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日月山庄】据说地上铺满了金砖
屋门发出刺耳声响,来人走到床边,声音是惯有的冷漠:“遇险不求自救,只会闭着眼睛装死?”
邱子熙睁开眼睛,怒不可遏:“果然是你!”
邱子风一笑:“是我,是我什么?”
“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邱子熙挣扎,“放开我!”
“我疯?”邱子风拎住他的衣领,将人狠狠拉起来,全然不顾对方的四肢都被牢牢捆着,这一拽,几乎让绳索借力勒入皮肉。
邱子熙脸色煞白,觉得下一刻自己或许就会被他撕裂。
“我若是不疯,你早就没命了。”邱子风松开手,让他跌回床上,“好好在这待着!”
邱子熙粗喘:“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的目的,你该一直心知肚明才是。”邱子风道,“我要凤鸣山庄。”
“你担心我会和你争家产?”邱子熙问。
邱子风嗤笑出声,目光懒懒扫过他的窘状,“你?抢家产?”
邱子熙恼羞成怒,又狠狠发力扯了一下捆住自己的绳索:“这是哪里?”
邱子风却已经转身出了房门,也不知在吩咐谁,只短短说了一句:“看紧些。”
对方答应一声,窗口人影闪动,听脚步少说也有七八人。
邱子熙仰面朝天躺在床上,有些懊恼自己平时疏于武学,此时才会成了待宰的鱼肉。若此番能活着出去,定要发愤图强,将今日所受的屈辱悉数讨回来。
他竖着耳朵,期盼外头能传来一些别的动静,自己多少也是邱家的三少爷,青天白日失踪了,总该有人寻的。哪怕娘亲与大哥都已经被困住,那至少还有陆公子与叶神医,他们应不会坐视不理才是,早晚会寻来这荒宅。
不过这件事,邱子熙却想错了,这处破屋根本就不是凤鸣山庄内的荒宅,而是位于山中的僻静茅屋。
负责每日送柴火的老王照旧推着车前来凤鸣山庄,两扇朱红的大门却紧闭着,敲了半天也不见开,只听里头人来人往,闹得很,于是赶紧转身离开――毕竟是江湖门派,万一是有人上门寻仇呢,还是躲远一些好。
“三少爷!”
叫喊声此起彼伏。
却意料之中的,毫无收获。
“二少爷。”管家催促道,“报官吧。”
“报什么官。”邱子风说得轻描淡写,“传出去让外人笑话。”
管家闻言更着急:“可家里都乱成了这样,再拖下去,怕是三少爷会有危险啊。”
邱子风却没再回答,而是向后院走去。
管家一路看着他的背影,想了又想,最终还是狠狠一跺脚,转身想私自去将此事告知官府,却又被人拦住。
“这位大叔。”阿六肩上扛着金丝大刀,叉开腿威武站在门口,“你要去哪啊?”
管家膝盖发软,嘴里胡乱应了一句,便赶忙告辞离开,脑中乱成一团麻。先前分明就是三少爷又哭又闹,方才让老夫人松口,请来了这陆大侠与叶谷主一行人,可为何现在这莽汉竟然开始帮着二少爷做事?
百思不得其解,他索性不想了,只在心里求神拜佛,祈求这乱子快些过去,老夫人与大少爷快些醒来。
“如何?”邱子风问。
叶瑾试了试邱老夫人的脉相,摇头,眼神难得茫然。
他从未接触过如此诡异的脉相,像是死人,像是中毒,可偶尔又像是正常健康的活人,同第一个出事的邱子辰一模一样。
街边古老流传的话本中,关于僵尸的记载不算少,以噬咬谋同类,眼无神采,半兽半人,刀枪不入,原先只当是故事,可现在看来……
叶瑾眉头紧锁,看了眼邱子风:“一时片刻,看不出什么。”
“看不出来,就不看了。”邱子风道,“我请谷主去个地方。”
叶瑾问:“哪里?”
邱子风道:“那处闹鬼的荒宅。”
叶瑾不解:“去那里做什么?”
