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呢?人生不相信眼泪,爱情不相信眼泪,何方也不相信眼泪,他明明知道我会哭,还是选择了离开,他以为用失忆的理由就不再残酷――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男人以任何理由离开你都是残酷的啊。也许,只有自己的亲人,妹妹才会真正的同情你,帮你。无论她表面上多么冷漠,无论她心里有多少恨怨,可到了关键时刻,我们身体里流着的同样的血就会产生共鸣,这是无法忘却,无法割裂的源头,打断骨头连着筋呢。我执着的拨打她的电话,虽然只有空旷的回音,但我不放弃。她会不会不耐烦起来,关机呢?这念头让我害怕,让我焦急,我这才想起可以发短信,我来不及编织内容,只说:妹妹,我需要你回来,不然我会死去。
还是没有回音,我觉得那漫长的沉默里好像有妹妹的叫喊,在一遍遍的说着: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她难道就这样恨我?就宁愿看着自己同胞姐姐去死而不愿问一声?我感到绝望,世界仿佛轰塌。原来恨远比爱要来得强烈,原来仇远比恩要来得深切!
妹妹考上研究生后一直没有回来过,无论我打电话也好,写信也罢,她总借口忙,要写论文,要陪朋友,要去旅游,要找工作等等,她也不接受我寄的钱,我不知道她靠什么生活的,奖学金?半工半读?朋友资助?一切不得而知,我们姐妹之间从来没有如此陌生过。直到要毕业的那一年,她忽然回来了,却不是一个人,而是抱着一个小孩。那是一个两岁的小女孩,刚刚牙牙学语,走起路来蹒跚不稳,因为不能生养,我看到别人的孩子总是心情复杂,充满了羡慕与嫉妒,却又那么喜欢。妹妹抱来一个孩子,这让我欣喜若狂,我把她抱在怀中,她也不拒绝,伸出一只稚嫩洁白的小手,在我脸上轻抚,还口齿不清的叫:妈妈。
我开心极了,抱着她走来走去,一边问妹妹,这谁的孩子呀?
我的呀。妹妹一甩头发,笑说。
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
我看她认真的表情,知道这是真的了。心中自然是一沉,随之便释然了,说,你结婚了?什么时候?妹夫怎么没来?我是你亲姐姐呢,爸妈不在了,我就是你的家长,你唯一的亲人,你怎么结婚告都不告诉我一声?你们的婚礼没有娘家人参加,那得多孤单?
我本来想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可伤心与委屈却使我落了泪。
我还没结婚呢。
什么?
我更是吃了一惊,说,怎么回事?没结婚怎么有孩子?
没结婚怎么就不能有孩子?
我终于忍不住愤怒,把孩子放在地上,指着她鼻子说不出话来,良久才说,你是一个姑娘,一个学生,却未婚先生子,这成何体统?她爸爸是谁?他为什么不负责?为什么不娶你?
这都什么时代了,还负责!都是成年人了,谁要谁负责?
什么时代也一样,廉耻是每个女人最好的品德,负责是每个好男人最起码的担当!
也许我们既不是好女人,也不是好男人呢?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三年不见,她怎么变得这样无耻了?我觉得好陌生。我们曾家,可是有家教的,想爸爸妈妈当初何等品德?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妹妹来?自己说自己不是好女人,这不是堕落是什么?但我又想,这三年她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过得无比艰难,一个女孩子,容易吗?也许她的变坏都是生活所迫,说来说去,都怪我,要不是我当初逼她离开,她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子。可此时此刻我不想自责,那不是时候,也不想怪妹妹,她已经够可怜了。要怪,只怪那不负责任的男子。
我说,她爸爸到底是谁?他只知道寻快乐,却任你们母子流落街头,还是人吗?
得了吧,姐姐,我堂堂一研究生,谁告诉你我流浪街头了?
你若不是生活所逼,怎么会这样?
姐姐,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我生活得好不好,这与生孩子没半点关系吧?
好吧,我不想跟你争,但反正,你告诉我男人是谁,我去找他,他做的孽他必须负责!
