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柳曼出门去寻小崽子算账,孰料半道上就撞见家里那个冤家。王原贵才在隔壁村庄输光银子回来,嘴里衔着根干稻谷,垂头丧气的跟头丧家犬一般,正满心烦躁阴郁。
妹子既说少东家来了,那厨房里必会做些好的,往家走的脚一时顿住,吐掉稻草根子,打了转儿便朝庄上占地最大的一座宅子走去。正行到拐角处,谁想迎面就撞来一坨圆肉,正中心口上,疼得他呲牙咧嘴一阵后,扬起巴掌想也不想便甩下一耳光。
揪起对方的衣领,怒骂:“哪家的兔崽子,走路没长眼!一边儿去。”
柳曼出现时,正撞上那冤家把东家小爷扔麻袋一样推搡到地上!
她惊地赶紧四下张望一回,下一刻便上前将那吓傻似的小爷扶起来。王原贵见媳妇儿突然现身,心里烦躁顿时就跑没了影儿,满眼都是自个媳妇的肥臀与丰胸,眼睛里隐隐泛着光,手掌自然而然的挨上她的细腰。
“曼曼,自家里来的?吃过午饭没?”
柳曼一把拍下他的狼爪,冶艳的脸庞微微发沉:“你给我清醒一点儿,这是东家小爷。”
王原贵脸色微变,摸了摸脑壳儿,不信:“当真?”见媳妇点头,王原贵心下止不住一跳,随后将目光移到肿起半张猪脸的小崽子身上,心头便是一凛。这东家小爷往日从未来过,他今日失手打他,实在怨不得他。
柳曼本还存着收拾这小崽子的心,可让她那冤家这般一搅合,又怕惹出事来。只有安抚的摸摸小崽子的脑袋:“疼不?跟我家去煮几个蛋给你敷敷,保管让人瞧不出来。”
钟仁哪里能肯,反应过来就要扯嗓子叫嚷时,嘴巴便被她拿手及时给捂住。
他又蹬又踢死命挣扎,柳曼挨他好几脚,脸色刚难看起来,她家里那口子便怒地一掌劈下去,那方才还胡蹬乱踢的小崽子,登时就蔫了菜了,死物一般的靠在她身上。
柳曼气地肝疼:“王阿贵你个蠢货!还嫌麻烦不够,到时就不怕少东家寻你算账!”
王原贵臭着脸接过扛上,握住她的肩头就走:“赶紧的,我这不是怕他叫嚷起来引人过来吗,现下就带回家去好好给他敷敷脸消消肿,万不可让少东家发现。”
柳曼打下他的手,气归气,边往家走还是不忘边四下张望可有人看见:“你这个短命要死的,今日可是又去赌钱了,你若再敢去一回,别怪我不跟你过了!”
王原贵肩上扛着一只小肥崽子,本就吃力,闻言更是恼火,难得吼她一句:“你他妈再给老子说一遍!”
柳曼知他是个浑人,该服软的时候还是要服软,当下便没再搭理他,扭着腰臀快步往前走。弄得王原贵本还恼怒的心,登时又自责起来。
今日少东家一来,家里便没剩下几个人,只剩一个带娃的二嫂在家。王二嫂是个老实人,她自个的孩子都能撒丫子满地乱跑了,怀里抱的这个才不到周岁的却不是自个的,而是三弟与三弟媳家的。
这福哥儿他娘柳曼,不是个安分守己的性子,更加当不了贤妻良母。这娃生下来就跟下了个蛋儿似的,除了喂奶之外就没再管过他,几个月来都是王二嫂与婆婆陈氏在带。
早前她是念着对方坐月子,便帮着带带,未想这一带就甩不掉了。
出了月子还整日的往她手上送,她心里就是不乐意,面上也不敢表现出来,她那闷不吭声的丈夫与她一样,同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在家亦不得宠,不但如此还是个愚孝,婆婆都拿三弟媳没了法子,她与丈夫又有何法。只有无奈的帮着带了。
因有了这一层的关系在,此刻便是瞧见柳曼两口子回来了,王二嫂也没主动将娃送上去。柳曼一进院子便瞧见抱着娃的王二嫂,破天荒的走过去将儿子抱过来:“二嫂可给他弄了米糊吃?”
