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瑜城的天阴沉得好似闷了一场滂沱大雨,随时都会爆发的样子。
街道上的路人皆是行色匆匆,顾青茉站在落地窗前微微仰头观望,特地看着天气预报选的订婚日子,不过老天好像在故意开玩笑。
“妈,”顾青茉侧目问向林岚,她的眼睛原本就很漂亮,精致妆容修饰过以后便更加潋滟动人:“要是结婚那天也是这种天气可怎么办?”
“那更好,”林岚伸手慈爱地替她理理裙摆:“雨天结婚的新娘子厉害,要当家呢。”
顾青茉脸颊微红,垂下眼帘,唇角的笑意却是藏不住的。
真是越来越贪心了。
她抿抿嘴唇,眉梢眼角,尽是掩不住的幸福痕迹。她已经再幸运不过了不是吗?实在不应该还不知满足地抱怨天气怎么这样糟糕。
“青茉,”林岚握住了她的手,不放心地嘱咐起家训来:“以后可不能一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了,司城工作那么忙,你也该有计划的充充电,争取帮他分担分担。”
“您半辈子都没有帮我爸分担,他不是一样很爱您?”顾青茉抬起头来轻声反问,笑靥如花。
林岚语塞,回过神来随即伸出食指在顾青茉光洁的额头上轻按一下:“就你会讲歪理。”
化妆室的门被推了开来。
“林夫人,顾小姐,”站在门口的助理恭敬报备:“穆先生已经到了,顾老先生请你们这就下去。”
“妈,”顾青茉立即有些手足无措地慌了神:“你看我的妆还需不需要再补一下?礼服呢,礼服有没有哪里很奇怪?”
林岚对助理点点头,然后笑着开口问向刚刚还伶牙俐齿的女儿:“怎么啦?刚刚不是还很自信即使不充电也没关系的吗?”
“妈妈!”顾青茉秀眉一拧忍不住娇嗔。
“好啦好啦,”林岚忍住笑意柔声开口安抚她的情绪:“哪里都完美,不要担心,而且我相信,在司城眼里,你是世界上最美的姑娘。”
顾青茉的脸颊迅速泛起桃红,在她眼里,穆司城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与她父亲相提并论的完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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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师傅您能再快点不?我这十万火急啊。”
从机场这一路过来,司机师傅对后座位这位帅哥是相当不满意的,他已经催了无数遍快点快点了。“这时间段就是堵,你自己看,”司机师傅的语气尚算平和:“你自己看过不过得去。”
何岳的眉已经快要拧到一处,他按下车窗探头前前后后地看了看,随即脸色很不好看地骂了句脏话。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中瞟了后座位里焦躁不安的乘客一眼,只见他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按了一串数字之后就开始精神不太正常地对着手机抱怨:“我他.妈堵二环上了,这磨蹭到地儿估计她肚子都大了,你直升机在不在家?”
司机师傅听不下去地打开广播调大音量,心说吹他妈什么牛.逼,这帮人模狗样的小青年一代更比一代完犊.子。
阴了许久的天已经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厚重的铅色云朵于天际低低铺散开来,一场酝酿许久的大雨随时都会来临的沉闷迹象。冗长的车队在桥上缓慢行进,司机师傅一脚一刹车,听着收音机里的段子笑得嘴角咧到耳根子。
挂了电话,何岳烦的不行,随手将电话丢在座椅里,然后抻长脖子向车窗外前后看了两眼,随即认命地靠回椅背上,皱着眉头开始闭目养神。
从得知顾青茉即将订婚的消息开始,他就定了机票一路从法兰西上空飞回到瑜城地面,二十几个小时没有合过眼,当然,在何岳看来这并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是,他他.妈的还没被个女人甩过,更何况还他.妈是他唯一打算娶进何家大门分分钟说爱他的女的。
操!
手背上青筋紧绷,且不说这两年他在她身上花了多少票子收了多少玩乐的心,就这口被玩弄的恶气,不搞出点动静她就以为他何岳是圣人是吃素的。
车流终于有了更大幅度的行进,雨滴也渐渐迅猛密集,何岳掏出几张红票子倾身塞进副驾驶的位子里:“尽快赶到,不用找了师傅。”
司机师傅侧目瞄了一眼,随即关了收音机心情特别好地跟何岳唠起家常来:“你这从哪飞回来的啊?”
