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得扫掉一身灰尘,御医踉跄几步直奔春青的床榻前。
倒不是他心理素质有多好,实在是一进屋便闻到一股隐隐约约的血腥味,让他不得不心神一凛,吓出一身冷汗来。
隔着月影纱,御医动作麻利的将青花瓷的脉枕放好,用一块丝滑如玉的丝帕搭在春青手腕处,悉心诊脉。
感受着春青的脉搏,御医瑟瑟发抖的一颗心终于安下,妈呀,他苍老又脆弱的玻璃心经不住吓啊。
若是这位镇国公府的大奶奶身子出现什么差池,他这脑袋也不要要了。
还好脉象较稳。
收起脉枕,御医沉思须臾,面色严肃的说道:“大奶奶有滑胎的迹象。”一面说,一面转身从药箱中取出一个乳白色的小瓷瓶,倒出两粒深棕色的药丸在掌心。
药丸不过绿豆大小,散发着浓郁的草药味。
他毫无起伏的一句话仿似一阵惊涛拍岸的巨浪,劈头盖脸扑向屋内的每一个人。
吓得一屋子人脸都绿了。
天!
滑胎?
疼痛之余,春青的第一反应就是如果真的滑胎,以古代这么差的医疗条件,她会不会死掉。
搁在现代,流产流不干净的话是要做清宫手术的,古代仅仅凭借把脉能看得出子宫里是否有残余物吗?
意识到自己居然这个时候关心的是这个问题而不是她可怜的孩子要离开她温暖的子宫,春青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母亲的天性难道不是应该第一时间心痛自己的孩子,然后伤心欲绝捶胸顿足泪流成河吗?
天,难道我是铁石心肠?
就在春青脑子里一番自我检讨的时候,御医瞧着春青镇定的面色,心下讶异之余对春青的敬意也渐渐高升。
这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果然非同一般。
行医治病几十年的他,什么样的贵人没见过,但凡遇上胎像不稳或是滑胎这样的问题,哪一个不是花容失色哭的惊天动地,或者干脆脖子一梗,嗷的一声昏死过去。
像世子夫人这样沉着冷静的,他还是头一次遇上。
白芷被吓得眼泪刷刷直流,而一向憨痴的白露眼珠子都直了,白汀面色青白,紧紧咬着下唇,殷红的血迹斑斑点点散落在她雪一般的嘴角,触目惊心。
唯独王嬷嬷和白芍还算冷静。
“我们大奶奶这样,可还有救?”白芍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镇定自若。
而事实上,在御医听来,白芍的声音的确也是异常的冷静。
因为上次那轱辘红线的缘故,御医对白芍尚有记忆,眸中是对她的一抹欣赏。
“只是有些轻微的出血,没有大碍,吃些安胎药,好生休养一段时日便无碍了。”御医眼睛似有若无的溜了白芍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
说罢,将手中药丸递给春青,“这是止血止疼药,大奶奶立时就服下吧。”
白芍立刻端上一杯温水。
出血?
听到御医说自己有些轻微出血,春青缥缈的思绪顿时回到现实,他怎么知道自己出血呢?
不过下身出湿湿黏黏的感觉让春青明白,御医说的没错。
顿时心惊。
来自现代的她,深知怀孕之人最忌讳的便是胎儿未足月时便见红,这是随时都有流产危险的信号。
且不提御医究竟如何知道她下身出血,春青忍着痛仰头将药丸服下,问道:“出血了,当真无碍吗?”
她心里怎么那么不信呐。
春青的问话让御医眉头微微一蹙,有些意外。
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情况下,当他说出这种万事大吉的诊断结果之后,没有欢天喜地喜极而泣反倒是一脸平静的质疑他。
御医点头,“的确无碍。”笃定的说道。
他低沉又苍老的声音透着权威的力量,春青心中大定,她的一众丫鬟婆子也跟着面上缓出一丝血色。
“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血?”白芷敛了哭声,疑惑道。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盯向御医。
御医沉思片刻,说道:“大奶奶应该是接触了较为猛烈的滑胎之物才导致如此的,所幸接触的时间短,没有伤及根本。”
猛烈的滑胎之物?御医的话让大家好容易平和了的心绪又一次心惊肉跳。
大奶奶刚刚吃饭的时候还好好地呢,生龙活虎容光焕发。
想到晚上吃的饭,白芷脸色大变,心尖蹙成一团,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
难道是今天的饭有问题?
白芷能想到的,白芍也一早想到,并且还要先白芷一步。
白芍将方才春青用过的饭菜一一端到御医面前,恭敬的说道:“烦您给瞧瞧。”
御医深深看了白芍一眼,从药箱中拿出一根明光闪闪的银针,一一刺向那些饭菜。
银针并无变色。
动作行云流水的收起银针,御医俯身将鼻尖凑了过去,依次仔细闻了闻。
并无异味。
“这饭菜并没有什么不当之处。”御医起身,掏出一块松绿色的手帕擦了擦手,肯定道,却在抬脸看向白芍的瞬间,脸色一滞。
“姑娘身上用的什么香?”深吸一口气,仔细辨别鼻尖嗅到的丝丝缕缕的香气,御医朝白芍问道。
被御医突的点名,白芍紧绷着脸立刻说道:“素来不用香。”
“明治堂上上下下都不用香的。”不知道为什么,白汀抬步走到白芍身侧,补充一句。
她的到来却让御医眼底光泽一闪,身子微侧,正面看向白汀,“姑娘若是不用香,那身上的香味从何而来?”
御医眼中闪着老谋深算的老辣光泽,似乎想要将白汀看穿。
可他心中却是一团麻线飘来荡去。
因为上次那轱辘红线的缘故,他笃定这名叫白芍的丫鬟绝对不可能谋害大奶奶的。
而除了白芍,满屋子也就这个白汀小婢子身上萦绕着这浓浓的麝香味。
可这位白汀姑娘若当真是要谋害大奶奶,方才去请自己来的时候,为什么火急火燎就像被狼追似得。
她分明是万分焦急的。
御医一时间有些看不穿。
被御医如是问,白汀立刻抬起衣袖放置鼻尖,皱眉深吸几口气。
呵,果真有浓郁的香味。
只是,这香味好奇特,她从未用过,却又觉得似曾相识。
白芍眉尖一跳,觉得什么东西隐隐约约划过她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