王二嫂赶紧道:“刚吃过,才睡下。”
柳曼点点头:“二嫂若不忙就去灶房里煮几颗蛋来,我一会儿要用。”
说完,也不管她回答没回答,逗着儿子便往自个房里走。
留下王二嫂在后头一脸不乐,暗想她倒是好,成日将她当做奶妈子使唤给她带娃便还罢了。如今倒好,什么事儿都吩咐她去做,她倒不像是这王家的儿媳妇,反而像是她柳曼跟前的丫头!
王二嫂心里虽不满且气愤,但到底没那个胆子去拒绝,只有忍住气去了。只是边往灶房去她边想起来,方才她见三弟一闪而过,肩上好似扛了东西,只到底扛的个甚,却未瞧清楚。
这厢柳曼抱着儿子进了房,就见丈夫将那小崽子摆到了炕上,正古怪的坐在炕边打量对方。心下狐疑,便凑上去:“知道怕了?还是想想一会儿的说辞,少东家可不是省油的灯,便是敷了蛋也没法一下就消下去,仔细一瞧不难发现是叫人打过。”
王原贵却答非所问:“曼曼你瞧,这小崽子长得可像我?”
柳曼的心猛跳一下,将这二人来回比较好几回,突地就是一声怒喝:“王阿贵你个王八羔子!你告诉我你可是在外头找了野女人!娃都这样大了!看我不……”说着突然一顿,意识到这小崽子是少东家带来的,便闭了嘴。
只是这二人长得也太像了!怪道不久前在膳厅里时她就觉着面善,一直记不起在哪处见过。方才让那冤家一搅合便忘了,这会子经他一问,又令她想起来。对比之后,二人少说有八分相似,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王原贵愣了一愣,站起身道:“曼曼,你说我与他可是存在血缘关系?这小崽子瞧着有八、九岁大小,你说是我儿子那绝不可能,我如今到二十岁还差半年,难不成我十岁就能生娃?你说他可会是我兄弟?”
柳曼让他说得一震:“这不可能,他是少东家的亲弟弟,而你王阿贵只是庄上大管事的儿子,你二人怎么可能是兄弟?”
王原贵亦认同,颓丧的坐回椅上:“可我总觉着不对,你想想大哥与二哥生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像爹。月娥长得像娘年轻时的模样,唯有我哪个都不像,今日好不容易遇上个与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崽子,竟不是我的亲人?而是东家的亲儿子!”
柳曼沉思许久,才道:“你等着,我去去就来。”出门后将儿子送回王二嫂手上,她自个去灶房拿了只干净的陶瓷碗,装了半碗的水进去后,再回到房里,“快,滴点血进来。”说着,自发间拔出根簪子,递到他手上。
王原贵先是不明所以,片刻后一下反应过来,也未迟疑,直接将尖头用力扎进指腹,滴了几滴血进碗里。柳曼蹙着眉,催他:“再给他扎几滴血进来。”
王原贵点头,面色沉重,扎破他的手指挤出血滴入水中后,二人不由都屏住了呼气,一时心如擂鼓,万分紧张。片刻后,等到见那两滴血慢慢融在一起时,二人不由一齐震住。
柳曼首先开了口,呼吸急促:“王阿贵,你们当真有血缘关系!”她惊得瞪大双眼,艳丽的五官因为震惊而显得扭曲,“他是你弟弟!那你……就是他哥哥……”她惊叫出声,“你也是东家的儿子!”
王原贵被震得靠回椅上,身子微抖,然而一双眼睛却是精亮异常,熠熠生辉。
柳曼捂住嘴巴,片刻后又惊道:“不!也许你不是东家的儿子,而是东家太太的儿子……是东家太太跟旁人生的儿子!”
王原贵的脸色蓦地一变:“怎么可能!”
她蹙眉想了一瞬,再次摇头:“不!这小崽与东家长得极像,像东家太太的地方却不多。我方才说差了,你不是东家太太与旁的野汉子生的儿子,你是这小崽子的亲哥哥,你是东家的亲生儿子!你们爷仨儿长得太像了!错不了!”
