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咿呀呀的唱词还没有停止,顾宛的表情由开始的愤怒变得平静,最后变成了沉如深海的淡漠。
戏曲终了,一切归于平静,碧云和红袖早就吓得不太敢说话了,只有榀贺扫了一眼顾宛,笑着开口道,“这戏曲还挺有意思,我倒是从未听过。”
顾宛垂下眼睑,端起桌上的茶杯,小抿了一口,淡淡道,“人在失意中活久了就喜欢给自己找安慰,从戏曲中就可见一斑了。”
榀贺点头微笑,“少主说的有道理。”
隔壁雅间一声清脆的茶杯摔落的声音响起,顾宛微蹙鼻尖,已经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缓缓开口,“世子爷莫不是不喜欢这出戏?不然怎么连杯子都摔落了?!”
碧云和红袖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得看向两边用来阻隔的木门,事情不会跟她们想的一样把?
正提心吊胆着,一个她们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声音响起,“这出戏很不错,就是挑的旦角儿,丑了些。”
“是吗?”拖长了的尾音。
“自然。”
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看来我与世子爷英雄所见略同哪!来人,去将那个旦角儿拖出去杀了,把正主儿请过来!”
话音刚落,双方雅间之间的木门已经尽数打开,顾宛几人看过去,榀贺已经身形迅速地将刀架在了开门的店小二脖颈上,笑容和善,“小兄弟老老实实跑堂就好,何苦要掺和进这些打打杀杀里面。”
那店小二不慌不忙,轻轻将榀贺的刀隔开,倒是一派闲适,“不过都是忠人之事罢了,先生又何必大动肝火?”
榀贺笑着看他一眼,退后一步,站到一边,对方也如法炮制,两人各据半方,看似随意,却都是在突发时刻你能最快制住对方的角度。
顾宛此时正仔细看着另一个雅间的情况,神色不明。
雅间里面人不少,坐了好几张桌子,估计是西戎的大小官员,觥筹交错,莺环燕绕,比这边的情景不知道奢靡了多少。
木门突然打开,里面的人或看好戏或略带疑惑得都朝这边看过来。
一人忍不住疑惑道,“不是说要将正主请过来,怎么倒是几个年轻的小公子?”
另一个嘁了他一眼,道,“这哪里是三个小公子,你见过哪家的男儿郎长得这般水灵的?”
众人立刻恍然大悟,都拿玩味的目光放肆得看着几人。
顾宛无视那些目光,只拿眼睛看着正对自己的位置。
只见正对顾宛的位置上,萧琅渐周围围着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几乎整个人都要贴到他的身上来了,虽然没什么进一步的动作,顾宛看着胸中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火气。
眼神微动,顾宛已经起身,走进隔壁的雅间,无视众人惊疑的目光,看着上位坐着的老熟人慕容无风冷冷道,“世人常道宁拆三座庙,不毁一桩婚。枭王故意让我看到这些,是打算拆婚了?”
慕容无风笑容满面地上下打量顾宛一眼,缓缓道,“清平乡君此言差矣,不过是寻常酒席罢了,哪里能上升到拆婚的地步?再说了,若是萧世子不喜,尽管推开不就好了?我又没有强人所难。”
顾宛冷哼一声,“我不管缘由为何,若是你再不让这两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退开我就不客气了。”
慕容无风眼睛眯起来,笑的人畜无害,“这怎么说也是我的宴席,清平乡君也不要太过放肆了才好罢!”
顾宛冷笑一声,“笑话!你的一场宴席,拘住了我的夫君,还羞辱了我,我没有砸了你这宴席已经是好的了,还好意思说我放肆?!榀贺?”
话音刚落,榀贺已经出手,以众人都没有看清楚的速度将方才还缠在萧琅渐身边的两个女子丢出了窗户,外面却没有响起惨叫声,多半也是有功夫在身的。
方才与榀贺对峙的店小二神色不由得变了变,很明显,榀贺与他的水平不在一个档次上,若非方才对方手下留情,此时他早没命了。
顾宛下令干净利落,里面却有人看不过眼了,一个官员忍不住开口道,“大齐的女子都如你一般粗鲁不成?亏你还有着乡君的位分,却在这种场合大呼小叫,没大没小,真是不成体统!”
