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晚上,病人的呼吸道开始痊愈,不再咳嗽,高热减退,神志渐渐清晰,不再呓语。
然而好景不长,病情的控制很快到了瓶颈。
卡在最后一步。
如何处理病人身上的溃烂?
若只是溃烂,倒也很好医治,临渊最精于此道,只要一两个时辰,便可制出一小瓶色香效俱佳的上等膏药。
问题是这溃烂却不是正常的溃烂,或许另有隐情。
为何无端溃烂呢?这是一个问题。
在这样白雪皑皑的冬天,溃烂的地方又怎能如此迅猛的长出这些蛆虫来呢?这又是一个奇怪之处。
如今病人的脉搏很正常,又找不到病因,治溃烂之事便无可下手,就恐怕一个不慎,弄巧成拙,加重病情。
束手无策。
正当二人一筹莫展之时,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病人开始自杀。
原来,患病之人原本病已极重,多半伴有神志不清的精神疾病,神志不清时,尚能够苟延残喘。
而今恢复了神智,看到身上倒处是蛆,自己如腐肉般被一堆恶心的生物毫无尊严的噬咬,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们进进出出,遭受肉体和心灵的双重疼痛。
这样的痛苦和侮辱,却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够泰然处之的吧?
二人匆匆到棚门口,只见很多病人情绪激动地跳来跳去,有的呼喊,有的咒骂,有的看着手喃喃自语,有的哭天抢地,有的自虐自残,有的企图撞墙……士兵正极力的控制着。
二人看着眼前的局面,又是欣慰又是难过。
欣慰的是,几天前在地上苟延残喘动惮不得的病人,如今已能够站起来情绪激动的嚷嚷;难过的是没能替他们一并治愈,让他们遭受这样的痛处。
这时有人看到门口洁白的两个影子。
人群静了一下。
然后不知道是谁开始的,很多人嚷嚷着朝这边扑来,恨恨的咒骂,“你们这两个魔鬼!你们这两个蛆虫!为何不让我们死去?!为何不让我们和该死的臭虫同归于尽?”
“为什么要将我们救回来继续遭罪?!为何要让我们过这种不像人的生活?!”
“我要和你们同归于尽!我要把臭虫塞到你嘴里!”
士兵阻拦不及,一群人就朝二人扑过来。
临渊抱着寒玉轻轻一旋,离开了棚子。
二人坐回堆了众多医书的案前查找资料,隔着一截还能听到棚子里传来的惨叫,或许士兵采取了强硬的镇压手段。
寒玉心里还纠缠着病人的话,“……为什么要将我们救回来继续遭罪?!为何要让我们过这种不像人的生活?!”
临渊不动声色,仍然一颗心扑在书籍上。
“临渊,”寒玉忽然开口,“你说我们做错了么?”
临渊抬头冲她笑了笑,“别傻,你若想当好大夫救人性命,便要经得住打击和非议。这样的事情在治疗中时常能遇到,你不能因为病人的情绪影响到你的决策。”
“他们是病人,病人的情绪受到疾病的影响,是极为不可理喻的。等到治愈了,他们自然会回想到之前的种种不当言行,反而对医者感激涕零。况且,寒玉,我和你救他们,难道是图他们的感激吗?”
寒玉摇摇头,眼睛里已有豁然开朗之色。
临渊含笑摸了摸她的头,补充道,“人有一种珍爱生命的本能。珍爱自己的,也珍爱他人的。你我便是因为珍爱生命,所以才施以援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是对的,没有错。”
寒玉重重的点点头,重新打起精神来看典籍。
黑夜已极,窗外冰雪纷飞,窗内一灯如豆。
除了此起彼伏的书篇的翻动声,便是二人毫无放松可言的呼吸声。
窗外风雪的呼啸声中,间或夹杂着病人一阵阵的闹腾声,使得气氛愈显肃穆。
没错,这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
作为唯一有可能逆天改命的两个人,负担着几千人的性命,压力山大,谁也没法放松。
几日未休,疲惫已极。
却仍然毫无进展。
临渊转头看了看仍然聚精会神的瘦弱身影,心疼地道,“去睡一会儿。”
寒玉却像没听到似的出了神。
“寒玉……”
“寒玉……”
她这才回过头来,却不是因为听见了他的呼唤,她的眸子很亮,渐渐露出欣喜的表情,呼了一口气。
“临渊,我好像有个想法。”
临渊心里一动。
生性沉稳的寒玉说有想法,那肯定不只有想法,她多数所谓的“想法”都是极为成熟的建议。
她跳下椅子,来不及向他解释,匆忙的拉着他冲出来,直冲病人的大棚奔去。
微风吹过,被留在书桌上的一页轻轻翻过,上面清晰写着:“华佗”、“刮骨疗毒”。
大棚的门口用东西死死挡起来,有巡回的侍卫恭敬的向二人弯腰行礼。
寒玉顾不得那么多,伸手就要去扯那挡着的东西。
那士兵满脸无措。
临渊不由好笑,伸手将她拉回来,冲士兵道:“带一个患者出来,注意不要惊醒其他人。”
那士兵果然听话的拖出一名睡得沉沉的中年男子。
寒玉上去便欲掀他的衣服查看伤口。
临渊将她挡住,笑道,“我来。”
她这才想到自己一个女孩,去掀一个陌生男子的衣物是多么不好。
她脸色一红,便站在一边看着。
临渊问她,“你要看什么?”