邱子风答:“找人。”
陆追站在巷道中,看着面前湿漉漉落满青苔的墙壁。
岳大刀道:“是死胡同。”
陆追纵身一跃而上,下方正是那处荒宅。
岳大刀也跟了上来,问:“公子要去看看吗?”
“自己小心。”陆追点头,悄无声息落在了院中。
岳大刀也屏住呼吸,不过即便如此,也记得替陆追撑着伞。反正公子也没说不要,那还是少淋一些雨好。
荒宅内此时安安静静,并无任何动静,显然即便是邱子熙失踪,也未能掰动这处所谓“禁地”的威严。屋门摇摇欲坠,窗户上结满蛛丝,不像是有人进去过的样子。
陆追站在院中枯井边,往里看了一眼。
岳大刀心里发毛,该不是要往里跳吧?正想开口问,却被陆追一把扯住手腕,拉向了左侧隐蔽处。
来的人是邱子风。
他像是对这里极其熟悉,进院后没有一丝犹豫,便跳进了枯井中。
岳大刀看向陆追,现在要怎么办?
陆追摇摇头,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继续盯着那井口。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工夫,就见邱子风又从井里钻了出来,面色惶急,打算再度翻墙离开。
陆追嘴角一弯,拍拍岳大刀的肩膀,示意她继续守在此处,自己则是悄无声息一路跟了过去。
岳大刀手中攥着油纸伞,不懂陆追是何意,却又不敢离开,只好乖乖盯着那枯井,想着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等过去多久,却又有人进了这处荒院。
依旧有邱子风,还有一人是叶瑾。
“这里?”叶瑾问。
邱子风点头。
叶瑾在井口探头,邱子风将手伸入怀中,像是要掏什么东西。
岳大刀看在眼中,情急之下也忘了自己在暗处,站起来大声道:“谷主小心!”
叶瑾闻言本能回身,反手就是一把药。
邱子风闪身躲开。
……
“谷主。”岳大刀跑上前,“你没事吧?”
叶瑾摇摇头,狐疑看着邱子风:“你想做什么?”
邱子风却问岳大刀:“你为何在这里?”
岳大刀没搭理他,对叶瑾道:“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谷主要小心些。”
“这话可冤枉。”邱子风道,“这井中想来气味不会好闻,我只是想摸一条手巾出来而已。”
岳大刀瞪他一眼:“你方才下去的时候,怎么不捂手巾?”
邱子风道:“我?刚才下去?”
叶瑾也道:“刚才是何时?”
“就刚才啊。”岳大刀答。
……
叶瑾道:“姑娘是不是看错了?刚才二少爷一直同我在一起,少说也待了一炷香的时间。”
岳大刀:“……”
“有人易容成我?”邱子风问。
“糟了!”岳大刀一拍脑门,“陆公子跟着那人一道离开了!”
叶瑾大惊:“去了哪个方向?”
岳大刀伸手一指。
叶瑾当即便追了过去。
“来人!”邱子风沉声道。
“少爷。”一群家丁从外头涌入,都是他的心腹。
“看着这荒宅。”邱子风道,“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
众人答应一声,将荒宅围了个水泄不通。
另一头,陆追跟着那冒牌货走走停停,围着邱子风的住处少说也来回两趟,却没进去,而是换了条岔路,径直去了后院。
沿途风越来越凉,人也越来越少。
路的尽头是一片杂乱的柴房,年久失修,风化斑驳。
邱子风停下了脚步。
陆追道:“大少爷。”
寒风骤起,几枚银针迎面飞来,针尖幽红,不知淬有何物。
陆追手中寒光一闪,将暗器斩落在地。下一杀招紧随而至,速度极快且阴毒狠辣,皆是要命的死手。
陆追身姿轻灵,脚尖划过屋顶残瓦,单手扬出极小的蛛丝银钩,从对方脸上生生扯了张面皮下来。
邱子辰有些狼狈地后退两步,眼底恨意骤现。
陆追道:“看来我没猜错,果真是你。”
邱子辰道:“我和陆公子无冤无仇,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陆追想了想,道:“那你就算我多管闲事吧。”
这话说得随意,却反而更加勾起了邱子辰的怒火。他双臂一震,不知从何处抖落两把短刀,再度缠攻上来。
陆追挥剑挟风,与他斗得难舍难分。偶尔双目相接,便见邱子风双目泛白,不似常人。而每每有此异状出现时,情绪也会随之暴躁起来,出招凌乱而又狠毒僵硬,像是想要速战速决,将他置于死地。
陆追心里摇头,合剑回鞘双膝一曲,恰好躲过对方一刀横扫。袖中一枚飞镖同时闪出,直逼邱子辰面门。
不过却打了个空。
因为陆无名从天而降抢先一步,将邱子辰隔山一掌拍了个魂飞魄散。
……
陆追道:“爹。”
“没事吧?”陆无名问。
陆追摇头:“我没事,不过这位邱大少爷似乎中蛊了。”
“中蛊?”邱子风是陪陆无名一道寻来的,听到后道,“何以见得?”