王原贵这才转怒为喜:“对!”他猛地点头,嘴角禁不住咧大,“我是东家的儿子,你就是东家的儿媳妇,咱们的儿子就是东家的嫡孙子!曼曼……”他站起身,猛地抱住她丰腴饱满的身子,“原来咱们也是有身份的人,日后……”
“日后怎样?”柳曼推开他,忽然冷酷的打断他的话,“你就不想想自己好端端一个东家的儿子,为何就成了管事的儿子?东家既能将你扔在庄上,可见就是不想认你。他承认过你是他的儿子?”
“曼曼?”王原贵一时懵了,不知该如何作答,“那该如何是好?装作不知道?”忽地又愤怒起来,“绝不可能!此事我一定要弄清楚!”
柳曼心里鄙视着他,然而面上却冷静地道:“此事暂不要走漏风声,多查一查,等到咱们证据充足,弄清楚东家为何将你扔在庄上不认后,再考虑如何回到钟宅,如何夺回属于你的东西!”
王原贵最是一个傻大个,遇事除了发怒动粗外,再没别的出息。闻言,只有点头的份:“就依曼曼所言,等咱们弄清楚弄明白后再想其他不迟!”
柳曼点头,沉吟半晌后看着他低喃:“王原贵王原贵,不怪要取这样一个名儿,原贵……原来尊贵。”说着,不由眯起眼睛来,“错不了,绝对是如此。”
王原贵郑重而严肃的点头。
静立许久,柳曼忽地转身:“事不宜迟,快些给他脸上消肿。”说着,坐上炕边,剥出两颗蛋不停在他高高肿起的脸颊上滚动。面上虽平静,然而心里却澎湃不已。
王原贵比她还要不如,静下来便一副呆傻样,似还处在震惊之中。
不久,便落起雨来。
陈氏一把灶房收拾干净,便拉着闺女寻丈夫去了。王管事正准备去陪陪少东家,哪料半道上就让自个婆娘截住,陈氏皱眉道:“当家的就甭去搅合了,我有一事要问你。”
外头雨势不小,各自撑着伞却还是被溅湿不少,王管事示意她先到一旁檐下避雨,后便忙问她:“何事?”
陈氏便把闺女拉过来,示意她自己来说。
等到王月娥将事情的前前后后一道出来,王管事先是凝眉疑惑一阵,片刻后总算灵光一闪,苦恼道:“准少夫人姓姜,闺名中好似也有一个娥,想是如此。”又看向闺女,“月娥日后先改叫阿月,等爹爹想着了好名儿再说。”
王月娥立马撅起嘴来,委屈的眼睛都红了。
眼看宝贝闺女就快哭出来,陈氏亦恼火:“这哪成!天底下同名的人不知有多少,就这样忌讳?”
“愚妇!”王管事瞪着眼睛低骂,“做奴才的哪敢与主子同名,这事未发现就罢了,一旦发现还假作不知那就是蠢!”
陈氏让他骂的没了脾气,可想一想又为闺女委屈:“这不是不知道少东家会娶个名儿里带娥字的吗,不知者无罪,我看少东家在时咱们就改改口,等到人一走了,怎样叫还不都由着咱们自己?”
这话说的有些道理,王管事想一想便也点头:“就这么着罢,闺女大了总要嫁人,等进了女婿家去,叫甚都不成问题。”
陈氏便嗔他一句:“这闺女还在边儿上,当家的就不能说些正经事。”
王管事便没再开口,带着婆娘与闺女家去了。
柳曼料到公婆快回来了,瞧着那小崽子脸上消下去许多,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心里才放松一点。趁着公婆还未回来,她便伸手推一把此刻手枕着脑袋仰躺在榻,望着帐顶正做白日梦的丈夫,没了好气地道:“臆想甚呢?还不赶紧将他弄醒!”
