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上午,凉月带着吴震和申艳秋将茶吧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大门贴上了对联和开花禧子,院里的紫藤和桂花树上挂满了喜庆的小红灯笼。
简亦风一见非常喜欢,又让申艳秋买了很多,把包厢和大厅里的所有盆栽都挂了一圈。
一砖一瓦一幽境,一草一木一片情。每装扮一棵树,总会想到,远在台北的致远此刻在干嘛?简亦风发现,思念像长了翅膀,着了魔、拼了命地往台北飞,时不时总会想起与林致远在沈阳双宿双飞的香艳情景。
接到林致远的电话,她顾不上矜持,脱口而出地说:“致远,我想你!很想!”声音里的温柔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
林致远听到这句话,非常开心,风儿成了自己的女人以后,就是不一样:“我也是!风儿,你在干嘛?”
“我在收拾茶吧,准备早点关门打烊,回泰州。”
“无论你做什么,只要你开心就好,千万别累着自己。风儿,我现在特别后悔回台湾,我应该陪你一起在泰州过年。没有你在身边,我心里空荡荡的,满脑子都是我们在一起的场景。”
“致远,不许再说。你明知我想你,想得心疼。你越是这样讲,我心里越难受……”
两个人黏黏糊糊通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
等店里全部收拾完毕后,简亦风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个大红包。吴震和申艳秋走后,凉月拿着红包还给简亦风,说什么也不肯收。
“亦风姐,这钱,我不能收,太多了!”
“凉月,从茶吧装修开始,你就在我身边,吃了多少苦,我心里有数,收下吧!再说,这钱不单纯是发给你的,你一天假没有休,这点钱也算是我对你爸爸妈妈的一点歉意、一点补偿。你若不收,我就理解为你是嫌少。”
“亦风姐,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无论是茆飞事情的解决,还是后来你对我的知遇之恩,我对你说‘谢谢’太轻,我只有用我的行动来回报你对我的恩情。”
“凉月,你错了。你活着不是为了报恩,你活着为了你自己。年后,等茶吧完全上了轨道,你可以挤时间学习,可以考初级会计职称、中级会计职称,还可以考注册税务师,今后的路还很长。加油!或许前方不远的拐角处,你的白马王子正在等着你呢!”
简亦风说完,开心地对凉月挥了挥拳头。这个动作一做出来,两人同时想起路边公厕上那幅写有“抢抓机遇,埋头苦干,共同建设和谐、美丽的新XX村”的宣传标语下面那一排握得紧紧的拳头,两个人笑得前俯后仰,上气不接下气。
下午,简亦风打车回到泰州,家里的年货早已准备妥当,年味依旧,只是少了凌涛和简亦景的除夕,气氛明显冷清了许多。
今天的林家大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尽管平时林伯传、林伯承和林伯雄各人住各人的别墅,但逢年过节,那是一点也不含糊,拖家带口,全部回老宅子。
和往年一样,中饭过后,简文华一个人去了书房。
林玉珍见他气色不是太好,放心不下,拉着林致远的胳膊轻轻地说:“阿远啊,过一会儿,你进去看看你爷爷,我发现他最近很不对劲儿。以前他只是每年中秋、过年才这样一声不吭地把自己关在书房。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许是又被你莫爷爷和汪爷爷他们几个刺激到了,只要一出去打牌,回来就这样。”
“哦!我知道了,奶奶,您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过了半个小时,林致远敲响了简文华书房的门。见没人应答,他只好推门而入。
简文华手忙脚乱地擦干脸上的泪水,拉开抽屉,想藏起手中那根珍贵的项链。
看到这根项链,林致远呆若木鸡,怪不得自己总感觉风儿戴着的项链似曾相识,原来小时候他偷偷溜进爷爷的书房,曾经在抽屉里看见过。突然,他感到头皮发怵,呼吸不畅,一种强烈的恐惧与不安紧紧将他包围。
“爷爷,您能把那根项链给我看一眼吗?”
面对林致远的恳求,简文华没有立即拿出来,也没有拒绝。沉思片刻之后,他缓缓地伸出手,展开了握在手心的那根项链。
林致远小心翼翼地拿起项链,手不由自主地抖起来,他不能确认,但他隐约感觉爷爷与简亦风之间应该有关。
“爷爷,我知道这根项链是您的宝贝,也知道您带在身边已经很多年了,您能不能告诉我关于它的故事,或许……或许我可以帮您解开您心里的结。”
“你的好意,爷爷心领。如果能解开心结,爷爷也不会难过到现在。五十多年了,我在你奶奶面前从未提起过。”简文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阿远,你知道爷爷的祖籍是哪里吗?”