顾宛一个眼风扫向看着方才说话的半百老头子,冷嗤一声,“不知在你一个小小的守城官眼中,什么是体统?!”
那人一怔,面色气的羞红,他身为泽郡的父母官,倒是第一次受到如此轻慢,“你……你真是不成体统!不成!”
顾宛连表情都欠奉,白了那人一眼,“大概就是因为你太成体统了罢!到了半百的年纪才做到这个位置,这样的奇景本乡君也是见的颇少,震惊不已啊!”
那人脸涨如血,噎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什么来,本来想要在宴上好好表现一下得到枭王的赏识的想法也落了空,不由得恼羞成怒,甩袖离去。
顾宛淡淡转回目光,落在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萧琅渐身上,却见对方目光淡淡,正襟危坐不发一语。
略蹙了蹙眉,顾宛脚步一转,就到了萧琅渐的旁边,坐在了萧琅渐的旁边,还迁出一个颇为得体的微笑,“众位不必受我的影响,之前说的什么,现在还可以继续。”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怔愣,西戎的男尊女卑的观念更甚于大齐,他们还没有见过女子同男子坐在一起的,更遑论当着女子的面讨论正事了。
“就算清平乡君是大齐来的贵客,可是该当知道是以身为质子的萧世子的未婚妻来的,如此作为,是不是不太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顾宛看了说话的人一眼道,“这次我来是你们的上宾枭王请我来的,也不是我自己想来的,如今将我叫来了,又想让我回避,哪有那么轻巧的事情?难道大齐朝的乡君在你们眼里就是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那人被噎住,皱皱眉默下不好再说话,免得落得像之前的那人一样的下场。
又见枭王可有可无的表情,也就不再开口反驳了。
只是上位的人和新来的质子之间得气氛实在太奇怪,众人不好多言,只互相说说话恭维几句,也就是了,却是不敢招惹另外两方得。
顾宛扭身轻轻扶住身边的人,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怎么样?”
“我没事。”萧琅渐低眉看着自己胳膊上的素手,眉心微动,语气一转,带了几分无奈,“只是好像中了些药,如今四肢无力发热难受得紧。”
顾宛皱眉,“现在我们不能离开吗?”
“现在我怕是起不了身,待我缓缓回复一下再说。”
“大概需要多久?”顾宛觉得跟眼前这些人相处一刻钟都是折磨。
“约莫半个时辰。”
顾宛微微吃惊,“这药效这么厉害?”
“他将药下在我做的座位上,待我发现时已经坐了将近一个多时辰了。”
牵过萧琅渐的手,顾宛以手搭腕,忽快忽慢的不稳定的脉搏让顾宛心惊,“这么重的剂量?!”
萧琅渐如同触电般得收回自己的手,掩饰地转开脸,擦拭掉额头上的汗珠儿,恍惚笑道,“我没事。”
流的满头大汗,却是冰凉的温度,这明显是极度虚火的症状,顾宛当下也顾不得还有人看着,抬手去擦萧琅渐额头的汗,却感受到两股阴骘的目光投射过来。
顾宛直直地迎着那目光的方向看回去,却只触到慕容无风淡漠的眸子,“清平乡君与萧世子当真是鹣鲽情深,恩爱非常。”
顾宛淡淡笑开,那笑既轻且浅,原本妍丽娇媚的模样添了几分娴静美好,让人忍不住晃了晃神,“方才枭王准备的好戏里面不是已经唱过了?我同琅哥哥的感觉一样,戏着实不错,尤其是感情戏这一段,嗯……非常好。”
慕容无风眸子眯了眯,“戏毕竟是戏的,当不得真吧?而且这戏还有下半场,清平乡君没兴趣知道一下吗?”