妹妹却很是心平气和,她对我的愤怒只是感觉可笑,说:中国女人第一次跟男人上床后,常常会说: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爱我吗?会永远爱我吗?会对我好一辈子吗?可是姐姐,欧美女人跟男人上床后,常说的是:亲爱的,你真棒!一个是索求,一个是赞美,体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态。都说要男女平等,但平等不是喊喊口号,也不是简单的表面的看起来平等或者甚至高其一等。平等首先体现在心态上。**本来是双方的事,你情我愿你浓我浓,你开心我也快乐,你让我快乐了,享受了,所以我赞美你,“你真棒!”可中国女人在心态上从没有觉得自己与男人是平等的,**似乎不是快乐的事,快乐是男人的,她只是在奉献,所以一旦闹翻,中国女人常常说出“你占了我便宜”这样可笑的话。既然是奉献,是付出,是“你占了我便宜”,那你当然得有所表示,所以你得答应永远爱我,对我一辈子好,但这种承诺其实有时候是很虚无缥缈的,我只知道我今天爱你,享受你,至于明天,谁知道呢?所有的天长地久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而已。我们当然希望别人永远爱你,可你自己是否能永远爱别人就是一个无法保证的事情。如果你情我愿的浪漫事却变成了一方吃亏一方占便宜,所以得有所表示,那与****又有什么不同?不同之处只不过一种支付的是现金,一种支付的却是承诺,一辈子的承诺而已。即使将来你不再爱了,你也得遵守你的承诺,如果不,你就要付出丧失道义的代价,就像**后,讲好的价钱你却只付了一半似的。真是要有多煞风景就有多煞风景了。
这一套长篇大论把我说得目瞪口呆,老实说,我根本没有听懂,是啊,她是研究生了,而我呢,不过是一个专科生,有什么资格跟她去争论呢?争也争不赢的。现在人动不动喜欢说代沟,我原来以为所谓代沟,那至少得相隔一代吧,是我跟父母辈之间的事,是我跟下一代之间的事。可原来,我跟妹妹之间,相隔几岁,这中间的沟也会如此深如此远。看来说什么都没用了,好吧,无论如何,这孩子是如此可爱!有这样可爱的孩子,其他的一切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呢?但是……我说,好吧,你们新生代的思想,我也不懂,也不想懂,不过你带一个孩子,马上毕业了又要找工作,这多累,多艰难。而且也会影响到到时找对象,这孩子就我帮你带吧。反正我没有生养,就当是你帮我生了一个孩子!
我说着,便俯身去抱小女孩。当我跟妹妹争执的时候,她站在地上一言不发,不笑不哭,只是瞪大一双略略惶恐的眼睛,一会看着我,一会看着她母亲。谁知妹妹一把抢过她去,抱在怀中,说,你少打她的主意!这是我的孩子,凭什么让你养?
我吃了一惊,一时倒说不出话,良久,气极而笑的说,你这什么话?我帮你养孩子,倒成了打你主意了?我这不都是为你着想吗?
什么为我着想,你想的都是自己!我知道你没有生育,心里焦急,可再焦急也不能抢妹妹的孩子吧,你要知道,她现在就是我的命,我的全部!
我真是恼怒,说,就算我为自己着想吧,你是我妹妹,难道就不能帮帮我?你以后还可以再生,而我却无法生育了,就算你帮帮我,这过分吗?
她说,反正你休想。抱了孩子就要走。我急了,忙拉住她手提的袋子说,不给就不给,也不用走呀!你不给,我终究还能抢不成?心想,孩子不是钱物,即使是亲妹妹,也终究不能逼着她给你。好吧,妹妹的孩子不也就像我自己的孩子吗?
我还是走吧。她挣扎着说。
这次我倒真的生气了,用力的一拉,说,姐姐都说了不要你孩子了,干嘛还要走?我又不是狼,还怕吃了她不成?至于吗?因为用力过猛,把袋子给扯得掉在了地上,东西散了一地。那是一只普通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孩子的一些衣物,尿不湿,奶瓶之类,还有一本书。我赶紧弯腰去捡东西,一面说,坐下吧。晚上咱们包饺子吃,那是你最喜欢吃的,你都有多少年没尝过姐姐包的饺子了呀。我是笑着说的话,眼中却不禁含了泪。妹妹显然也受了感动,终于不说要走了,把孩子放下来,帮我一起捡拾东西。
我捡起那本书,是一本波伏瓦的《女宾》,我不知道波伏瓦是谁,随手翻了一下,却从书页里掉下来一页信纸,是蓝色墨水写的钢笔字,字体略长,微微向右倾斜,清秀漂亮,我感觉是如此熟悉,捡起来正要读,已经被她一把抢了去,说,姐姐亏你也是大学生,怎么乱看别人的信?
我抬起头看着她,见她脸色绯红,像火烧云似的,眼神躲闪,故意弯下腰去整理袋子。可手却在不经意间抖了抖。我知道我没有看错,这不是别人写的信,就是何方写给她的。我说,我是你姐姐,为什么不能看你的信?
你这什么观念呀?像是一个知识分子说的话吗?信是个人隐私,是受法律保护的呢。
姐妹之间有什么隐私?就算是别人写给你的情书,让姐姐看看,参考参考也无妨吧?
连父母子女之间还有隐私呢,何况姐妹?