王原贵如梦初醒一般,腾的一下自榻上跳起来,转而来至炕边观察那小子的脸,笑:“曼曼果然有法子,这不跟变戏法儿似的,红肿一下便没了。”
柳曼斜斜眼睛,抬脚便往他小腿肚上踹上一脚:“赶紧的,再拖下去一会儿你爹你娘就该家来了。”
王原贵点头,立刻就将那沉得死猪一样的小子抱起来,心道这既是他的弟弟,那他就不能喊他小崽子,暂时便以小子来称呼吧。他道:“这小子闹腾的很,等咱们离家远些了再弄醒他。”
柳曼点头,二人快速离开,走的是另一条小路,为的是避免与公婆撞上。
夫妻两个再是想瞒住,可总也堵不住钟仁小霸王的嘴。他一醒来便拼命挣扎,又踢又咬,又哭又叫,因有了方才滴血认亲那一出,二人都不自觉的待他好些,不愿伤到他。这恰给了钟仁机会,他逮着柳曼缠过来的手便是狠狠一咬。
柳曼疼的差点大叫,奈何为了避免引人过来,她便死命咬牙忍住,手上却是一把擒住他的下巴,使他疼的登时就张开嘴巴吸气,她趁机抽回让他咬伤的手。
王原贵纯粹是个二愣子,见此便忙握住柳曼的手腕子,他道:“曼曼,别弄伤了他。”
柳曼气的肝疼,松开小崽子,转身就是一巴掌呼他脸上:“王阿贵你个王八羔子!你媳妇儿手都让他咬出了血,你不知心疼我就罢了,竟还一味的向着他!你这有了弟弟便忘了媳妇儿的王八羔子!”
王原贵摸着脸,一脸怒意。只他这人虽浑,到底不会做出动手打媳妇儿的事。正准备怒吼她两句,一旁的小王八羔子就奇怪的叫道:“谁是他弟弟?”钟仁瞪着眼睛。
两口子一齐愣住,片刻后还是柳曼先道:“你比他小,可不就是他弟弟?”
钟仁嗤地一声,满目鄙夷的看向王原贵:“本小爷只有一个大哥钟远,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破管事的儿子罢了,还真把自个当爷了,竟敢与小爷我称兄道弟!”
王原贵怒地恨不得打人,一张晒成古铜色的脸涨得通红,拳头被攥得咯咯作响:“臭小子!你有种再说一遍!”
钟仁心里发憷,然而面上却朝着他扮个鬼脸:“说就说!你个狗奴才!敢说本小爷是你弟弟,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一面说,一面趁他不备拼命往大宅子方向跑,“狗奴才狗奴才!哈哈哈你个狗奴才……”
“老子打死你!”王原贵忍无可忍,就差咬碎银牙,抡起拳头正准备追上去时。柳曼便急急将他拦住,她皱着眉,“让他去吧,时间久了少东家总要觉出不对出来寻他。眼下咱们还是好好想想对策,那小崽子必会向少东家告状,得想一想如何应对。”
王原贵这才压下怒火,阴着脸点点头。
再说钟仁一路跑回大宅子,刚跨进宅子大门儿,便一瘪嘴巴,嚎啕大哭起来:“大哥大哥!钟葭!我让人打了!有人打我!呜呜……脸上肿得老高了,疼死我了!”
这座宅子本就冷清空旷,除了几个守门儿的下人外,根本无人居住。
守门的住也只住在门边的倒座房里,往里头的二进三进的后宅平日里除了扫地除尘外根本不会多待。无人住的地方自然会显得阴森空旷一些,因此这钟仁扯着嗓子刚嚎了一嗓,整座宅子一时间便都处在余音环绕当中,那声音可谓是既尖锐又刺耳。
屋内,钟远正搂着心上人亲昵,不想钟仁那臭小子就来搅合捣蛋。
他眉头顿时一皱,放在她纤腰上的手慢慢收紧。姜小娥抿着唇,她才自榻上歇过午觉,这会子刚醒来就让他抱到临窗的炕上。她将脸靠在他的怀里,轻轻说道:“表哥,好似是仁表弟的声音……”
钟远低声道:“由他,不必管他。”说着,捏起她柔白的小手,亲吻她泛着红晕的颊、娇艳欲滴的唇。姜小娥红着脸,抬起小手轻轻推着他,“表哥,都亲过好多回了……”
“好多回算什么?”贴近她白嫩敏感的耳边,他嗓音低沉的道,“表哥可还想着日日亲、时时亲。便是将嫃儿全身上下都亲个无数遍,也不知疲倦。”
“你……你别说了!”她脸上羞得通红,急急抬手捂住他的嘴。水汪汪的眸子对上他清隽深邃的眉眼,羞恼的咬唇,“不许表哥再说那些……”
“哪些?”语带笑意,薄唇就快贴上她红润饱满的双唇时,怎料耳边就传来一阵聒噪的拍门声。钟远顿时眉峰一拧,遵从心愿轻啄了啄她的香唇,指腹抚弄几下她的小脸,心满意足后才松开她,起身打开房门。
钟仁猝不及防,险些摔跟头,他抬起胖脸看向大哥,抹一把眼泪道:“大哥,有人打我!”
