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自从得了那个给修路的农民工们记工分的活计,就更加确定了武夫人对自己的余情未了了。这种活计本来就只有亲近信任的人能做的,她要不是心里还牵挂着自己,怎么能给自己安排给这么轻松的活计?
虽然工资是低了些,但那是武夫人不想让徐铭有所怀疑。虽然这些日子他并没有见过她,但是在他心里,武夫人早已经重新变做自己的红颜知己。他每天小心翼翼的怀揣着这个秘密,活的比个小偷还辛苦。
找到这个活计做的这些日子,他和一帮本地的还有外地的修路工同吃同住,每日最高兴的时候便是晚上在工棚的被窝儿里翻看自己的小本子。那是他坚持窝在徐铭手底下做工的动力。他也有不高兴的时候,便是那些远处来的民工议论武夫人的时候。
本地人基本都认识他和武夫人,不认识的也大体知道他的情况,从来不在他面前多说什么。又因为他和吉福的事闹的人尽皆知,所以,大都离他远远的。都怕跟他走的近了自己的老婆也被拐了去了。当年要不是吉福大哥带他出远门,他哪能找着路子挣着钱?人家有恩于他,他还扔了自己老婆拐了人家老婆,有前车之鉴,谁敢和他深交?
外地的工友大都是跟着工程队一块儿过来的老民工,常年走南闯北的不见荤腥,一到晚上就说些入不得耳的下作话。而那日出现过一次的大老板的夫人,便是他们最好的谈资。
“那身段儿,那脸蛋儿,那小屁股,啧啧,有料。”
“别说,人家还真是般配。只是可惜啦,这么标致的小娘子,咱们也只能看看喽。”
“话说丑妻家中宝,你们不知道,听说是个二手货,还是个不会下蛋的。嘻嘻。”
“我不管,这么标致,这胸前这大大的一坨,那手感,肯定带劲儿,是个不会生的更讨人喜欢,省得戴东西了,啊?你们,懂不?哈哈。”
“要我说,估计那老板也是看上她那一点儿啦!”
“哪一点儿?你倒是说清楚!”
“就那一点儿嘛,很多点儿!”
“哈哈哈……”
这夜,一群人又不干不净的满嘴跑火车,武大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揪住其中一个便给了人家一拳。那人不明所以,便气呼呼恶狠狠的和他厮打起来。旁边的那些人帮亲不帮理,便一窝蜂的加入了混战,一起把武大揍了个七荤八素。本来大家看他平日里端着个架子就不舒坦,正好出口恶气。便人人卯足了劲的朝他抡拳头,不一会儿武大就趴在地上不得反抗了。直到有人喊了工地的监工来,他们才罢手。
武大已经不是第一次惹事儿了,他来了这工地快一个月了,和什么人都和不来,不是跟这个犟嘴,就是和那个动手。本地人不搭理,外地人看不起,活脱脱一个二愣子。监工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早就看他不顺眼想要赶走他,可苦于没有啥大的把柄。这次便正好借了这个机会,想要把他打发了。
武大当然是不肯的,便气火火的吆喝道:“我是你们大老板亲自安排的,我做的是只有亲信才能做的活计!你们全都嫉妒我!你们还这样不干不净的说些下流话,还想开除我,看我不找你们老板理论去。你们就等着后悔吧!”
武大赶到镇上,气呼呼的寻到徐铭的住处,没见着徐铭,却碰上正好回来拿东西的武夫人。武夫人见他满脸青紫,浑身脏乱,有些诧异的问道:“你怎么又被打?”她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样子,怪不得徐铭看不下去要帮他。
本来是一句好奇之语,在武大看来就是深深的关切和爱了。她竟然知道自己不是一次被打,她肯定是一直在关心着自己。
“我,我,我没事,我找徐铭。”武大有些不好意思的闪躲着武夫人的目光。虽然自己被打是为了她,但一个大男人被打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你找他?他去山城了,很晚才能回来。你有什么事儿就跟我说吧,我替你转告他。”武夫人说,她一边说一边整理着自己手里的资料。这一阵子周边几个县市的业务量不错,又谈成好几家店。这几家店要是发展可以的话,这小工厂的供货就会有些紧张,她正盘算着该不该找几个大点的厂子谈谈合作。手上拿的便是徐铭推荐的几个大厂家的资料。
“你,你愿意,愿意帮我?”武大说着便有些哽咽。要不是在人来人往的店门口,他或许早就冲上前一把抱住她了。她的的确确是放不下自己的啊!