陆追道:“我不是大夫,不过看他双目失神,不像是正常人,不如先带回去吧。”
邱子风抬手封住邱子辰三处穴道,叫来手下将他抬了回去。
叶瑾迎面跑来。
“出了何事?”陆追赶忙扶住他。
叶瑾气喘吁吁,对邱子风道:“你娘也是人易容的?”
邱子风脸色一变:“人在哪?”
叶瑾道:“被我撒了一把药,晕了。”
待陆追一行人赶过去,墙角下哪里还有邱老夫人,分明就是个骨骼瘦小的男人,脸上伤痕遍布,一张□□脱落在地,只能凭借着衣服认出来。
邱子风身子微微晃了一下,他先前一直以为娘亲是被邪教洗脑,却从未想过,竟是完全换了个人。
而在两处院落中,负责守着“邱老夫人”与“大少爷”的丫鬟仆人还茫然不知,还时不时进屋看看床上躺着的人,见依旧一脸苍白昏迷不醒,便又赶忙躬身退出去,不敢出大声。
邱子风怒火冲天一脚踢开门,黑着脸大步进了卧房,抬手在那“邱老夫人”耳后摸索半天,果然又完整撕下来一张面具。至于睡着的“邱子辰”,自然也一样是由旁人易容而成,都是假货。
真正的邱老夫人不知人在何处,两个假冒者一个被打成重伤,另一个一直躺在床上的,则压根是用傀儡人所制,体内灌了七八种蛊虫,脉相才会时死时活,时而诡异时而正常――全看是那种蛊虫在活动。而真正的邱子辰则被陆无名一掌拍得昏迷不醒,半死不活躺在床上,看架势一时片刻不会好转。至于那处枯井,陆无名亲自带人下去探寻,果然发现了暗道密室,另有一头连接着花园假山,只是里头桌椅翻落在地,早已空空如也,还是迟了一步。
没抓到食金兽,没有看到满身毛,叶神医叹气,又往那假的邱老夫人嘴里塞了一把药。
陆追问:“三少爷在何处?”