“怎么回事!”虽一向讨嫌他顽劣调皮,可到底是自己的亲弟弟,一听有人打他,钟远眉头便拧得更深。示意他跟着自己进屋,坐下后,方静听他道。
钟仁站在大哥跟前,抽抽搭搭的道:“就是那个骚狐狸,骚狐狸的男人打的……”家里丽姨娘与玫姨娘都长那样,时常听娘暗骂是骚狐狸,是以他就以为那柳曼也是个骚狐狸。
钟远严厉的道:“什么骚狐狸?说清楚!”
钟仁肥胖的身子打了个抖,脸上的肉都在颤动:“大、大哥,就是午膳时在旁上菜的那个,艳红裙子,唇上涂得血红的那个。就是她男人打的我,我听见了,那男人一会儿喊她曼曼一会儿又喊她媳妇儿,错不了!”
钟远凝着眉,片刻后着人去喊了王管事进来。王管事一路上都在问一个负责守门的小子:“滔子,可知道少东家为何事传我?”
滔子便道:“小的也不清楚,只晓得东家小爷是哭着跑回来,嘴上还嚷是让人打了。王叔稍后谨慎点就是。”王管事只好闭口没再多问,然面上却是止不住的冒起冷汗来。
进屋行过礼后,王管事恭敬地道:“少东家传奴才来,是有何吩咐?”
对方是父亲的奶兄弟,钟远便敬重他两分,示意他坐下后,才将目光转向钟仁:“阿仁,将方才之言对着王伯再说一遍。”
钟仁便添油加醋的再陈述一遍。
王管事本就挨着椅子边角坐下,闻得东家小爷一番话后,就差自椅上摔下来。站起身不安的道:“少东家,奴才家里确实有个不学无术的孽子,奴才这就着人将他押来,倘若真如小爷说的这般,奴才一定严惩,绝不姑息!”
说完,便派人去将他那孽子逮来!
钟远未出声,显然是等待他来的意思。王管事越等越心惊,按那孽障的性子,极有可能真对东家小爷动过手。只一想八成就是,他这心里就又是担忧又是愤怒,坐立难安。
不多时,王原贵便一摇一摆的走过来,除他外,身旁还跟着一个柳曼。不等儿子开口,王管事便先发制人,首先一声怒斥:“王原贵!你可是动手打过东家小爷!”王管事满面的恨铁不成钢。
王原贵一向性子浑的很,自诩男子汉顶天立地,当不得缩头乌龟,闻言正准备承认时,却让她媳妇儿给抢先一步开了口。柳曼暗里一掐大腿,下一刻便微红着眼眶:“少东家、公爹,这事儿怨我的不对,与阿贵关系不大,少东家要打要罚只管冲着我来就是。”
王原贵一时懵住,不知接下来该怎样应对她。柳曼气的肝疼,借着掏帕子抹眼泪的功夫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只管傻站着别说话就是。王原贵便会意的点头。
王管事看一眼少东家平静毫无波澜的脸色,半侧过身子狠狠骂她:“到底怎么回事!还不赶快如实道来!”
