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奶奶抬箸帮他夹了一片水晶藕片,心下暗惊: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能让这位爷变了一个人似的。平常只要青莲在跟前,一双眼珠子像粘到她身上,青莲转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今天怎么傻傻愣愣的,青莲在眼前过也像没看见似的。她心里惊异,面上却不动声色,闲话家常似的说道:“是不是朝中有大事了?前儿我还听说,为着给太子选太子妃之事,宫里把选女官的事都停了,可见当今皇上对太子的宠爱,要是真的,可有你忙的了。只是咱们家的静姑娘,到底怎么个打算,要是今明两年不能进宫,是不是得抓紧找个人家聘了,这一来二去的,年纪就大了。”
“可倒是你的亲妹妹,她的事儿你可真上心。”石政轻飘飘的丢出一句话来,自己另从盘子里夹了一块儿鸭舌来吃。
听起来像是话里有话,仔细想想又好像是并没有别的意思。大少奶奶忍着一口气,不敢打草惊蛇,只是轻声笑道,“你的亲妹妹,可不就是我的亲妹妹,老二家少奶奶是锯了嘴儿的葫芦,凡事一问摇头三不知,老三还没一个正经夫人,后院的这些女孩们我能不费心嘛,我就算做不了主,万一大夫人问起来时,我也好有个话答对不是,只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有什么见识,这不,先跟你讨个主意,你天天跟着太子进出,肯定知道怎么处置。”
“不敢,石家大小姐是嫡长女,又是你的两姨妹妹,哪轮到我操心。你们自己做主就好。”石政又一口干了杯中酒,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另有一件要紧事,告诉你无妨,反正你明天也知道――老二回来了,而且,已经回来有一段日子了。”
“什么?”大少奶奶惊得几乎撒了杯中的酒水,心里连连叫苦,连脸色都掩饰不住了,“他怎么回来了?是因为家里事还是朝廷事?”
石政斜睨了她一眼,“老二是这个家的人,没事怎么就不能回家了。今儿我在太子哪儿听说的,整个京城都知道了,好么,就家里人不知道。太子还以为我糊弄他呢。据说一直住在永贤王府。”
大少奶奶正在后悔自己失言,连忙作出一副关切的样子问道,“这好好的,怎么不回自己家住呢。家里也有人伺候,还有个美娇娘在家等着,这二弟也太不懂事。在人家王府住什么?”
“我怎么知道,人还没见到呢,我问谁去!”石政满心不高兴。今儿,在太子跟前,太子也有这么一问,问的他一头雾水,他根本连石铭回来了都不知道。最恨还有旁边凑趣的,说什么石家兄弟,“兄友弟恭!”滚******蛋,都不知道是哪来的野种,还跟他称兄道弟的,晦气!偏偏太子就对他感兴趣,总打听他的新闻。老二那个人,这么他多年都摸不透,记得还是孩子的时候,石政就不喜欢他,问一句答一句,不说不动,一张冷冰冰的脸,有时候气极了,推他一把打他一拳,也不知道哭,就是板着一张冷脸硬挺着,看着就是个不着人待见的样!可恨如今攀上了永贤王这个高枝儿。
坐在对面的大少奶奶也在发愁,每次他回来,大夫人必想起来这九凤呈祥珍珠钗来,据说是将军爷和孩子襁褓里一起带回来的。自从这物件儿丢了,现在连个消息都没有,可是如何是好……得叫青莲再去探探那个小丫头的口风,那丫头说投井就投井了,可是看见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这里面必有个缘故。哪怕是傻了、还是呆了,也要从她嘴了问出个缘由来!
旁边侍酒的青莲,脸上平平静静的,眉眼却掩饰不住笑意。“他回来了,她的大英雄回来了。”一朵花在心里静静的绽放。
屋子里的三个人,虽都默默无语,心里却各自打算着。
站在安荣堂外的石铭,并不晓得此时正这么多人正在惦记他。他或许想到了,但是也并不在意,这个家,除了父亲,再无亲人值得他在意。
石铭刚刚从石将军的书房里出来,两人密谈了一个时辰。父亲最后的结论还是和以前几次的密谈一样,嘱咐他――“不可妄动,且静观其变!”几年前也和父亲有过一次类似的谈话,在当时看来,那明明是个很好的机会,父亲却淡然的说“再等等吧。”并且向永贤王推荐他到当时最险恶的蛮疆去守烽火城。永贤王收到父亲的书信后,即时把他打发到蛮疆前线,一去三四年,要不是凭借着从小练就的武功和大不了一死的蛮劲儿,都不知道在战场死过几回。后来才知道,那次事件中,二世子手下很多能臣都折在里面了,其中有很多是他当时在太学的同窗和兄弟,轻则发配西域荒凉之地、重则丢掉性命累及家人。二世子本人也被软禁在读书院。而远在蛮荒的他,不仅没有牵扯进去,还因为战功获得晋升。尔后,永贤王为了避嫌,也为了重筑连疆烽火城,赶往前线。这几年在外面,他跟着永贤王学到了很多权术谋略之策,才深感自己那一腔热血的幼稚。如今他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和想法,已经比几年前深厚沉静许多,此时他才看出父亲的远见。但是这次……他听得出父亲平静语气下一丝丝的兴奋,看来,这次的“静观”,也许并不需要很久!