“后山,柴棚里,很安全。”邱子风道,“我将人关进去的。”
此时天色已暮,山庄内也安静了下来,搜寻邱子熙的人已经停止,虽不清楚究竟出了何事,不过都隐约听到传闻,说老夫人或许是假的――至于是从何时开始假,那就不知道了。
忒吓人。
邱子风道:“我担心他们马上会对三弟动手,才会将人打晕送出去。”
觉察到娘亲有异样,是在几年前。
“在爹去世后,原本这山庄是该交给我的,可娘亲却一反常态,说要由她亲自执管。”邱子风道,“倒不是说不给我便不对,只是娘亲平日里对这些事情毫无兴趣,那次却态度坚决,我难免心中生疑。”
再往后,邱老夫人做事的手腕与风格,都纯熟而又决绝的不似以往,将镖局的产业越做越大,邱子风心里的疑虑也就越积越多,越发坚信她是入了邪教,被人洗了脑子。
他的确想要掌管整座凤鸣山庄,却也并不想为此众叛亲离,因此一直在暗中布局,打算查明一切。却不曾想,几年时间下来,一切都在朝着越来越不可控的态势发展。
邱老夫人愈发情绪不可琢磨,而一向吊儿郎当的大哥也出现了变化,会帮着母亲当众训斥自己,表情僵硬而又诡异,可在隔天又会将怒意转瞬忘却,继续酩酊大醉赏乐看舞,像是分裂成了两个人。
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邱子熙,邱子风也因此对他多留了几分意,直到他发现,邱子辰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接近这个三弟,自己正在变成被全家孤立的那个。
一股寒意涌上心头,而此时此刻,魅妖也正好离奇失窃。
“那究竟是什么?”陆追问。
“我先前所言非虚,魅妖的确是一对玉笛。”邱子风道,“不过相赠之人不是什么红颜知己,而是西南小叶寺一位高僧。”
“有何用?”陆追又问。
“驱鬼邪,相传在入墓时带着魅妖,便能换得来去干净,不会被厉鬼缠身。”邱子风道,“再想起曾见过的红莲盏,我知道这件事的最终目的不单单是我,不单单是凤鸣山庄,而极有可能是那传闻沸沸扬扬的冥月墓宝藏。”
陆追道:“二少爷的确心思缜密。”
“心思缜密只能发现端倪,却无力解决。”邱子风道,“大哥疯了之后,我曾猜测或许是母亲给他洗脑失败,导致人疯疯癫癫,不过也没什么证据。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此时恰好听到探子来报,说陆公子与叶谷主一行人来了梧桐镇。”
岳大刀在旁插话:“可为何邱老夫人会答应,甚至还亲自拦路相迎?”按照常理,难道不该尽力推脱才对。
邱子风看了眼陆追。
陆追道:“若那冒牌的邱老夫人最终目的是冥月墓,自然是想要我的。”且不说江湖中七七八八的传闻,哪怕是拿自己当个入墓时的向导,也聊胜于无。
邱子风道:“我猜也是如此。”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他说,陆追也能推测个七七八八。
这一家人各自都怀有不同的心思,有人想要借自己进冥月墓,有人想要借自己查明真相,也有人想借自己救人,总归无论最终目的是什么,途径倒是出奇的一致。
陆追道:“那食金兽呢?”
“这我当真不知道。”邱子风道,“应当是大哥暗中养的,待他醒来后再问吧。”
叶瑾闻言去了隔壁,又往嘴里多塞一把药。
邱子辰眼皮子颤抖两下,总算是醒了过来。
叶瑾在他面前晃晃手:“还清醒吗?”
邱子辰眼神木然。
不应该啊,按理说那两把药吃下去,体内的蛊该死一大半才是。叶瑾撸袖子,掀起他的眼皮又看了半天。
邱子辰又晕了过去。
叶瑾:“……”
陆追在旁安抚:“不急不急。”
叶瑾“哗啦”抖开一包银针。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邱子辰醒倒是醒了,却失忆了,完全想不起来先前的事情,甚至不知自己是何人。
……
装的还是真的。叶瑾心底狐疑,围着他来回打量。
邱子辰一脸惶恐缩在角落,看着满屋子的人。
陆追想了片刻,将叶瑾拉了出去,将自己那日看到他耳后图腾纹身的事说了一遍。
叶瑾奇道:“一模一样?”
“的确并无差别。”陆追道,“所以我猜他应当不是装的,而是被洗掉了记忆。”
“可我行医多年,从未见过这类蛊毒。”叶瑾道,“先前听你说,我以为是只有冥月墓才有。”
“或许当真是只有冥月墓中才有。”陆追道,“别忘了,那食金兽也曾在墓中出入。”
“那这反而好事了,”叶瑾道,“我若能治好邱子辰,岂不是也就能治好萧澜?”