何岳闭着眼敷衍地回:“国外。”
“啊呀,”司机师傅立马惊叫一声:“那边现在是不是很乱套啊?”
“还成。”
“要我看哪都不如家,现在这人呐,都琢磨镀金,有多少瞎胡混日子的?爹妈累死累活挣钱,供出的小犊子最后居然打爹骂娘,这不是作孽嘛你说说。”
何岳黑着脸不接茬,车子终于顺利下了二环桥,干劲十足的司机师傅也终于得以发挥见缝插针的牛逼技能,大约过了十来分钟,爱渡酒店映入眼帘。直到出租车在酒店门口停下的时候,司机师傅嘴里的热情说辞仍然没有停,何岳拉开车门迅速下车冒雨跑进酒店,等司机师傅回过神来他已经没了影。这种天气不愁生意,司机师傅收了副驾驶上的红色票子,然后哼着小曲发动车子驶离。
任笙没有带伞,招聘会结束之后她还要赶去兼职的辅导中心上课,雨水渐大,她用背包遮在头顶,腾出的那只手则不断伸出拦车,脚上一双运动鞋早已浸湿。就在任笙打算放弃乘车徒步跑去辅导中心的时候,一辆出租车迎面驶来,在她身边骤然停下,任笙立即拉开车门钻进后座位,一边拿出纸巾擦拭一边跟司机报了目的地。
“这天儿生意不好做啊,”司机师傅从后视镜中看了任笙一眼,随即笑呵呵地说道:“咱们国家还是好人多,才刚我拉个小伙,从机场到爱渡酒店,别的司机嫌天儿不好都着急回家不拉客,我把这小伙拉到地方还非多给我付了二百块钱……”
任笙将擦湿的纸巾装进背包的小夹层里,很礼貌地回:“有顺路的您尽管载。”
司机立即接话:“这天气还打计价器根本没人爱拉客,又拖时间又费车,你瞅瞅路面上那积水,指不定走哪就熄火了。”
任笙蹙了蹙眉不再吭声,背包已经潮湿,她将背包放在旁边的空位上,这才注意到司机座椅的正后方座位里有一个黑色的手机。
任笙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一定是刚刚乘车的人遗落的,并且价格不菲。
司机师傅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喋喋不休,任笙在后视镜中看了司机一阵,而后决定亲自把手机还给失主,她不动声色地拿起黑色手机装进背包,顺便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翻阅起来。
大抵是看出这姑娘没有刚才那个小伙财大气粗,司机师傅便不再搭话,伸手按开收音机的按钮,继续听他的段子。
赶到辅导中心的时候已经离上课时间迟了十几分钟,任笙看了计价器一眼,随即拿出刚刚好的零钱递进司机师傅手中,道了声谢谢之后便匆匆下车。
司机师傅讪讪地朝任笙进去的培训中心看了一眼,一面踩下油门一面心说以后女的尽量少拉。
(二)
何岳准备冲进爱渡订婚礼堂的时候,因为没有受邀请柬而被保安拦了下来。他自然也没蠢到一开始便动粗交手的地步,于是贵公子气息流畅地展现出来:“走的急忘记带请柬了,我是顾青茉小姐的朋友,辛苦你进去帮我通知一声,我叫何岳。”
没有请柬,保安不肯放他进去但也不敢轻易怠慢,今日这些宾客究竟都处于什么社会地位他们也是提前上课培训大致清楚的。“麻烦何先生您稍等一下。”说着保安便握着对讲机认真跟里面的人对接道:“有一位何岳先生忘记带请帖,请跟穆先生顾小姐确认之后回话。”
何岳人畜无害地立在一旁,笑容正派儒雅。
大约等了十来秒钟,保安郑重回话:“里面的工作人员说现在穆先生跟顾小姐都很忙,不方便打扰。何先生,真的很抱歉。”
“这样啊……”何岳特别遗憾地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彬彬有礼地回:“没关系,你们工作很辛苦不容易,我在这里等一下就好。”说着就真的移步走向一旁的等候区坐了下来。
被理解的保安同志很是感动,做这份工作许多年以来,已经记不清被多少轻蔑的眼光注视过,更何况恰好他正是您敬我一尺,我敬您一丈的人。于是这位保安快步走到何岳面前,没有犹豫地道:“何先生,我们严格把控只是为了防止某些好事媒体偷偷混入,如果您不介意被我检查一下的话,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我一定请您入内。”
何岳起身展开双臂摊开手掌,脸上挂着宽容而真诚的笑容:“完全不介意,不仅不介意,我还要谢谢你。”
于是保安便开始礼貌而仔细地在何岳身上展开检查,并没有发现微型摄像机之类的可疑物品。保安站直身体对何岳抱歉地笑笑:“冒犯了何先生,您请进。”