“枭王说的不错,戏毕竟是戏嘛!所以才会有些人的主观臆想在里面,类似什么大败天朝军队,活捉将领,还有一对鸳鸯天人两隔,这个写故事的人怕是癔症有些严重了,再不治有可能会出事的呢!刚好我会一些医术,枭王要不要试一试?”
慕容无风定定地看着顾宛,顾宛毫不示弱地看回去,却被身边的人扯了衣袖,“我好了,我们走吧?”
顾宛松了口气,看了看萧琅渐的气色,点点头,跟着萧琅渐站起身,两人预备要离开。
慕容无风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阴冷,“这是我的宴席,我还没有说散席,身为质子的人就这般离开不合情理吧?”
“那要怎么才合清理?”
抢在顾宛在开口之前,萧琅渐已经抓住了顾宛的手,安抚般地拍一拍,才淡淡道,“在还没有见过你们西戎皇帝之前,质子的身份不过是空话,枭王若想发难,就挑在那之后吧!恕我不能奉陪,告辞。”
然后就带着顾宛转身离去。
室内只留下一干大眼瞪小眼的官员和眸色深不可测的慕容无风,噤若寒蝉。
“下官想到府衙还有事情,就先行一步离开了。”
“下官也是……”
众人陆陆续续离开,直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最后还坐在座位上没动的风追才气呼呼地起身,“这群人,真是势利眼,一个个的见事不好就开溜,关键时刻没有一个靠得住的!”
“他们本来就是因为我的身份才跟着我的,不然你以为他会因为我是慕容无风而跟着我不成?!”
风追恨恨道,“属下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以前他萧琅渐在大齐我们动不得他,如今他到了咱们的地盘上我们还奈何不了他不成?!”
“这事得要从长计议。外面的人都被解决了?”
“嗯,是属下无能,原本以为他们只有些战场上的匹夫之勇,却不想……是属下失职。”风追应者,脸上有些难堪之色,“那如今我们这个下马威失败了,怕是没有镇住这些个官员,他们若是真的半路反水……”
慕容无风眸子冷了冷,“来日方长,他们若是敢,就尽管试试。”
风追替慕容无风取了披风,给慕容无风披上,然后出了皖苏斋,临出门的时候,一个身影在门口一闪而过,慕容无风恍若未觉,径自离去。
而另一边,出了皖苏斋的顾宛几人一路疾行,一回到宅子里,顾宛就叫人准备凉水和毛巾,自己推着萧琅渐进了房间。
催着萧琅渐进入一个特别制作的大浴桶里面坐着,顾宛忙里忙外的招呼着人往里面倒凉水,待到一切收拾停当,才搬了一个小凳子坐在浴桶面前,双眼炯炯地看着萧琅渐。
萧琅渐被看得有些难堪,将目光转开道,“宛宛,我直接在外面的池子里泡一泡也就是了。”
“那湖水太脏,你不会下去的。”顾宛一本正经道,“你若是找别人解决去了怎么办?我可不想自己多个姐姐妹妹什么的。”
萧琅渐眼睛里面全是笑意,藏都藏不住,“今日里都知道我有个脾气了不得的内人了,谁还敢来招惹我?”
顾宛鼻子哼哼两声,将手伸进浴桶里面,水温原本是冰凉的,此时已经变成了温热了,顾宛不由得啧啧两声,“这药效还真是强劲哪!见效倒是很快。”
萧琅渐却突然面色通红,不再同顾宛说话了,眉心紧皱,似是隐忍着什么,顾宛被吓了一跳,“这药效怎么还压不下去了?!”
萧琅渐气若游丝地看着惊愕的顾宛,“你还是……出去吧!”
不然我怕吓着你。
顾宛苦起脸,摇摇头道,“可能没能压制住,如今反弹了,你忍忍,今晚上估计还有场大仗要打。”
顾宛转身出去,安排人往已经温了的水里面注入冷水,如此反复,一冷一热地刺激虽然激烈,萧琅渐倒是一声也不坑,任由顾宛折腾。
约莫到了夜半时分,体温才总算是降下来了。
“既然知道去赴宴没有什么好事,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等着皇帝召见不就好了?何苦非要惹那一身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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