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一个下了班后的傍晚,我乘着86路车回到了郁金香路,我家就住在站台50米之外的一个小弄堂里,环境虽算不上太好,但胜在清静,尤其在去年巷子里多了一间名为"心情"的咖啡店后,使得周边办公楼里许多厌恶了聒噪和快节奏生活的白领们都找到了这里,然后在夜晚来临前喝一杯咖啡,仿佛只是在这里听一首轻音乐、失神的待一会儿,便会丢掉一切在世俗里惹上的烦恼。
进了弄堂,我便摘掉了脖子上的领带,将其挂在肩上向咖啡店走去,我约了陈艺下班后在这里谈合作的事情。
咖啡店很小,除了吧台旁边的一排长椅,仅有的几个座位全部靠着窗户,而正在里面消费的客人都很沉默,似乎没有人愿意对着一杯咖啡说破生活里的脆弱,久而久之这种氛围便成了这间咖啡店独特的标签,尽管巷子很深不易被发现,但它也靠着这个特色,竟然就这么一直生存了下来。
陈艺已经在我之前到了咖啡店,只见她的头发盘的很整齐,脸上的妆也没卸,身上则穿着一件很得体的白色气质女装,估计是刚下了节目,便来赴我的约了。
我将公文包很随便的往桌子上一扔,在她的对面位置坐了下来,问道:"你最近忙啥呢,我都好几天没见着你了。"
陈艺将几缕有些乱的头发别在耳后,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回道:"我们台有个真人秀节目在杭州那边拍摄,我过去出差了几天。"
"哦。"我应了一声,随即又喊来服务员要了一瓶啤酒。
虽然今天我约陈艺是为了谈工作,可是这个世界上却没有比我们更熟悉的人了。我们都是南京雨花台区人,更是一起在这条弄堂里长大的青梅竹马,而在她没有去北京上中国传媒大学之前,我们每天过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生活。后来,我进了一家婚庆公司做婚庆策划;她呢,比我要优秀太多了!大学毕业后,便进了本地电视台工作,现在已经是一个很有名气的主持人了。
一瓶啤酒就这么被我当作解暑的饮料给喝完,却迟迟没有开口说起工作的事情,我就是想借机和陈艺多待会儿,这些年我们已经不像从前那么亲近了。
陈艺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终于带着好奇问道:"江桥,你不是约我出来谈合作嘛,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了?"
"谈合作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件事儿。"
"你问呗。"
"想我江桥从小就阳光帅气,还乐于助人、三观向上、德智体美劳样样是标兵,深得老师们喜欢,更是年年被学校评为优秀红领巾,所以……我想问你:当这么多优点很不公平的集中在我一个人身上时,有没有那么一霎那让你心动过,然后偷偷暗恋我,把我当成你梦中的白马王子?"
陈艺蔑视的看了我一眼,回道:"没有……你能不能别每次一见面就像和我说脱口秀似的,说好的谈合作呢?"
"得了吧,那么多姑娘喜欢我,你肯定是淹没在她们非我不嫁的意念中感到自卑了。"
陈艺不愿意陪我无聊,又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望着巷尾的那两棵很茂盛的梧桐树。
"好、好、好……咱们谈合作还不行嘛。"
陈艺没什么情绪的看着我,在她眼里我是基本上不会一本正经的带着工作精神和她聊天的。
我坐直了身子,终于正色说道:"我们公司昨天接了个大客户的婚礼,对方指明要你担任主持,出场费是6万,这是我帮你和老板争取的……呵呵,是不是我江桥偶尔也能做几次靠谱的事情?"
说完这些,我心里很高兴,因为这些年我在她的世界里太没有存在感了,可是却没有能力为她做点儿什么,这次虽然也算不上是帮忙,但至少证明我还算是有点作用的,因为老板起初只愿意给出5万的出场费,而陈艺之前主持一场商业活动也差不多就是这个价格。
陈艺果然稍稍意外了一下,却回道:"江桥,是这样的,最近台里下达了通知,要严整不正之风,严禁体制内的主持人出去接私活,我是签了承诺书的,所以这场婚礼的主持我不能接。"
我心里顿时不高兴了起来,说道:"这是公司的事情,也是我的任务指标,我的忙你也不帮吗?"
"我不是不帮,是台里下达了这样的通知,我也没办法的呀。"
我的自尊心忽然受挫,觉得自己的沾沾自喜有点可笑,语调也提高了几分:"陈艺,别让我觉得你太没有人情味,行吗?"
陈艺看着我,没有言语,似乎用沉默再次告诉我,这个忙她就是不帮,没得商量。
我心中上火的厉害,又逼着问道:"我现在很不高兴,你给句痛快话,这场婚礼你到底能不能主持?"