柳曼拉起袖子,便露出一个满是血印子的手背给他二人看,尤其在少东家跟前停留的更久。
她状似幽怨的低下头:“公爹又不是头一回知道,阿贵这人是个暴躁性子,稍有不和就能动手打人。不久前媳妇就只劝他几句别再败家,他就恼火的动手要打人,恰巧当时东家小爷打那经过,媳妇躲闪之间,便不幸让他挨下一掌。阿贵也是无意,他本是想扇儿媳,谁想……”
说完便一下跪在地上:“还请少东家看在阿贵不是故意的份儿上,饶恕一回吧。”
王原贵心疼媳妇儿,走上前就要将她拉起来时,却让她一记警告的眼神给阻止住。他心里本就存着事,此刻不单自己,便是连他最宝贝的媳妇儿亦如此低三下四,心中恼火极了,看着那安然坐于椅上的钟远,更是愤恨不已。
王管事糊涂了,不说他自个一家老小,便是整个村庄包括周边几个隔壁村庄,就无人不知她的泼辣厉害。今日竟自她的嘴里听见儿子动手要打她,简直胡说八道!原贵把她宝贝的似个什么,怎么会动手打她?定是扯谎!
只是她为何要扯谎?王管事人虽老实,却也不傻,自然明白她这是在为儿子降低过错。一时,也就顺话道下去:“让少东家瞧笑话了,这孽障确实如此,还望少东家能饶恕过这一回。”说着,就把儿子拉过来,“原贵,还不给少东家磕个头认错。”
王原贵只觉着自个受到了侮辱,死活不肯跪下认错。王管事脸色一僵,背在他身后的手狠狠捶他一记,低声说道:“此刻不是任性的时候,还不赶紧跪下磕头。”
钟远仍未开口,更加没有阻止王管事的意思,而是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他几人在堂前,姜小娥与钟葭则躲在堂屋的帷幔后,悄悄看着。她见他不说话,心里便有些着急:“那王管事的儿子既然不是有意的,何不就算了……”她轻声说。
钟葭却横她一眼:“敢情那不是你弟弟你就不心疼了,依我看那王三混账的很,不打他个二十大板实在不能解气!”
闻言,姜小娥便垂了垂眼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他日后要恨上表哥,你看他那个面相,一看就知道是个瑕疵必报、心胸狭窄之人。”说完,她担忧的蹙眉。
钟葭却是不屑:“那又如何,不过一个奴才,还能威胁主子不成?”说着,又忍不住打击她,“你就是软弱可欺,也是你命好,倘若不是我大哥相中了你,你若嫁给其他男子,我看你这辈子也就完了,定要被婆家欺负死。”
“埋汰我就是你的乐趣!”姜小娥让她说得心里不舒服起来,“我先进去了。”
“别走!”钟葭连忙拉住她,“再瞧瞧!”
姜小娥轻轻推开她的手,脸色平淡:“不瞧了。”
钟葭见她进去后,到底没忍住轻撇了撇嘴。
再说钟远盯着王原贵那张酷似父亲与弟弟的脸瞧了片刻,在脑中思索许久后,他回神过来。开口道:“既然如此,不妨就问问家弟的意思,挨打的人是他,做决定的自然也只能是他。”
这个结果出乎众人意料,呆了片刻后,王管事唯有笑应:“是是是,少东家怎样说那就怎样办。”
钟远便示意钟仁开口说话,有了大哥撑腰,钟仁整个人更加神气起来,拿手指着脸色不好看的王原贵就道:“你打本小爷一巴掌,本小爷也不算你利息,你就自我胯.下钻一回,咱俩就扯平!”
王原贵脸色一瞬间黑如锅底,想也不想就怒叫:“休想!”钻人胯.下简直是奇耻大辱!说什么他都不会同意!
