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天摔门而出。木板将愤怒的指责挡在后面，他缩着肩膀吐出一口气，使劲的揉了一把脸，将手里的相机攥紧了。

　　 走出好长的一段距离，情绪方才平静下来。

　　 地球是一颗古老而年迈的星球，作为人类诞生之地的母星，这颗星球快要完成了它的使命，如垂暮老人般，诸多疾病压垮了它的背脊，如今苟延残喘。

　　 更何况，它的儿女们对它委实不大友好。

　　 在这颗资源开采过度，却又极其危险的星球生活，明显是让人不怎么愉快的事。

　　 铁□□与烂水果的味道随时充斥在空气中，肮脏的街道，无所事事的闲汉蹲在屋角，吸着烟屁股打量过往的行人，在贺天经过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他挤眉弄眼，见贺天毫无反应后，恶劣的朝他吐一口唾沫。

　　 贺天团着身体，麻木地擦去身上的东西，等闲汉用挑剔的目光打量了他一阵，没兴趣了之后才快步朝前走，一如既往地沿着巷道出街，走到人迹罕至的西区。

　　 哆哆嗦嗦地将相机从宽大的袖摆中拿出来，反复地摩擦几遍，直到手不再颤抖。

　　 贺天这才挺起背脊。他个子高挑，身材瘦弱，五官有几分清秀，年纪并没有多大，只是他皮肤不好，且眉眼间的抑郁以及满脸的疲倦为他凭添几分老气，看起来竟比实际年龄大了五岁不止。

　　 而就在他摆弄相机的时候，这位看起来麻木无趣的青年眼里才逐渐恢复光彩。

　　 历新港西边外围的古城被天火燃烧成一片灰烬，许多年年过去，人迹罕至的废墟，只剩阴森与荒凉。只要不惊动少数藏在废墟中的毒虫蛇蚁，并没有多大危险。贺天没有一点武力值，但为了继续自己唯一的一点爱好，这个地方被他常年光顾。

　　 也不知是心中有所期许，还是压抑中的发泄，贺天比较爱拍一些具有强烈反差，或是能让人乍看一下心神一震的作品。暗黑阴冷缝隙中爬出来色彩斑斓的蛇；荒蛮气息的角落，腐烂木头上生出的嫩草；被踩烂了一半，还拖着半边身体前行的蚂蚁……

　　 贺天背脊紧绷。在庞大的一堆废墟中，野草藤蔓疯长，只有一根黑漆漆的圆柱与一角房檐固执地伫立，依稀能让人窥见原来的建筑风貌。

　　 卡擦一声，贺天举步深入，视线从镜头中看过去，忽然地，他停住了脚。

　　 一只手从黑漆漆的炭木中搭过来。指骨一节一节，苍白似雪的，属于男人清瘦优雅的手动了动。

　　 贺天无意识对着那只手拍了一张，这才回过神来，他白着脸后退几步，再一看相机中的画面，只见一只苍白的手出现在满目废墟中，反衬着阴森荒凉的构图，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即使那是只极其好看的手。

　　 贺天承认自己胆小，甚至现在更是颤抖得想要退缩，但更重要的是……他一步一步向前踏去，嘴唇都快要被自己咬烂了，直到他看见一个狼狈躺在地上的人影。

　　 那个人在他走过来的时候睁开眼睛，眼帘一掀，一抹绯红飞快蔓延到了眼角。贺天恍然间只以为自己看见了漫天殷红，不由甩了甩头。再定睛看去，只看见乌森森的黑发，与冰雪似的脸色，甚至是连五官他都没敢仔细看清楚，贺天就自动按下了快门。

　　 视线在一瞬间交错，那人就很快垂下眼睛，对来人无知无觉，冰寒得生人勿近。

　　 贺天忽然觉得遗憾，嘴唇抖了抖，干涩道，“抱，抱歉，打扰了。”

　　 没有反应。

　　 贺天沈默了一下，局促地退出去，在外面站了许久。废墟中没有因为他的闯入而有什么排斥，也没有因为他的离去而发生什么动静。贺天想，他应该善意地提醒那个人，这不是个安全的地方，历新港这段时间天气往往变化无常，西边防守最为弱势，应该找个可靠的地方待着……

　　 可脚钉在了地上，始终没有勇气移动。

　　 好看的人往往自有一层炫目的光芒，让想要接触他的人自惭形秽，没有自信去与之接近。历新港没有见过俊美到如此精致的人，还有那么长的头发，古旧的衣袍，莫名的出现在这个地方，来历不明。

　　 贺天一如既往地埋着头回城，背脊弯曲。

　　 天色已经暗淡，贺天开门，不久前受不了压力大闹发疯的女人已经不见了，地下留了一片狼藉。

　　 他呆站了一会儿，忽然间没有力气去收拾，径直回了自己房间。贺天也没有开大灯，将工作台上的台灯开了，不甚明亮的灯光，还有些朦胧，只照亮他周围的一团，使他莫名的有了安全感。

　　 贺天拿着相机，心脏砰砰跳着有些迫不及待，可坐在凳子上，他就强行自己冷静下来。

　　 手里面的相机巴掌大的一个，是个非常古老的款式了，仿做得很像，磨损得有些严重的外表，反而更添了几分时代感。贺天快速地浏览今天拍的照片，手指一顿，在这个独属于自己的空间内，他才敢用一种仔细的、审视的、逼迫的目光去看清一个人。

　　 然后他听见自己心口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大。

　　 面对一张照片，贺天大胆多了，这才发现那男人黑色的衣袍像是不合自身尺寸一般，异常的宽大，且边缘也有些破碎了，露出一片白玉似的胸膛。

　　 黑森森的长发曳地，乌而沉，像是冒着冷气一般，圆而略显狭长的眼睛，眼尾那一抹绯红不是错觉，仔细一看，原来是几条纤细的红纹，这般衬着一张不带情绪的脸——

　　 夺目得让人心惊肉跳。

　　 贺天烫着似的抽回手，尾指有些神经质的颤抖。

　　 这间不大的房间除了一个工作台之外，其他地方挂满了，或是贴满了他的作品。贺天将冲洗出来的照片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他的一生贫瘠而乏味，还是第一次在生活中碰见如此活力而艳丽的生命。贺天一时间混混沌沌，像是想了许多又似没想，最后竟有些遗憾，或许那个时候他应该多问一句——

　　 你怎么了？需要帮助吗？

　　 乔笙靠着腐木坐着，一动也不动的静止了许久，半垂着眼帘，好似没有半分活气。

　　 天色暗下来，毒虫蛇蚁开始活动，一条黑麟金纹的蛇从长草中窸窸窣窣地爬过来，乔笙静止眼眸才忽然一动，随着动静看过去，视线跟着那条蛇移动，在那条蛇爬在他身上时，快手将蛇捉了来。

　　 黑蛇受惊，反口朝他手腕咬去。

　　 乔笙空白的脑袋深处立即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立马就失了兴趣般，将毒蛇远远的扔开。

　　 蛇有剧毒，很快手腕一侧的伤口就变得青黑。

　　 乔笙这才惊醒了般以手扶额——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