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纱恍若隔着一层触摸不到的光圈,里面水汽迢迢,外面大雾昭昭。
我最喜欢这样凉如水的夜,手伸向空气中,泛着蒙蒙的濡湿,曾经也是这样的夜,我躺在床上,静静从梦中醒来,窗子开阖的缝隙,渗透入清幽的月光,纪容恪就站在那里,逆着我的视线,迎着清风徐徐,他衣摆被吹拂,衣袂翻起,头发抹了一层发蜡,闪烁着银丝般的光,他在轻轻低唱: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恰似一张破碎的脸。
那时他心中装了谁,谁的脸在时光里碎。
我庆幸自己这么久没放弃,这个念头起了又灭,不然我不会走到今天,虽然黎明还很遥远,但夜也过了大半。
天花板上吊灯的光是细碎的,温温柔柔洒落下来,将我们彼此一丝不挂的皮肤笼罩得晶莹剔透,我在缓慢蠕动,他像一座山。
床那样绵软,似乎浸了水,在我身下不断飘荡摇晃,我起起伏伏,意识时明时灭。
纪容恪的吻带着强大的魔力,像是对我悄无声息下了蛊,这毒只有他能解,也只有他能种。
他的温柔他的灼热他的疯狂他的凶狠,化成绕指,犹如穿肠,让我逃脱不得。只能不断沉沦,不断堕落,不断在生与死的极致中放荡自己。
对面的镜子倒映着我的脸,他的背,他背上肌肉随着他的用力而撑起一个健硕的骨节,我的脸似乎快乐又似乎痛苦,我见到了最贪婪的自己。
情欲是难以自控的,在最激烈最疯狂的两三分钟里,一向理智寡淡的纪容恪也没能隐忍克制自己,我觉得要被撞飞了,我残存的意识和理智死死捏住他肩膀,他身体悬浮起,避开了对我腹部和腰间的冲击。当一切骤然停止,当他浮于我身体上重重的呼吸,当我在眼前在脑海体会到了霎那间窒息又霎那间得救的跌宕,烟花终于熄灭。
纪容恪从我身上翻下去,他躺在我旁边,空气内奢靡的味道一点点钻入鼻息,我目光呆滞而空洞凝望前面的镜子,他似乎还不曾满足,身上大汗涔涔,眼底一丝不曾褪去情欲的光闪动着,我心跳一顿,忽然想到什么,我下意识看了眼房门,回忆我从哪里来的,紧接着铺天盖地的惊与乱朝我压下来,我立刻从床上坐起,手忙脚乱拿衣服往身上套。
纪容恪靠在床头斟了杯红酒,他没有当即喝掉,而是用指尖夹着杯底的高脚,轻轻转着里面暗红色的液体,饶有兴味看着张皇失措的我。
我穿好睡裙感觉到他的闲适和慵懒,气得伸手狠狠砸在他胸口,“贺渠还在旁边房间等我!”
他嗯了一声,并没有理会,也没让我走,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他抽出一沓厚厚的纸巾,在我隐秘部位轻轻擦拭着,我觉得羞赧尴尬,推拒他说我自己来,可他不肯,他用腕力搪开我,继续擦拭着,我第一次觉得做一件事怎么这么慢,好像很久过去都没完。
在他终于为我擦干净后,他把一团纸巾丢到地上,语气幽幽淡淡说,“他顾不上你。”
我怔了怔,觉得这句话暗藏的深意颇多,“你怎么知道?”