何岳笑着拍拍这位年轻保安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转而大步走向礼堂的门,守在门口的另外两位保安在得到队长的示意之后,对何岳痛快放行。
何岳毕竟也没有冷血到丧尽天良坑害保安的地步,他即将推门进去的时候又突然折回到登记处面前,拿了笔在纸上写下一串手机号码之后塞进保安队长手里:“以后有事需要帮忙就打给我。”
接着,何岳在保安队长一头雾水的状态中推门进了订婚礼堂,而此时此刻,终于回过神来的队长则一脸汉气的英勇神情,激动得甚至有些发抖。
宾客很多,但厅内并不喧闹,有舒缓的音乐声轻轻流泻,没有浪费任何力气,何岳一眼便看到了挽着陌生男人的顾青茉。
何岳抿着唇沉着脸,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精光暗藏。不得不说,那个陌生男人,跟他确是能比较一番的,至少就外在的硬件跟颜值来说。想到这里,何岳紧抿的唇角嘲讽地上扬,顾青茉总算也没有太打他的脸。
宾客们华服锦衣,文雅地推杯送盏,他看到不断有人携着高脚杯走到顾青茉与陌生男人面前,笑容满面地,不用想也知道,无非就是祝福恭喜的客套贺辞。
何岳从服务生托举的红酒酒盘中拿了一杯,轻轻摇晃两下,漂亮的宝石红色便吻住了晶莹剔透的杯壁,何岳浅浅地品了一口,忽然就想起顾青茉那两片总是钟爱这种宝石红色口红的软唇来,记忆里,也是芳香醉人。
此时此刻的何岳并不能十分精准地理清自己的情绪,自知从来就不是专一的人,但也骇然发现遇到她之后的自己,居然一点一点想要向专一的列队靠拢。他们在法兰西的日子逍遥得甚至有些嚣张,何岳记不起他跟顾青茉之间任何有关分手的预兆,哦不,确切来说,是他被甩的预兆,她不过就是先他一年完成学业回到国内而已。
兀自陷入娘炮的追忆情绪从来都不是他该有的风格,何岳嗤笑一声,随即端着高脚杯,径自向那一对看上去也般配得赏心悦目的情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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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上课迟到了十三分钟,课后的任笙在教学主管办公室道了二十分钟的歉加十分钟的再不迟到保证,不为别的,就只因为这所培训中心肯用她这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任教,并且,课时费很高。
培训中心将所有老师都包装得光辉闪闪,私底下的教学管理却是非常严格的,尤其教学主管还是一个五十岁左右正处于更年期的离异女人。
任笙在这里兼职三年,总共迟到过两次,上一回,是因为她下公交车的时候很不幸地被赶着投胎所以抢道的电动车刮伤,不过当然,在治学严谨的主管眼中,这些都不足以成为迟到的理由,按她的话讲,如果走路都不能好好保证自身安全的话,那你究竟还能保证什么?
所以任笙觉得自己属实也没有什么好辩解的,毕竟一时争得的自尊心跟诱人的课时费比起来,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她需要赚钱。
“不要以为你年纪轻轻有教师资格证又考过英文六级就很了不起,”白衬衫黑裙套装的主管目光精锐:“这个岗位多少有才华的人在虎视眈眈我想不需要我讲给你听。”
任笙望着这位与自己妈妈年龄相当的离异女人认真点头:“是的我很清楚。”
“我希望你跟当下那些浮躁的大学生是不一样的,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栽培!你下班吧。”主管一面整理桌子上的教学文件一面说道,并没有看任笙一眼。
“谢谢您的教诲,”任笙背脊秀挺地应话:“今天迟到的事我会认真反省。”
主管没有说话,只皱着眉头整理文件,头也不曾抬一下。任笙识相地走出主管的办公室,顺便带上了门,然后梗着脖子把眼底的湿气逼进肚子里。
接着手机铃声就急促地响了。
任笙连忙翻出手机,屏幕一片漆黑,按亮之后也没有电话进来。然而那个执着的法国女人却仍旧在唱,任笙忽然意识到,铃声来自她在出租车上捡到的那部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