陆追道:“多谢。”
叶瑾:“……”
我就是假设一下,先不要谢。这玩意闻所未闻,心里没底。
两人说话间,阿六出门愁苦道:“这位邱家的大少爷,像是当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而且还有些傻了吧唧,多问两句便嘤嘤哭起来。”也不知是什么毒蛊,忒缺德。
陆追:“……”
这回换叶瑾安慰他:“我治病,后遗症也是会一并看好的。”很负责,并不会砸江湖第一神医的招牌,更不会让那冥月墓的少主人也嘤嘤哭泣起来。
陆追道:“嗯。”
而那假冒的邱老夫人,在一个时辰后也醒了过来。刚睁开眼,一大桶冰水便哗啦啦当头浇下,人也被踉踉跄跄拖到了院中。
春末子夜,也是极冷的。小风一卷,上下牙磕得如同打鼓。
邱子风道:“我娘在哪里,你又究竟是谁!”
看着周围一圈人,那冒牌货自知不会再有活路,倒也干脆:“如我说了,可否给个痛快?”
邱子风道:“好。”
“你娘已经死了。”那人道,“可我并未亏待她,早已同你爹合葬了。”还有半句话没说,只是为了做这十成十相似的面具,用蜡油倒模时不慎将她的脸给毁了。
邱子风面色阴郁,寒意可杀人。
“我本是冥月墓中一个奴仆,连名字都没有。”那人断断续续说着,面容在四周熊熊火把下,扭曲得令人心悸。
在多年前的一天,一个怪人出现在他面前,问他想不想摆脱这乏味而又无趣的生活。
“我说想,他便带我出了墓。”那人继续道,“他说他叫蝠,已经在这世间存活了数百年。”
强占宿主之法并非人人能用,为确保万无一失,蝠先带着他隐在暗处,将邱老夫人的姿态学了个*不离十,后方才趁着邱老庄主出殡之际,让他易容抢夺了邱老夫人的位置――并且在不久后乔装成道士上门,日日与之密谈。这样往后即便再有人觉察出异常,也只会往悲伤过度,或者邪教洗脑的方向去想。
而事实证明,蝠的眼光的确不算差。这无名氏虽说只是个守墓人,却武功不弱,甚至有着极其惊人的学习能力与记忆能力,就连最贴身的婢女,也未觉察出太多异样,只觉得嗓音粗哑了些――但在庄主去世时,老夫人日日以泪洗面,落下了病根也难免。
“为何偏偏是我家?”邱子风问。
那人答:“因为红莲盏在凤鸣山庄中。”
陆追与陆无名对视一眼,这世间一共只有两个红莲盏,照他所言,冥月墓丢失的红莲盏原来是在凤鸣山庄中?
“十余年前,蝠得到了红莲盏。”那人道。
陆追微微皱眉,十余年前自己听闻冥月墓红莲盏失窃,带人赶过去时密道中已血流成河,因此被萧澜记恨数年,原来却是蝠所为?
“他当时也受了伤,带着红莲盏昏迷在路边,却恰好遇到了押镖路过的邱老庄主。”那人继续道,“或许是以为蝠已经死了,所有财物连同红莲盏一起,都被他捡走了。”
邱子风:“……”
“当时蝠奄奄一息,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远去,不过却记住了镖局的名号。”那人道,“在养好伤之后,他想尽办法往山庄中闯了无数次,都未能找到红莲盏,便想出这个办法,利用山庄女主人的便利来搜寻。”
而在顺利入主凤鸣山庄后,两人又设下计谋,挑选不务正业武功稀松的邱子辰,想将他慢慢变成傀儡。
“我也不知蝠用了什么法子,那邱家大少爷很快便服帖起来。”那人道,“我眼睁睁看着他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有时甚至连开始对蝠颐指气使,我原以为蝠会生气,可他并没有,反而很高兴,说喜欢这种性格的人,还将自己先前的事情说给他一个人听。有时邱子辰恢复了本性,怯懦而又吊儿郎当起来,他反而大光起火,对他又打又骂。”
说完之后,那人缓了缓,又道:“总之他二人就像两个疯子一般,今天你凶,明天我凶,一起谋划着要成大事。邱子辰的胃口越来越大,疯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我提醒过蝠,这样迟早会出事,可他不听。”
邱子风面色漠然,一直在沉默听他说话。
“后来果然,邱子辰很快就疯了。”那人又道,“狂躁咆哮,又咬死了自己的丫鬟,蝠这才开始后怕,又替他将蛊虫取出来了一些。”
“邱子辰便又恢复了正常?”陆追猜测。
“时好时坏。”那人道,“蝠经常会消失,不过他会传消息回来,这回也是他让邱子辰装疯,让我想尽一切办法,趁此机会绑了陆公子。”
陆追道:“只有这一个目的?”