他笑着呷了一口红酒,“我安排了人拴住他,两个小时他也脱不了身。”
他狡黠阴坏的笑容让我第一时间想到他安排了鸭子或者小姐,但贺渠不是那样的人,他绝不会接受,他作为高官非常注重自己的仪表言行,不会给任何人留下把柄,召妓这样损害声名与形象的荒唐事更是绝不可能。
我了解贺渠,他在感情方面太正人君子,就像别人所评判的那样死板冷漠。我立刻义正言辞对纪容恪说,“他不会接受,他现在可能正满世界找我,如果让他知道我在你房间,后果很糟糕。”
尽管我清楚和贺渠的婚姻掺杂了太多利益与合作,并不是纯粹的爱情,更不是纯粹的结合,但名义上我已经是他妻子,所有人都清楚我是贺渠的太太,正如所有人都了解纪容恪与贺润的丈夫,我与纪容恪刚才发生的事,让我莫名产生了背叛和荒诞的自责。
我本想在一切的一切不曾发生改变之前,与他发乎情止于礼,可我高估了自己,我还是没把控住对他的冲动和欲望。
我转身要走,纪容恪忽然一只手扯住我腕子,他用了点力气,我觉得疼,被他指尖覆盖的皮肤迅速泛起一层猩红。
“我安排了公司的人找贺渠谈公事,公事内容和我有关,贺渠当然感兴趣,他现在已经到宾馆一楼的休息谈事,他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房。”
他说完身体忽然前倾凑过来,他沾着一丝红酒的薄唇擦着我耳垂掠过,张口含住,那样一股温热似乎带着电流,我身体狠狠颤了颤,“或者你到底有没有回去。”
他笑出声,长臂探出反手拿起酒杯,将剩下的一点酒灌入,埋首朝我脖颈与胸口吻下来,湿漉漉的红酒渍顺着我皮肤渗下蔓延,滑腻腻的没入睡裙内,他薄唇追随着那点酒来回游移,我见事情又要不受控制,我赶紧趁着自己还清醒把他推开,他也没有强迫我,他大约有些力竭,闷笑着靠在床头,在背后垫了一个枕头,我看着他哭笑不得,“跟谁学的变态招数。”
我用纸巾在自己皮肤上没有干涸的酒迹处擦拭,他语气懒洋洋,“自学成才。”
“跟白茉莉吧。”
他表情有趣嗅了嗅空气内的味道,“千年陈醋出窖了。”
我把纸巾朝他脸上丢过去,他笑着接住,“怎么不猜是贺润。白茉莉十几年前,什么都不懂,那年代的人都还很单纯。”
我笑着说,“可白茉莉时至今日却比谁都懂,这华南三大交际花的名号不是瞎子送的。你跟谁学的我都信,唯独贺润我不信,她能知道什么。”
他笑着挑了挑眉梢,“不要看一个女人外表单纯就对床上事情一无所知,也许她扒掉那层皮囊,花样百出。”
我听到他这句话,心里滞了滞,他见我脸色倏然变冷,立刻柔软下来不再逗我,“一句玩笑,你猜得对。”
我抓住他手看了一眼腕表,距离我刚才出来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我打算回房间再冲个澡,男人虽然不如女人细腻敏感,但也十分缜密谨慎,贺渠离开之前我都没回去,他又知道纪容恪下榻在这里,一定有所猜测,我必须把身上任何一丝引发怀疑与战争的痕迹都清洗得干干净净。
我对纪容恪说,“我回房间洗澡。”
他眼神示意旁边那扇玻璃门,“这里不行吗。”
我只丢给他一剂目光让他自己领悟,可他完全不识趣,“你怕我看吗。”
他露出一丝惊讶,“是你平如碗底的胸,还是短如萝卜的腿,让你有这样大的自信。”
“纪容恪你有病!”