“江苏。”林致远快速回答。
“台通投资泰州,不仅因为那里有中国医药城,更因为我的祖籍就是江苏泰县下面的塘湾区公所,泰县也就是现在的泰州。
我在老家有一个心爱的姑娘,名叫邱婉玉。婉玉是我们区公所为数不多的识字的女孩之一。她父亲和我父亲是好朋友,两人都是做贩卖牲口生意的,在一次回程途中,遭遇国民党扫荡,她父亲为了掩护我父亲,被国民党活活打死,我父亲一气之下,和国民党拼得玉石俱焚。
她父亲去世不久,她母亲也抑郁而终。
后来我母亲找人说媒,即使母亲不说,我也是非她不娶,因为我们两个早已私定终身。
1948年秋天,二十岁的我与十九岁的婉玉终于在母亲的主持之下结了婚。这根项链上的金镶玉吊坠,是我婚前在上海一个钟姓的工匠那里一眼看中,于是定做回来。吊坠原本是两个,两个吊坠凑在一块儿,既是一个圆,又是一个八卦图,表示阴阳融合,团团圆圆。上面的图案一个是龙、一个是凤,寓指龙凤呈祥。婉玉那一块凤的背后刻有”JWH“,我的这块龙的背后刻有”QWY“。
婚后,尽管哥嫂百般刁难,都没有一丝一毫地影响到我们两个的甜蜜恩爱、幸福美满。不久,婉玉怀孕了,我们俩开心得要命。
1949年1月15日,农历腊月十七,我到死也忘不了那一天。
我贩了两船的生猪从塘湾出发去上海,不知为何,从来不管生意的婉玉,突然坚持不让我去。
我说再跑一趟,回来刚好过年,孩子出生之前,我们的小日子就可以无忧无虑。
行至江阴段,我被国民党官兵连人带船、带猪一齐拦下,这一拦,就稀里糊涂被拦到了重庆,再后来,随军辗转台湾。这一拦,也生生隔开了我和婉玉,拦掉了我们五十多年的时光。
1987年秋天,我见他们几个老家伙都相继回去寻根,我也派人悄悄回去找过。我哥简文高和嫂子刁凤英一口咬定,婉玉在我走后不久投河自尽。我本是父亲和母亲捡回家的孩子,以前在家的时候,哥嫂一直没有给过我好脸色,我离开家,婉玉受尽屈辱苦,投河自尽也在情理之中,可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死心,又派人查了江苏所有登记在册的差不多年纪的邱姓女子,都没有我要找的人。大陆那么大,我到哪里去找她?”
简文华说完,目光呆滞、老泪纵横。
林致远害怕极了,连大气都不敢出!如果他没有记错,简亦风的吊坠上面就是一只凤,至于反面有没有字,他倒是不清楚。他只感觉双腿发软,心砰砰直跳,他不敢想!他怕!
“阿远,你刚刚说,或许你可以帮我解开心里的结,你跟爷爷老实说,你是不是见到过这样的吊坠?”简文华用热切的眼神死死地注视着林致远。
“是……爷爷,我看到风儿身上带着同样形状的吊坠。因为造型特别,我还特地看了。”林致远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绪,笃定地对简文华说,“风儿说,项链是她奶奶传下来的,她妈临终前给她戴上,并让她时刻戴着。所以,风儿泡温泉的时候也不肯拿下来。”
“简亦风……简亦风……同样姓简,我怎么就没有多想呢?如果,如果……”简文华顿时神情紧张,脸色苍白,“阿远,你和亦风有没有……有没有那个?”简文华不敢往下问,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没有……爷爷,我们……没有……”被自己的爷爷问到最隐私的问题,林致远心惊胆战,脸红得厉害。但再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实话实说。
见他回答得还算干脆,简文华也稍稍宽心:“那就好!那就好!致远,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亦风,她奶奶的名字,再想个办法让亦风早点来台湾,不管是真是假,爷爷想早点确认一下,好吗?还有,这事儿在弄清楚之前,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么多年爷爷都已经过来了,爷爷不想这个时候因为这事儿吵得大家过年也不安稳。”
每年除夕夜的年夜饭是林家最开心的一顿饭,超大的圆桌上,简文华、林玉珍坐在上首,两人边上依次坐着林伯传、林伯承、林伯雄和谷逸夏、梁淑秀、程慧敏,林致远、林致安、林致钰、林致嫣和林致雪几个晚辈依次就坐。
和往年不同的是,今年桌上的冷菜全部是简亦风让费城带回来的“林下清风”土特产:梁徐的酱牛肉;蒋垛的猪耳朵和蜜汁香肠;溱潼的香辣蟹;俞垛的盐水鹅和红心咸鸭蛋;沈高的酸辣黄瓜、山药木耳、椒盐花生和年糕等等,全家人赞不绝口、胃口大增。
和往年相同的是,酒过三巡,简文华和林玉珍开始发红包,发到最后,简文华手上还有一个。
林致雪好奇地问:“爷爷,您怎么多了一个?”
“哈哈哈,这是留给亦风的。”简文华愉悦的说。
林致雪撒娇地拉着林致远的胳膊,摇晃了半天,想看一眼简亦风的照片,林致远心情不好,就是不给。
“小气鬼!以后我再也不想喊你哥!”林致雪生气地跑开。
自从下午和林致远谈话以后,简文华的阴霾一扫而光,心情特别开朗。而整个晚餐,林致远成了心事最重的人。
以前听奶奶讲,爷爷退伍后,在林家当保镖。太爷爷林鸿儒和太奶奶孙嘉玉对他视如己出,有意招他为婿。后来太爷爷、太奶奶遭遇车祸,双双离世,爷爷便娶了奶奶,独自挑起重振林家的大梁,不管奶奶怎么说,爷爷始终坚持三个孩子全部姓林:林伯传、林伯承和林伯雄。他说,他要对得起太爷爷对他的信任。
这么多年,爷爷为林家呕心沥血,爷爷的“以俭持家、以德兴企、以义谋和、以诚求昌”的持家、治企理念,让台通跻身台湾前三。作为长孙,帮爷爷寻根那是义不容辞,可是……
万一,风儿是爷爷的孙女……
看着风儿发来的信息,他电话不敢打,信息不敢回。他真的不知道,揭开最后这个盖子,真相到底是什么?
如果是,他和风儿怎么办?如此乱伦,遭雷劈不说,俩人又怎么能放下这段如胶似漆的感情?风儿从火坑爬出来,再掉进另一个万丈深渊,她是否还能有活下去的勇气?如果不是,年已古稀的爷爷又怎么办?
林致远一时疑团莫释,再好的菜肴也味同嚼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