定却是相当不理解,我还在收拾衣服,他几步走上前来夺走,还瞪着眼睛质问我:“你就这么走了?”
我看着他震惊又急切的表现,忍不住咽了咽,内心还升起一个不靠谱的想法。
莫不是……这伙计,喜欢我吧……不是吧……
我的眼神变了好几变,估计表露的太明显,六子竟也看出来了,指着我口不择言:“你你你……你想什么呢!”
“我没想什么,是你想多了。”我把自己的衣服拿回来,继续叠放整齐,“我下午就会搬走,要是你有时间的话,送一送我吧。”
六子一听又要急,我却先一步对他说道:“你知道的,这个结果已经没办法改变。不管是你还是我,都改变不了。”
六子闻言顿了顿,到最后,终于是接受了这个现实。
“那你……打算去哪?”他有些别扭地问我。
我一边收拾衣服一边回答他:“先去酒店住几天,过一阵子,我想回国。”
“回国……”
“嗯,回中国。其实来法国这两年,我一直没有完全习惯这里的生活,总是想念家乡。这次有机会回去,我挺高兴的。不过应该不会回青城了,等到我安顿好了,会联系你的。”
我把箱子关上,长长地舒了口气:“你可别太羡慕我,我以后不用工作也能有大笔的钱花,日子过得不知道能有多逍遥。”
六子听完冷哼:“这好像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吧。”
我敛下神情,静默了会儿,才重新笑出来。
“是啊,确实不是炫耀的事,可是这是先生给的,他那个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是不收,他肯定不答应。而且他一定不希望跟我再有牵扯,我何必因为这样的事,再去给他惹不痛快呢?还不如痛痛快快收了,这样的小事,就别让先生一直烦心了。”
六子不知道是嫌弃还是发牢骚:“都要走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以后你想给先生惹麻烦都惹不了了。”
我摊摊手,意思是他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