我真恼了,他嘴巴太毒,让我气得像堵死他,他笑着说好了好了,把酒杯递到我唇边,眼底闪烁着星光一般柔和又纯净的神色,“孕妇喝一点红酒不碍事。”
我垂眸看了看,那颜色犹如人血,比人血更鲜艳,我吞了口唾沫,眼前闪过无数尸横遍野的场景,深深驻扎在我回忆里的新标码头,霍砚尘被枪击坠海那一霎那不甘愤恨的目光,高庄我杀掉的人,眉心犹如喷泉,溅射到我脸上的血滴。
我咬了咬牙,将酒杯狠狠推开,因为受重而剧烈摇晃倾洒出来的几滴酒,落在洁白的床单上,似乎绽开的红梅。纪容恪察觉到我忽然的反常与慌张,他立刻将杯子放回桌上,伸手把我抱过去,他似乎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他在我头顶不断诱哄我,掌心拍打着我脊背,就像照顾一个婴儿那样。
我在他怀中逐渐从那份惊恐与噩梦中清醒平复下来,他细密温柔的吻不曾间断落在我发间,“以后不要为了我冒险,你每一次出现在那样的地方我都会提心吊胆,你只要在最安全的地方等我就好,我才能安心做一切。”
我偎在他胸口,看着窗外逐渐熄灭掉的灯火,天边泛起雾蒙蒙的灰白,星辰已经隐去,月亮悄无声息的黯淡。
琵城紧靠着东边的海岸,是踩在地平线平行的城市,凌晨四点不到就已经开始溢出微亮,我对纪容恪说我要回去了,在房间等贺渠,他闻言没有任何表情,平静而缓慢将手从我腰间松开,我知道他不希望我走,正如我不断等待不断动摇最终见到他理智与感情还是崩塌得溃不成军。
他垂下眼眸不看我,盯着手腕的银色表带,我走出两步忽然又跑回来,双腿跪在床上捧住他脸庞在他唇上落下一个重重的吻,他唇角与眼尾这才有了一丝动容与弧度,他似笑非笑,“孺子可教。”
我朝他脸上呸了一口,转身下床快步走出房间。
客房服务员在门口等了我许久,我出去时她正背对我提着一份食盒,我喊了她一声,她立刻将东西递给我,“抱歉女士,宾馆食堂没有食物了,我们到外面给您打包的,费用等您退房时一起结算。”
我笑着对她道谢,刷卡进入房间,贺渠果然还没有回来,一份文件摊开在床上,他似乎走得非常匆忙,都来不及合上,我想到纪容恪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忍不住闷笑出来,他这人最阴险,从我敲门他意识到是我时,估计就有了打算,把贺渠支走,把我骗上床,他套路最精明。
我奇怪是贺润不能满足他吗,怎么他像是很久都没有做过似的,莽撞激动得犹如初次.
我将食物放在床头,进浴室冲了澡,我仔细检查了每一寸肌肤,尤其是他刚才流连最多的地方,并没有留下痕迹,我松了口气,等我洗好出来正准备给贺渠打个电话表示我的关心时,外面走廊忽然响了响,我本能看过去,望着叮一声后打开的门,贺渠从外面进来,一夜未睡又不停奔波的他脸上满是疲惫,眼下乌青,他不断揉捏着太阳穴,侧身反手关上门换鞋,他手从脸上移开的霎那,看到了站立的我,他出乎意料怔了一下,“你还没有睡吗。”
我赶紧放下手机朝他走过去扶住他,他身上有一丝酒味,可能被那名纪容恪派来的下属缠住喝了酒,他眼神有些醉后的迷离,我将他搀扶到床上,蹲下给他脱了袜子,他半躺下看着我,“公司有下属来找我谈事,我走时你没回来,想打个电话,你手机落下了。”
我柔声说没关系,我知道你一定是去办正事。
他伸展手臂闭了闭眼睛,声音透着十分的嘶哑,“你去哪儿了。”
我把床头的食盒拿出来,“宾馆这么晚不提供夜宵,我等服务生外卖来才回房间,结果你又出去了,也没吃上,都凉了。”
他掌心贴在盒盖上试了试温度,指尖拨弄着边缘防止开裂的一枚银钉,笑得意味深长,“我以为你去206找纪容恪,他不就在旁边。否则你不会去这么久,房间里一样可以等,还需要你亲力亲为吗。”
他说完用拨弄银钉的食指在我鼻尖上点了点,钉子带着锈渍的味道,像干涸的血,又像一把腐蚀的匕首,“不诚实。”
他看似云淡风轻带着趣味宠溺的三个字,却让我整颗心都狠狠一跳,但我脸上仍旧面不改色否认,“他的确在,可我当然不会让他知道我们也连夜过来,躲都来不及,还故意迎面撞上吗?让对方措手不及才是最好的攻击状态,我期待看我的丈夫在董事大会上力挽狂澜,证明我嫁了一个多么优秀睿智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