那人顿了顿,又道:“还有,即便不能绑了陆公子,也要设计利用陆公子的手,除去二少爷。”
邱子风冷笑一声。
“当日托盘中那些出自冥月墓的宝物,也是蝠给我的,目的便是引诱陆公子上钩。”那人接着道。
而在陆追一行人住进山庄后,所谓邱子辰吃了邱老夫人,邱老夫人毒发,自然也是计谋的一部分,好将所有的疑点都引向邱子风。这样一来,即便陆无名等人不出手对付邱家二少爷,那在陆追被绑时,也不会怀疑到卧床不起的邱老夫人与邱子辰身上。
陆追问:“红莲盏在何处?”
“在蝠手里。”那人道,“原本是藏在后院一处废旧佛堂的,我发现后便取出放在自己屋中,后又给了蝠。”
这句听着不像假话,陆追又问:“那蝠究竟是何来历?”
“我只知道他出自冥月墓,至于具体来历,他只同被蛊毒操控的邱子辰说过。”那人摇头,“我不知道。”
灯笼中蜡烛燃尽,熄了三两盏,院中愈发黑暗起来。
那人道:“我只知道这些了。”
邱子风抬手,让人将其暂时抬了下去。
空气又冷又闷,无人说话时,连呼吸也是压抑的。
陆追道:“可要去接三少爷回来?”
“让他在外头好好安生两天吧。”邱子风道,“家中乱麻一片,先规整好再说,三弟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我得想想要怎么同他说。”
陆追点头:“也好,今日大家都累了,就到此为止吧。”
邱子风道:“多谢。”
陆追道:“二少爷节哀。”
“我会替娘亲报这仇。”邱子风道,“罢了,我先送诸位回去。”
一行人一路无话。在寒风中站了太久,回到小院后,陆追一连喝了三杯热水,身上才暖和回来。
岳大刀终于有机会问:“公子是何时觉察出异常的?”
“那人从井中跃出时,脚上所穿鞋靴有一处污渍,同我先前在邱子辰床边看到的一样。”陆追道。
阿六遗憾:“真是可惜了。”红莲盏与食金兽原本都在这山庄中,只可惜一个都没找到,白白丧失了大好机会。
岳大刀道:“那现在这凤鸣山庄的事搞清楚了,我们是不是就能走了?”
叶瑾摇头:“我还想再看看邱家大少爷的蛊毒。”毕竟同萧澜的症状有五六分相似,而陆追看上去又极想帮萧澜解毒。
陆追道:“再待三天吧,我也有些事情要做。”
陆无名皱眉:“你有什么事情?”
陆追道:“不是什么大事,有几句话想同邱家三少爷说罢了。”虽说只是个被宠坏了的世家公子,不过他心眼并不算坏,能帮一把也好。
邱子风做事雷厉风行,也不怕将家里的丑闻传出去,还没等到第二天下午,关于这山庄里头发生的事情便已传得人尽皆知。那冒充邱老夫人之人也被悬在邱家祖坟前谢罪,引来众人指点围观。
邱子辰依旧疯疯癫癫,叶瑾从他身体内取出许多蛊虫,将没见过的分类养起来,打算在路上研究。临走前叮嘱了五六回,让邱子风务必不可亏待他,因为将来或许还要拿来试药。
至于邱子熙,在得知所有事情的真相后,还未来得及震惊,便被陆追叫到了房中。
“公子。”邱子熙红着眼眶。
“先别哭,听我说话。”陆追道,“除了这家,你还有何处可去?”