只不过这次回来见到父亲,他明显的感到他老了,两鬓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在他离开深柳堂之前,他嘱咐石铭道,“去后院看看大夫人吧,毕竟是你的母亲。”
母亲?他的母亲可不是孔夫人这样的人。可是为了父亲的嘱托,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此刻,他站在安荣堂外,心静如水。
陇香园今儿也来了位稀客,晚饭刚刚过,将军爷带着个小厮来了。彼时张姨娘正在厢房和姝姑娘一起研究屏风,看见将军爷进来,虽则意料之外,但也并不慌乱,齐齐出来请安。
石将军没想到姝姑娘也在这儿,倒是意外之喜,笑意盈盈的问道,“姝儿也喜欢刺绣?那倒是要和你姨娘好好学习,她可是名人之后,哪怕你学得个三四成,在京城中可就是首屈一指的女状元了。”
姝儿娇俏的站在一边,撒娇道,“爹爹就知道打趣我。从来没听说做女工还能出状元的。”
“可不是骗你,当年你姨娘的师父,是皇宫里的御用绣工甘夫人,掌管御秀坊,是宫里的二品女官,被称为女子状元。有一年皇太后诞辰,甘夫人绣了一套江山万里的十二扇屏风,从大漠风光到江南烟雨,全绣在这屏风上,老皇太后观赏后连连称赞,亲封她为神针圣手。那时候,多少京城官宦家女子想和她学手艺,她一定要挑最有灵性的才肯教,那么多人中,就选中了你姨娘。”说到这里,将军爷回头看着张姨娘,微微一笑,“可见你姨娘是多么聪慧。”
张姨娘有一丝不好意思,“陈年旧事了,提他做什么,我比师父可差的远了。现在不过绣些个扇面、衣裙、荷包,上不得大台面。”
“姨娘何必过谦啊,现下绣的那扇《枫山秋旅途》的屏风,我看着就很好,我虽没见过什么《江山万里》,但是十二扇的屏风,想必是贵在构图宏伟、工程浩大,而姨娘的这扇《枫山秋旅途》却工于精致唯美,朱红配石青、橙黄配靛蓝,用色大胆,虽艳丽而不流于俗气,于细节处见功夫。不信?爹爹去看看就知道了。”
石将军好奇的问,“怎么,绣了好东西还藏起来?让我老头子鉴赏鉴赏,莫不是嫌弃我一介武夫,看不懂吧。”
张姨娘笑道,“哪有,还没绣完呢,有什么好看的。我这倒是有张别人仿的紫衣王爷的真迹,倒是可以瞧瞧。紫衣王爷的仿作也多,仿到个七八分像的,却是难得。”
“走吧,一起看看。”说着,一手扶着姝儿,张姨娘和几个大丫头跟在身后,往厢房走去。
厢房里,碍事的东西都收拾走了,只剩一张绣布立在房中,旁边桌子上放着《枫山秋旅途》的画。石将军先细细的看了一遍画,然后又回头看张姨娘绣的图样。
虽则只绣了一半不到,但是绣好的那半边却是惟妙惟肖,跟原画有个八九成的相似。加之绣线比笔墨更有光泽,愈显得明艳秀丽。石将军连连点头,回头看着张姨娘笑道,“虽比不上你师父的手艺,但是也相差不多了。”
“我那里比得的上师父,没白白的辱没了师父的名头。”
“嗯,绣成之后必是精品。回头等你绣好了,我找人镶一个花梨木的框架,方配的上这番功夫,放到你寝房里,岂不好?”
张姨娘为难道,“这……恐怕不妥。”
姝儿在旁边解释到,“这幅屏风是大夫人嘱咐姨娘绣的,说是要送人,已经定了。等明儿姨娘闲了,我和姨娘共绣一幅,送给爹爹,可好?”
石将军沉思半晌,回头吩咐春晓道,“去和大夫人说,最近外面送了我几架屏风,都是很好的,她要送人,让她随便挑去,这一幅我留下了。”
春晓俯身答应。
张姨娘连忙上前道,“这一幅我已经答应大夫人了,将军想要什么样的,我再绣就好。”
石将军只好点头,“且在议吧。”
这时候突然听见门外喧闹,有人在大声叫喊:“杀人啦、杀人啦”。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