她这样说,还不就是委婉的表达对自己的爱?她肯定是一直都想着自己的。人,总是臆想于不得,在困境中欺骗麻痹自己,何况是个正在谷底挣扎着往上爬的人。武夫人此刻就是他的救命稻草,是他凄惨生活里的那一点儿光。
“帮你?”武夫人惊诧于武大的口气,她有些感慨,她只是顺口捎个话,也算帮他?这种小事,以前的武大从不放在眼里的吧?武夫人有些恍惚,恍若眼前是个陌生人,此人根本不会是她记忆中骄傲威武的武大。“当然,如果你需要我帮忙,而我正好可以帮,我愿意帮你。”武夫人平静的说到。
在中午还算炙热的阳光的照射下,武大的脸有些潮红。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因为羞愧。那潮红和脸上的青紫以及点点血迹混在一起,像极了一个花了妆的小丑。徐铭曾经带武夫人去看过舞台戏,她觉得没什么兴趣,但对那小丑的扮相确是铭记于心。那小丑,那时候常常让她想到一无是处的自己。
“我,我……”武大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如此实在是太有失脸面,可转念就想到自己和武夫人能单独说话见面很是难得。便把那一点点自尊抛到了九霄云外,对着武夫人大哭起来。
“我,我只是,只是不想他们那样说你,他们嘴巴太不干净了,说你,说……我,我以前对不住你,我想以后一定好好保护你。我知道,我现在不如他,所以,我来找他,找他去修理那帮人。”武大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不真切,武夫人心里却大体有了眉目。
这些工地上的汉子们,常年漂泊在外感受不到多少家的温暖,身上又背负全家老小的希望,压力山大,所以永要找些发泄口。这发泄口要么是走身体,要么是走嘴巴。那些胡纠八扯过过嘴瘾的,一般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实诚人。做不出愧对老婆的事,便只好说些下流话过过嘴瘾打发时光。她去老房子的时候路过工地,大概成了她们的谈资了。
武夫人听完这些话,既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有些生气。怎么他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说这些有的没的,这是像小孩子般找家长告状么?他不是一个把农民工境况看的通透的一个人么?曾经她和吉福讨账回来,他好像还说过什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话。
不过人家议论的是她武夫人,他生什么气?跟他有什么关系?还说什么保护她,她难道还用的着他来保护?难道在他心里,自己还是他的什么人?
“你这话,我听了,倒是觉得好笑呢。怎么他们不过说些不干净的话,你就要和他们打起来。你是以什么身份和他们打起来的?”
“当然,当然,当然是你的,你的亲人……”他想了好久才想出亲人这个词。
“你把我当亲人,替我出头,容不得别人侮辱我,那我谢谢你。也算我们没有白白相识一场。如果你因为对我抱着其它不切实际的想法,替我出这个头。那这份情我不领。”
“我,我只是,其实,我知道,你肯求着徐铭给我这份工作,你,你心里,大概,大概还是有我的。”武大低语到。
“哦,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便是你误会了。其实是徐铭给你安排了这份工作,跟我无关。其实我的意见是不参与意见。徐铭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觉得你境况艰难,想拉你一把,根本无关其他。至于我,我很忙,也不想多管你的事。”武夫人就知道,徐铭好心惹了坏事。只是她以为他武大还保持着那份骄傲,断不会做些或者说些过分的事或者话。可事实,出乎意料。
“武大,其实,我不想徐铭给你这份工作的。因为我们以前的关系,你知道,我觉得这有些不大合适。不过,因为我放下了过去,觉得这些事也是小事,所以没有计较,所以,请你,也尊重你自己,不要再对我有希冀。”
什么?在自己安身立命的大事上,她竟然说不参考意见,是小事?难道她还在生自己的气?可看她的表情,那么淡定从容,根本不像是说气话的样子。还有她的谈吐,她现在说起话来可不像个小学都没毕业的样子。
“其实那些人背后说些什么,我根本不在乎。我没有时间管那些跟我丝毫没有关系的人的闲话。只要他们不打扰我的正常生活,不造成我的困扰,我便不予理会。我想,徐铭也不会理会的,因为,完全没必要。”武夫人轻笑着说。
武大在阳光下眯了眼睛看她,她亮的有些晃眼。
“嗯,只是我知道,你是好心维护我。但是,有些时候别人不需要的好心不要硬给,感情也是。有些东西。你以为珍贵的,别人或许根本不屑一顾,甚至觉得累赘。我现在和徐铭感情很稳定,我们证件都领了,下个月还要回去办结婚典礼。他一大堆儿的事儿我也一大堆儿的事儿,我们都很忙。”武夫人强调道。
“结婚?结婚了?”武大惊诧道。
“嗯,我已经结婚了。武大,跟你说句真心话,我觉得,现在的你不像你。我的记忆中,你是个骄傲又上进的人,总是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你勇敢,善良,真诚,完全不像现在的你。现在的你,我不认识。”武夫人真诚的说到,她觉得或许他们好好谈谈对彼此都好。
“我,我现在,现在是什么样子?”武大这句话,不像是在问武夫人,更多的好像是在问自己。他现在是什么样的人,他也不清楚。只是觉得他自己现在很难堪,很狼狈,很龌龊。
“这样吧,我现在还有事,我要出去一趟。你先回去,等我和徐铭有时间,我们一起好好谈谈。我联系你。”武夫人说完便给了武大一个抱歉的笑,优雅的离开了。
武大茫然的站在阳光下,像个无意间从即将干涸的泥水里蹦到清水中的小鱼儿般,还有些不适应那水的温度和救命的氧气,茫然无措的跳跃着,挣扎着。他不知道,他已经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