邱子熙道:“有个姑姑,远嫁到了东北。”
“去找亲人吧,或者独自去江湖闯荡历练,也成。”陆追道,“留在凤鸣山庄中,你应当不是二少爷的对手。”
“二哥?”邱子熙迟疑道,“公子的意思是……可他救了我。”
“我不是说二少爷是坏人,他应当也不会对你不利,可前提是你本分安稳,能被他养一辈子。”陆追道,“你想吗?”
邱子熙摇头。
“你曾想过要夺凤鸣山庄,这应当是他的大忌,虽能看在兄弟情分上救你一次,可这根心间刺也没那么容易拔出。”陆追道,“若我是你,在前路未明时,便会重新换个环境,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先将眼前的日子过好。”
“那大哥呢?”邱子熙问,“他会不会……”
“叶谷主叮嘱了七八回,虽是以试解药的名义,不过也足以能让他得到良好的照顾,况且我早就说了,二少爷绝非大奸大恶之徒,只是不喜有人觊觎他想要的东西罢了。”陆追道,“等何时你翅膀硬了,若还担心你大哥,再来将他接走吧。”
邱子熙点头:“我知道了,多谢陆公子。”
陆追笑笑,未再多言。
有一件事邱子熙忘了问,他也便没说。邱子辰体内蛊毒骤然猛增变成疯魔之态,连叶瑾也说不清缘由,后来直到从他身上挑出一条绿仙人,方才明白过来――此虫能令体内的蛊虫性情狂躁随血逆流。联想起先前邱子熙曾说过,亲眼看到邱子风三更半夜翻进了邱子辰的院落,没几天邱家大少爷便开始吃人,其中因果,不言自明。
怕是邱子风早已隐约觉察出自家大哥的异状,所以才会以绿仙人试探,从而让邱子辰发疯。
这世间有一类人,眼里永远只会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只要旁人触及不到那条线,那这疯狂而又贪婪的内在,便会被牢牢锁在谦和有礼的表象下,只在血液中隐隐流动,随时准备呼之欲出。
不能被称之为坏人,因为他们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好的。
可也绝对不是一个好人。
第二天,邱子熙便寻了个借口,策马离开了凤鸣山庄。而在第三天傍晚,陆追一行人也动身继续前往千叶城。
虽说多耗了一段时间,可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知道了当年那伏魂岭血案是谁所为,以及冥月墓红莲盏的下落。
只要找到蝠,那这一切就都有了结果。
阿六一甩马鞭,朝着日月山庄的方向疾驰而去。身后则是跟着一个雇来的马夫,专门负责牵着叶谷主的驴,慢慢走。
毕竟跑不快,按照驾车骏马那追星赶月的架势,能活活累死。
……
天气越来越热,陆追身上的衣裳也越来越轻薄。暖炉被彻底收了起来,沿途的点心也从热乎乎的红豆汤变成了薏米绿豆水。
夏天来了。
而这是千叶城顶好的时节。
看着眼前的盎然绿意与亭台楼阁,阿六憋了半天,一个字都没憋出来,于是催促陆追:“爹,你快写一首诗。”否则简直辜负了这番美景。
“没看出来,你最近倒是越来越斯文。”陆追扶着他跳下马车,“进了日月山庄,也要学得斯文些,知不知道?”
“知道。”阿六打包票,“我一定不给爹丢人。”毕竟是江湖第一山庄,据说连地上都铺着珍珠与黄金,不知能不能捡一捡。
“谷主回来了!”家丁打开门后大喜,赶紧差人去通报庄主与夫人,又道,“可惜大少爷还没回来。”
没回来就没回来吧。叶瑾紧了紧包袱绳子,反正不熟。
不过到底是什么破事,居然去那么久。
叶谷主目露凶光。
想打人。
家丁:“……”
家丁往他身后看了眼:“是客人吗?”
“是我在王城结识的朋友。”叶瑾缓和了一下情绪,“带回家养病的。”
阿六抓紧时间,往里瞄了一眼,看地上究竟有没有铺金砖。
而后便见一团金灿灿的光影,在院中“啾”一下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