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慕白早年也曾拜在不二门下,他是不二的弟子,梅玄机亦是,今日他以师兄自居,倒也并无不妥。
“自然有的。”梅玄机低声道:“慕白哥哥也是师父的弟子,所以不论何时,鸿蒙寺里都有慕白哥哥的一席之地。”
梅玄机让了路,唐慕白扫了那扇肃穆庄严的木门一眼,摇头道:“去荒园便可。”
如今他一身血气,实在不敢进了寺中。
“也好。”看着血人一样的唐慕白,梅玄机走在前面,绕着诺大的寺院走了良久,两人才到了苏沉央曾住过的那座荒园。
虽然被叫做荒园,但那园子却是极为干净。不单是外面,就连那间青砖房里,也都被人给收拾了出来。
唐慕白皱了皱眉头,对梅玄机疑惑道:“可是有人住在这里?”
“并无。”梅玄机为他斟了一杯清茶,轻笑道:“只是我近来闲着无事,便将这里一起收拾了。”
“你还真是好雅致。”唐慕白端着茶杯,而后又吐了血。梅玄机掏出一方素色的帕子递给了他,接过帕子轻拭了嘴角,唐慕白又道:“你就不问问?”
他让问,梅玄机便问,“慕白哥哥,驸马之位,尚还不够吗?”
唐慕白斩钉截铁道:“不够。”
“慕白哥哥,你入相了。”梅玄机面沉如水,道:“师父说过,荣华富贵,不过只是过往云烟。如今天下烽火四起,即便是你夺得了皇位,那也守不住吴国的万里江山。你与文帝争天下,倒不如尚了公主……”
“尚娶傅夷安,本就不是我的意愿。”将手中的清茶一饮而尽,唐慕白冷声道:“文帝想要将她嫁与我,那我便举兵谋反给他看。”
为了他自己的雄心大略,也为了当年枉死在文帝手中的宁侯。
“慕白哥哥!”梅玄机无奈道:“回头是岸,也为了京畿的无辜百姓,你收手吧。”
“回头是岸?”唐慕白嗤笑,“玄机,事已至此,你以为我回头还能有岸?”
“我说有,那便有!”即便是没有,她也会为他开出一片落脚之地。
唐慕白拿着青霜剑,抚着满是血污的剑身,他低声道:“可我杀了人,杀了……很多人。”
就算他想回头,不二也未必能让他留下。
“慕白哥哥,佛祖从来不会怨恨。”看着那把青霜剑,梅玄机忽然摸了摸胸口,“倒是慕白哥哥的那一剑,叫玄机疼的很。”
不止是痛,还给她留下了一块永远难以治愈的心病。
唐慕白楞了一下,随后便将宝剑交到了梅玄机的手中。“当年的事,是我对不住你,若你心中还有怨气,便也捅我一刀。”
握着冰凉的刀柄,梅玄机摇了摇头,“我不怨。”
“那就更该动手了。”唐慕白教她如何拿剑,“在战场上我故意兵败,而今我又杀了傅夷安举兵谋反,玄机,你觉得文帝还能容得下我?”
“那还有师父……”她是文帝的长姐,若是她肯劝,文帝必然也会从轻发落。
“没用的。”攥着剑刃,唐慕白低声道:“若是文帝会听师父的话,师父又怎么会在鸿蒙寺落发出家?还有你父亲,他也不至于落得一个……”
唐慕白的声音很小,小到让梅玄机只听清开头的那一句。梅玄机松了松手,她想劝唐慕白松手,结果却被唐慕白用力的扯了一下。随后她连人带剑,都一并的撞进了唐慕白的怀里。
“不!唐慕白,你不能死,你还不能死啊……”梅玄机慌了手脚,片刻后,鸿蒙寺里尼师便敲响了大钟。
山脚下,才被真之打醒的苏沉央拍了拍脑袋,听着绵长的钟声,他惊诧的看了一眼山顶。
鸿蒙寺平常敲得都是四五六,四是四大皆空,五是五蕴皆苦,六是六根清净。苏沉央在心里默默地数了数,待钟声停歇了,他又带着真之上了望山。
躲着满山的官兵,两人刚走到半山腰,就碰见了下山来寻他的梅玄机。见她无事,苏沉央欣喜叫道:“玄机!”
回过身,梅玄机亦是一脸的喜色。她张了张樱唇,还未喊出苏沉央的名字,藏匿在一旁的官兵便先冲了出来。
“玄机!”苏沉央夺了一名官兵的大刀,道:“把眼睛闭上!”
梅玄机拉着真之往后退了几步,而后两人又都听话的闭上了眼睛。直到苏沉央说可以睁眼,两人才小心翼翼的睁了眼。
丢下了手中的血刃,苏沉央轻声道:“好了,已经无事了。”
“苏沉央!”梅玄机红着眼,直接扑向了苏沉央。还以为她是要投怀送抱,苏沉央自然的张开了双臂。等梅玄机跑到了他的眼前,却是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你死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慕白哥哥他……”
梅玄机哽咽着消散了声音,想着先前的钟声,苏沉央心中猛地一沉。
“慕白他死了?”虽说他与唐慕白早已闹翻,但一代枭雄就此没落,他也不免有些痛心。
“死了……”梅玄机面色苍白,她咬了咬唇角,道:“是我,是我害死了他……”
“胡说!”苏沉央呵斥道:“他兵败京畿,必死无疑,这怎么会是你的错!”抱住了梅玄机,他又安慰道:“玄机,无事的。你还有我,还有苏大哥……”
苏沉央抱了梅玄机,真之也识趣的捂了眼。等哄好了怀里的姑娘,苏沉央又带着两人下了山。
走在望山脚下的梅林中,梅玄机的心中又是千百滋味。她扯了扯苏沉央的袖子,小声道:“苏大哥。”
“嗯?”
梅玄机垂着眼,心虚道:“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苏沉央神色微凛,他握着双手,唯恐梅玄机会说出“反悔”二字。
梅玄机顿了片刻,说出了一堆足以让他反悔的话。“还记得五年前你在寺中喝的第一碗粥吗?那是我做的。还有那件衣服,那其实是师父给你缝的……不过真的是我洗的,手洗的!”
梅玄机举着双手,苏沉央却差点吐出了一口老血。他把那件衣服当成宝贝一样看了五年,今日她竟然跟他说那其实是出自别人之手?
揉着胸口,苏沉央讪讪道:“我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吗?”
梅玄机瞪了他一眼,威胁道:“你是想娶我还是想死?”
“还用选吗?”苏沉央一挑眼角,将一只陈旧粗糙的梅花簪塞进了她的手中,“当然是死……也要娶你啦!”
梅玄机抿着嘴角无声的笑了笑,三人结伴而行,再无人能听见鸿蒙寺中的木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