"江桥,你能不能成熟一点,我既然和台里签了承诺书,那我就要有契约精神,而且工作上的事情,我们最好不要带着私人感情去聊,这样大家才都不会尴尬、为难。"
我怒极反笑,咬着牙点头说道:"好、你字字珠玑、句句在理,我江桥就是个大草包,这事儿就算我不成熟、没有契约精神行了吧?"
陈艺没有什么情绪的回道:"反正我把我的难处都和你说了,你要和我置气、耍情绪,那我也没有办法。"
我又急又怒,也不嫌疼,重重拍着胸脯说道:"陈艺你给我听好了,我江桥今天就和你说一句狂话,你不主持没关系,反正混出名声的主持人也不是你一个,这6万块钱我送的出去,我要再和你提这件事情,你就是我奶奶,我是你孙子!"
……
离开那间叫"心情"的咖啡店,我所有的心情都瞬间都没了,只剩下一肚子发泄不出去的憋屈,我很难过、真的很难过,更觉得自己****到有些可笑,没有今晚这一幕之前,我还真把自己太当回事儿,以为在陈艺心中有着很重的分量,结果却抵不上一份签了字的承诺书。
我就这么站在弄堂里,看着陈艺的身影离开了咖啡店,她在青石铺成的小路上伴随着夜色一步步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我有些恍惚,好似她的身影还弥留在巷子的深处,就像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用穿着旗袍的背影惊艳着上个世纪30年代的老南京……
陈艺就是这个样子,从小生活在知识分子家庭的她,学音乐、学舞蹈、学画画,学出了一身才艺,也学出了不动怒的大家闺秀性格,可这些都成了今天我们无法碰触的距离,因为我从来没有绅士过,我只知道:开心了就在她面前笑,不开心了就对她发脾气。
夜晚的水汽已经弄湿了这条巷子,没有人再从这里路过,只剩下头顶上的老式路灯还散发着昏黄的光线,似乎它和这条弄堂就是一对被空间隔离的恋人,每天相对却不动声色,只有当夜风吹来时,它们才会有一次擦肩而过,然后如此重复……
而这些关于他们寂寞的秘密,在这条弄堂里只有我一个人懂!
……
我终于回了家,木板门上挂着的铁锁用它的冰冷呼应着我心中的那些惆怅,连门口栽种的桂花树也不再散发芳香,只有露水依附在叶子上像个人似的仰望着清凉的月光,但空气里那些白天留下的燥热却还没有完全散去,我忽然发觉自己在这冷热交替的夜里有些病态了。
我终于打开了门上的锁,推开了木板门,霎时惊得我呆立在原地……
我看见了一个仿佛用画笔勾勒出的美丽到有些孤独的侧脸,她穿着白色的花边长裙,正拿着水壶,站在花池旁为我种植的那些花草浇着水,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仿佛掉落在花前月下的身影,仅看见自己内心的寂寞只在一个星火闪过的瞬间便被点燃。
她发现了我,我也终于回过了神,几步冲刺着跑到她的面前,一把夺下了她手中的水壶,喊叫道:"stop,stop……这是芦荟,你这么浇水会把它给淹死的!"
她赶忙缩了手……
我皱着眉头看着她,这确实就是一个很真实的姑娘,应该是丫头,她的年纪不过20刚出头的样子,可是长得真的很漂亮,才让我在刚刚那花前月下的情境中产生错觉,误以为一个仙女来21世纪的凡间接地气了,实际上连她身上的那套长裙也不是古代的绫罗绸缎,反而是一件充满现代气息的今夏新款女装。
她嘴里嚼着的口香糖,更让她看上去并不那么安分……
我拉长着脸向她问道:"你谁啊,怎么进的我家院子?"
她没有回答我,伸出手触摸着墙壁上那块我亲手画的彩绘图案,笑着向我问道:"你把这个院子设计的这么有情调,其实心里应该是个很孤独的人吧?"
"你别和我打岔……"
她没让我说下去,用一副烂漫的笑容回道:"我知道你叫江桥够不够?……你不是说过嘛,人和人之间就是一场游戏,今天我来找你就是一场游戏的开始……反正我是不会无缘无故找你的,毕竟天上不会掉个仙女让你白捡便宜,南京城整天跑着来来往往的汽车火车、房价高的离谱,它也明显不是一个制造童话的地方,对不对,江桥?"
她的回答让我有一种完全暴露了的感觉,可是我一点也想不起来她是谁,但我确实喜欢把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比喻成一场游戏,她竟然连这么小的细节都清楚,而我却完全没有办法解释此刻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