王管事亦满脸为难,对着钟远求情道:“少东家,您看这……”
钟远便道:“阿仁,不可过于刁难人家。”
钟仁不情愿的点头,后又道:“不钻胯也成,但你得让本小爷拿鞋底打十耳光,当作是你还我的。”
王原贵怒地又要拒绝时,柳曼却赶在他开口前说道:“成,只要东家小爷气消便成。”说完,便频频用眼神警告他,王原贵一向听她的话,胸腔里梗着的一口怒气,只有硬生生咽了回去。勉强点头答应。
王管事心里发苦,然而面上却道:“少东家与小爷宅心仁厚,奴才在此谢过。”随后就命人拿了只干净鞋底来,交到东家小爷手上,口是心非的道,“小爷只管出气,这孽障就是欠打。”
钟仁哼哼两声接过,对着王原贵道:“跪下,本小爷就要开打了!”
王原贵脸色铁青,死活不肯下跪,王管事都快愁哭了。
钟远见此,到底不忍心王管事为难,便道:“阿仁站在椅上就成。”
钟仁便只好打消让他下跪的念头,一下站到椅上,握住鞋底狠狠的扇了他十个耳光。啪啪的打耳光声传进柳曼与王管事耳中,令二人心下都不太好受。
“阿仁,停下!”钟远喝止住那还准备抬起鞋底扇人的弟弟,“此事就此作罢,他打过你,你也打过他,彼此扯平。家去后也莫要与父亲母亲说,此事已经过去,你可明白?”
王管事感激的点头。一面又示意儿媳妇赶紧带着脸颊暗红的儿子下去,一面道:“少东家,便让这孽障退下罢,省得在此污了您的眼。”
钟远点头,此事暂告一段落。
雨虽渐停,但天色已暗,再有青江桥被淹一事,今日是如何也回不去了。
是夜,万籁俱寂,家家户户都熄灯睡下。姜小娥自然与钟葭同屋同榻,她们便睡在堂屋边上的西屋里,表哥与仁表弟则宿在堂屋另一边的东屋里,中间就是穿堂,可贯穿进出。
因她胆子向来就小,便睡在了榻里边,阿葭则睡在榻外边。
屋里一灯如豆,又是因她怕黑,所以专门留下的一盏灯。姜小娥轻轻翻过身子,看着一沾枕头就睡沉了的阿葭,满心的羡慕。她不单胆小又怕黑,还认榻,这会儿就是因着认榻而失眠。
昏黄的光线下,她轻轻叹一口气,随后再次紧紧闭上双眸强迫自己入眠。意料之中的,还是徒劳。她慢慢爬起来,坐在床头抱着绣花枕头,心中压抑的很,明明十分困倦,但却怎样也入不了眠。
片刻后,她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榻,来到桌边倒了杯水喝。喝着喝着,她就觉着背上发寒起来。此处到底是陌生之所,平日里人烟稀少,房屋里就总缺着股子人气。她轻轻放下杯盏,脑袋不受控制的开始胡思乱想。
甚个吊颈鬼,甚个无脸鬼……各样往日不小心听来的鬼怪杂谈都在耳畔回响。
吓得她一刻都不敢多待在地上,白着脸正准备跑回榻上时,不想越怕越乱,脚上一绊差点摔倒,慌乱中她赶紧抱住圆桌。刚要喘一口气时,没想她的手又不注意打翻了桌上的油灯,砰地一声,油灯就滚到了地上,砸成粉碎。
屋里一瞬间暗下来,漆黑一片。姜小娥吓得小脸发白,狠狠颤抖一下身子,惊恐的就快哭出来。她缩到圆桌底下坐了片刻,到底没敢再呆坐下去,小手正在黑暗里摸索着,谁知耳边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骇得赶紧缩回手,躲在桌子底下就快蜷缩成一团,惊恐欲绝。
借着窗外透进的一丝暗光,钟远很快发现缩在圆桌底下的小人儿。他心里无奈且心疼,走近前蹲下身子,道:“出来,是我。”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她整个人一瞬间自地狱来到了天堂,她呜咽一声便扑进他温暖宽阔的怀里,低低泣道:“表哥,我好害怕……”
“别怕。”钟远摸着她的头发,无声安抚着她。
“嗯。”带着浓浓的鼻音,她依赖的往他怀里钻得更深,双臂死死抱住他的脖子,依赖的叫着他,“表哥……”
“嗯。”他答,声音低沉。吻了吻她的发顶后,便将她拦腰抱起来,一步步往自个睡的房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