嗯,如果是别人写给你的信我看了是我的错,可你姐夫写给你的信,难道也要瞒我?你们之间有什么隐私?我冷冷的说。
妹妹一怔,忽然变色道,我跟姐夫能有什么隐私?你要看就看,真受不了你!说着把信狠狠的掷在我怀里。
我捡起来读,因为激动,手禁不住像风中的草似的抖索。信非常短,只是几句家常问候,还有一个关于哲学问题的解答,是什么萨特的,后面说,萨特跟波伏瓦的爱情,是这世界上最让我迷醉的爱情,虽然他们有争吵,有矛盾,有第三者插足,但他们始终相爱,就因为他们给了对方最大的自由,没有婚姻的束缚,甚至不受妒忌的毒害,他们彼此都可以随时与别的人相爱,但他们始终爱的是对方,虽然没结婚,却是终身的伴侣。也许,自由恰恰是爱情最好的保鲜剂。
这是在说我束缚了他吗?是说我没有给他和她相爱的自由吗?可我曾经明明想促成他们,却为何拒绝?还说我不正常,装得也太假了吧?而背着我却偷偷的情书往还,虽然没有卿卿我我的肉麻,但谈论爱的自由,不就是变相的表达吗?
信的最后说,这次能见到你,看到你过得不错,我感到很开心。想来你姐姐也会因此放心。以后出差,我再去看你,那些钱请收下,不要推辞,跟我还客气什么呢?
我读完信,良久不言,虽然心中已经惊涛骇浪,波流汹涌,但表面上却像无风的海面风平浪静。我轻声问,你姐夫去看过你了?
嗯。她点点头。
他还给你钱了?
嗯,我不肯要,但姐夫非要给我,说不然姐姐会不放心的。
他说得没错。我给你寄钱你不收,连一个字都不回给我,这伤了我的心,但更令我担心,你一个女孩子,还要读书,要生活,没有钱怎么过?我是你的姐姐,就像你的妈妈一样,你读书我不供你谁供你?若爸妈在地下有知,知道你不要我的钱,我没给你钱,只怕也会怪我的吧。可是,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并没有瞒着你啊。
没有?你收他的钱不收我的钱,给他写信不给我写信,可是,我才是你的姐姐啊,亲姐姐!我越说越激动,再也忍不住,声音大了起来。就像一曲渐进的音乐,先是低柔徘徊,终于高亢激昂了。
对不起,我没想这些。
是没想,还是故意的?
什么意思啊?
我什么意思你不懂吗?我觉得你们这样就是不正常。还以后会常出差,可以常去看你,这哪里是姐夫跟妹妹的语气,这分明是情哥哥情妹妹的语气嘛!
她的脸色更红了,像桃花映在朝霞里,我虽然伤心愤怒,却也不禁感叹她的美。她说,姐姐,真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总是这样疑神疑鬼,难怪姐夫说跟你过日子太累!
好啊,说真话了吧?跟我过日子太累!那跟你过呀!我原来求过你,也撮合过你们,你们为什么却又假惺惺的装清纯,要拒绝?是的,我曾经有过这想法,甚至求过你们好,那样,我不但不怪你,还要感谢你,因为你是在帮我。可这种暗中往来,偷偷摸摸的做法却太可鄙了。因为这不是帮我,是在偷我最心爱的人!明着动刀子那是手术,暗着动刀子,那是谋杀呢,你明不明白?
她的脸色变得很不善,阴云瞬间密布,似乎就要电闪雷鸣了,但忽然却又叹了口气,忍住了。好像突然来了一阵风,把阴云吹得四散去,露出一片虽不晴朗却并不黑暗的天空。
真是不可理喻!她说,口气并不如何的严厉,却满是鄙夷和不屑。亏我还常常想着你,后悔自己不该这么久不回家。亏我还回来看你,觉得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没想到你却把妹妹当成了情敌,当成了偷人的贱人。如果是别人我也许会解释,可面对同胞姐姐,我觉得说什么都没有意义,这一切都没有意义。算了,我走了,你保重吧。
她轻蔑的神情让我更为愤怒,你可以跟我发火,但不能瞧不起我,你可以恨我,但不能嗤之以鼻,你可以跟我吵跟我骂,但不能给我冷眼,就好像鬼使神差,我忽然狠狠的抽了她一个耳光。她怔住了,我也怔住了,小女孩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时间仿佛静默了,世界仿佛空旷了,天地苍茫中,唯有一个小女孩的哭声在其中回响。
去死吧!
她说,我从这话里听到了满满的恨意,让我不寒而栗。她再次提了袋子,抱起孩子走出门去。
伤心愤怒甚至绝望的情绪笼罩了我,我冲着她的背影大喊:走吧,走吧!走了就永远不要再回来!我就当从来没有你这个妹妹,我就当你已经死了!
她充耳不闻,一直向前走去,连头也不回。
从此之后,她真像死了一样,再没有给过我半点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