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大和谭婆子一起退下,两人提着羊角灯,走在寂寂的长廊上,并不做声,只有秋虫在不断地鸣唱。
“女史跟随长公主多年,应当比我更加知道长公主的心思,长公主对林乐霜羡叹不止又是为何呢,”荣大貌似不经意地问。
是啊,为何呢?
谭婆子怎么能不知道,敬国长公主有两件憾事,一是深恨年幼无力保住胡皇后的性命;二是为了弟弟,不得不和情人分别,等终于能够回到大兴,情人却化作一杯黄土。
这两件事,是长公主心中之痛,经常为此彻夜难眠。
谭婆子的心中,已经将敬国长公主放在了后面,所以才会忘之脑后,站在自身的喜好之上,为静安师太说话,企图引起长公主对于林乐霜的反感。
相知多年,一点点变化都能捕捉得到,而敬国长公主的愤怒,正是源于对谭婆子的失望。
命身后的侍女们都退下,看着荣大那张轮廓鲜明的脸,谭婆子声音微颤,“阿荣,你我都在长公主麾下,相伴多年,你……你……”
“做人臣子的,应当忠心才是,女史,你跟随长公主信佛,应当知道,一切都应随缘,不是你的,越是紧紧握住,越是握不住,”荣大低下眉睫,轻轻地说。
“那你呢?你还不是紧紧跟随长公主左右,即使她始终还想着那个死人,千方百计想要招魂一见……”谭婆子声音变得凄楚,“而我怎么看着你,你都看不见,你又是如何随缘?”
这世间的痴男怨女何其多,我看着你,而你却看着她,大家都不快乐。
荣大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你伴着长公主多年,虽然不是姐妹,却有着姐妹的情分,长公主为你做的,你为长公主做的,都何其令人感动。何必为了我这么个不详之人,和长公主离心。”
“能在公主身边,有一处容身之地,我就很快乐……正因为相处这么久,才不想看到你再虚掷年华,公主她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心思,”荣大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劝谭女史了。
谭女史再也忍不住伤心,“哇”的一身哭了出来。
一片云彩移了过来,遮住了那轮残月,院子里暗了下来。
荣大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谭女史这是第一次对着他哭,兴许也是最后一次,以后该怎么做,只有看谭女史的选择了。
谭女史因他对长公主的念想,和一直如同姐妹般亲厚的长公主离了心,可他却无法接受谭女史。
若是能够,岂不是皆大欢喜,长公主兴许会格外欣慰,她最亲近和信任的两个人,能够在一起。
只是“情”之一字,如何会这么容易得解。
我以我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此时的林简也深有此感。
林玉柔送静安师太回到竹园之后,便哭着找到了父亲,将在长公主府上发生的事情,加油添醋地说了一遍,又求父亲命嫡姐给静安师太解药。
大女儿又惹祸了,而且这一次招惹的可能还是敬国长公主,林简越来越无奈地接受了现实,林乐霜不是他所能掌控的。
只要林乐霜不将事情惹到他的头上,他都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着哭哭泣泣的三女儿,林简心里厌烦。
静安师太倒霉,他从心里是高兴的,早看不惯那个尼姑,没事装什么普度众生,在他家里装神弄鬼,把他当猴耍。
明明一颗药的事情,就能让小娇康复过来,非要弄出来那么多事,泥人也有个土性子。
林简是个泥人么?
他是个粗人。
更何况他在小娇和小娇的儿女身上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却猛然在林乐霜和夏姬等人的提醒下,不止一次地发现,小娇更看重的是林府,而不是他。
而他最疼爱的儿女们,心里最看重的是小娇,而不是他。
也许换个人,小娇一样能将对方迷得三魂五道,生儿育女,若是运气好,已经成了嫡夫人了。
林简从小娇的迷咒中渐渐醒来,开始忙着宠幸从外面买回府的小娘子,夜夜做新郎,期望着能生出来几个儿子,趁着还在壮年,好好培养一番。
可林简也粗中有细,静安师太背后的牌,他还没有摸清楚,自然不会暴露真实的情绪和想法。
“柔儿,你别哭了,等霜儿回来,为父定要问个明白,看她究竟意欲何为,”林简劝林玉柔收住哭声。
夏姬在一旁轻轻打着扇子,嘴角微微抿起,心中暗笑,静安师太刚来林府的时候是何等的踌躇满志,如今就有多么的狼狈不堪。
还想将小娇重新扶起来呢,就凭这点本事……哼哼。
林乐霜抱着“猫眼”回到府邸之后,林大就一脸诡秘地迎了上来。
如今林大能够确定,这府里嫡系一支难以撼动,花着心思讨好,“大娘子,三娘子在大将军那里哭呢,求家主让您给那黄鼠狼解药。”
“黄鼠狼?”林乐霜一怔。
那么臭的屁,可不就是黄鼠狼吗。
“哈哈,”林乐霜乐不可支。
林大见了,连忙补刀,“大娘子可不知道,迎风臭三里,从一入府,就没有停歇过,走一路放一路臭一路,府门口那个味道,一炷香的功夫才散呢。”
林乐霜才懒得理会林玉柔,这解药她还真没办法给,得静安师太自个努力不是。
换了衣裳,林乐霜重新梳洗一番,方去见了母亲。她将今儿发生的事情在母亲面前学了一遍,王氏听得稀奇,忍俊不禁地问:“得道高人也会如此狼狈么?难道真的是邪魔附体不成?”
云妈妈在一旁眼珠子咕噜噜乱转,这难道就是大娘子的手段?真是越来越杀人于无形了,这样下去,静安师太还有脸面在贵妇人圈子里混吗?林玉柔还有什么依仗?
忍不住便是一脸喜色。
林乐霜见云妈妈那个样子,撇了撇嘴,说:“母亲,我已经当众答应静安师太和三妹,躲她们三日,这三日,我会陪您去看看外祖母,听表哥说,外祖母的身体近来不太好……”
王氏怔了一怔,说:“我真是不孝啊,竟然不知道母亲病了,”说罢,便落下泪来。一旁云妈妈的神色不安,眼神游移不定,唇轻轻地张了张,却又闭上。
林乐霜心知有异,安抚了母亲一番,找了个借口将云妈妈叫了出去。
还不等问话,云妈妈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说:“大娘子,老奴有话要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