她认真观察了一阵,说道,“临渊,你看这些人的溃烂好像都只在固定的几个部位,伤口本身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但只是因为蛆虫在四处拱咬,溃烂本身并未扩散……是这样吧?”
临渊认真想了想,点头道:“没错。”
寒玉听闻此言,愈加高兴,认真道,“那么如果这些被感染部位的腐肉和蛆虫不见了,不就解决问题了吗?”
临渊稍稍一愣,“你的意思是?”
寒玉不答反问道,“临渊,你知道东汉末年的神医华佗的刮骨疗伤吧?”
临渊一惊,“你的意思是……”
“没错,”寒玉继续道:“神医华佗刮骨疗伤,是因为毒感染到骨头上,故而将骨毒剔除。”
“如今血肉溃烂并不四处蔓延,蛆虫噬咬却加重病情,我们为何不试试将腐肉和蛆虫割掉呢?”
“感染病的人都是从腐烂开始,然后便咳嗽发烧。或许咳嗽发烧并不是这疾病的主要症状,只是血肉溃烂引起的并发症。”
“这样的话,我们只要剔除了腐肉和蛆虫,再长出新肉来,或许就没有事了。你觉得呢?”
临渊听罢她的话,呆看着她半晌不语,似是被惊到了。
寒玉自然知道他在惊讶什么。
这太残忍,太不符合常理了!
“临渊,从如今的情况看来,蛆虫尚在表里。可你我都知道,这蛆虫一直啃食,如若不再行动,极可能伤及脏腑,若到那时,只怕无力回天。”
临渊何尝不知道?
只是……
脚手尚可,而……脖子……
他拉开那人颈上的衣物,眸子里满是挣扎,最后闭上了眼睛。
相比较之下,脖子是最为脆弱的地方,为防虫子伤人性命,按理应先解决这里。
可……
在脖子上割掉肉,又要顾及气管食管血管等诸多命脉,这是多么大的挑战啊!
以这样大的溃烂面积来说,避开那些命脉简直是痴人说梦!
“临渊……”她小心翼翼地唤他。
“临渊……可不可以试试?”
试试?
他怎么敢试试?
作为一个医者,他要怎样对病人去做这件,自己都觉得没有把握的事?
他不能!
他可以杀人……但是绝不能以一个大夫的身份!
他站起来,深呼一口气,尽量平静地答复她,“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再找找其他的方法吧。”
二人重新回到医馆,临渊再次打开书,埋着头冲她道,“快去睡一会儿。我再找找看!”
他们谁都知道这样只是在拖延时间!
根本没有一本医术上提出过这样的病情!
根本没有什么现成的方法!
寒玉默默地看着那一摞摞翻看过的医术,暗暗的下定了决心。
她淡淡回道,“那我去睡一会儿,你不要太累。”
房门悄无声息的合上,临渊合上书,第一次感到颓败!
她大胆的想法不无道理――为了抑制病情,在危机的时刻,不明白病因,是以不能对因治疗,那么对症治疗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可是……一想到那样做,有可能亲手杀死病人……他就放弃了。
让他将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大块大块的血肉割去,又要保证不死亡!
这是一个多么大的挑战!
刮骨疗伤?
那只是《三国演义》里一个虚构的故事,谁能保证它的真实性?
翌日一早,寒玉没再进书房,士兵说早上在病人的大棚子看到她,他并未多想,以为她是去看病人的。
她没再来他这里……或许她生气了吧。
她那么聪明,肯定懂得他的心思。
或许她在怨他,明明知道别无他法,却又不敢尝试!
或许她又在心里偷偷鄙视他这个“胆小鬼”……
所以她才不来吧?
不来也好,这几日那般辛苦,她总也不肯好好休息。
如今正好让她好好休息几日!
第二日,大棚里传来几个人的死讯,据说死状尤其恐怖,他心里有些动摇,却不曾改变主意。
寒玉仍然未来,他没有改变心意,心中愧疚,忍着不去见她。
谁知第三日就出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