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儿的蹒跚学步我看在眼里,宝宸托着他的胳膊,他不愿意,小小的眉宇间已有了怒色。在我眼底,实在不愿自己的孩子从小就背负这么多,我只是希望他的无忧无虑的长大,可穆重擎说,这是命,在大凌,每一个出生的皇子活着公主,就要背负常人无法承受的命。
就想兰梦要远嫁,一切都是那样的顺其自然。
“尧儿,到娘这儿来。”
尧儿挣开宝宸的束缚,一路小跑,略显东倒西歪,却是把我逗得不得了。
我弯腰一把抱住他在胸前,转身看向花圃里静坐着的男人,他披了一件明黄的斗篷,冬日的暖阳下熠熠生辉,离得不是很远,我可以清楚的看到他嘴角微抿出一条弧度。
这样温存的日子,我和他两个人,谁会不珍惜呢。
这一刻可以忘掉朝堂上的纷争,忘掉这后宫之中的危机四伏。
我抱着尧儿走到他身边,将尧儿放到地上,小孩一个扑身就挂到了穆重擎身上。
很多时候,我总觉得尧儿像极了穆重擎,分明是一个性子的人,可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似乎比我想象的要亲近,穆重擎从不会在尧儿面前摆任何帝王的姿态。
听着尧儿欣喜得喊了一声父皇,穆重擎便从袖间找出一个红色的荷包来,我怎么看都觉得眼熟。
“父皇的尧儿要平安长大。”
尧儿不知是什么,只是穆重擎给的他便是欢喜,抓在手里,会咧着嘴笑。
穆重擎满面笑意之余,要将目光转向了我。
“这个是给你的。”
我突然鼻尖猛烈的一酸,头脑里想着的便是收了这个压岁钱之后,今后我还能接几个?
但是我很快将我的嘴角抬了起来,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荷包。
“宝宸,冬日里风大,将太子抱回去吧。”
宝宸赶忙应声,将穆重擎怀里的尧儿带了下去。
他伸过手来,我亦是紧紧的握住,掌心的温度愈发的温暖。
“再不讲尧儿带下去,你可要憋坏了。”
眼泪便溢了出来,并不是牵强的笑,反而是一种释然。
“皇上有心了,覆雪恐怕这辈子是不能忘了。”
自我入宫那年起,他每年都会给我一个压岁钱,就像在相府里爹爹和娘亲都会给我一个一样,在民间只是一个讨喜的说法,若是拿到皇家大院里便是显得有些小气了。
不过却是叫我格外的温暖,这就是穆重擎作为一个帝王最让我动容的地方。
他神色愈发的温暖,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感觉到他已经老了,垂垂暮年,交代着儿女今后要做的事。
他道:“叫我重擎。”
这话对于我来说,并没有让我太过惊讶,我们一同经历了这多风雨,在我心底,我早就想平常夫妻一样,直接叫他的名字。
“我只在画像里看过母妃的样子,她是莨城大文豪叶家的女儿,身份虽没有当年的秀合皇后好,但也是书香门第,自打我有记忆起,就和父皇住在一处,他教我从最开始的习文练字,到后来的治国之术。很受父皇看重不假,但我能清楚的意识到,我的周身时刻都有危险,好比那一年,宁妃产下死胎,继而就疯了,她来自民间,曾经风光无限,终究是招人妒恨。父皇时常在秀合那里睡下,可他总是临近天亮便又回来准备上朝。他治国很是勤恳,可性子宽厚,多数人因为党派之间的关系,已然不服他。六岁那年,父皇病逝,我成功登上太子之位,可父皇留给我的是一个四分五裂的政权。秀合封了太后,她的权利完全打过了我,甚至是野心也让我日日担心受怕。我想要颁布一条圣旨都要经过她的同意。”
说到这里,我听见他哽咽了一下,这般不堪的记忆,他现在却要挖出来,或许是我让他宽心的缘故吧,他又款款而来:“好在景筠,和莫笙,他们虽然也有私欲,却也在无形之中帮了我,直到后来的亦雪,她陪我走过最艰难的时刻。她生性洒脱自由,却足足被我的权利斗争捆绑了八年,或许你的出现,对亦雪来说是一种解脱。你自幼受她疼爱,到了再进宫的时候,她已然下定决心,让你坐稳这深宫的牢笼,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听穆重擎这样说的时候,我有满心的震撼,我能成为穆重擎身边的人,多少有二姐的推波助澜。至于公平与不公平,现在已经分不清了。
“我只想知道你的想法。”
他有些许的沉默,却又不打算瞒我。
将膝上的摊子,挪开,扶着我站起,一边走着,一边说道:“朕要你从零开始,也正是看重了你与一般女子不一样,你的聪敏,你的隐忍,多半像极了亦雪,这样的女子足以成事,何况你又是重情义的,我能拥有你,三生有幸。”
他说三生有幸,我的心突然变得沉甸甸的,好像自己没有白来这世间一遭,心底热乎乎的。
“您能不能告诉我,二姐现在身在何处?”
她对我有亏欠,那我对她何尝不是呢?
他摇了摇头:“莫玦一直就陪伴在她左右,活着云游四海,活着深山归隐,景亦雪,她总能活出色彩来。”
虽然没有明确的下落,不过听到二姐身边确切的是有莫大哥陪着,那自然也不会吃苦了。
我不得不承认,同穆重擎之间无话不谈的日子很是温情,他是帝王,却对我少有顾及。这份情是多么来之不易。
“时辰不早了,朕可不想在年三十的晚上还有批阅奏章。”
他这般打趣着,我笑出声来:“覆雪现在陪您回去看折子。”
我们是手牵着手一路走回去的,身后只是跟着方总管和和小李公公,就连婢女都省了,本来也只是在豫樟宫的前庭花园坐坐。
我们很快就回了澄銮殿,殿中香烟袅袅,很明白的就是源源不断的药香味,这都是林常俞的方子,在熏香中加入药材,既有凝神又有养身的作用。
殿里也不留几个伺候的人,我扶穆重擎坐到软榻上,又是捧了一杯茶给他,自己则是坐在他平日里坐着看折子的案几前。
奏折还有两座小山高,年关事多,各地的上供,内务府也有了详呈。
这么多天,穆重擎都是这么坐着,而我却是替他看起了折子。
还是同往日一样,愈看愈是觉得触目惊心。
“贪官污吏抓不得,看了这些东西,却是平白叫人生气。”
穆重擎却道:“左丞右相皆是端嘉的人,他们既是敢上呈给朕,自然不将朕放在眼里。”
端嘉的手段果然快,就连原先我爹爹的人多有一半也被她拉去了。
“这大莨的兵马说来也有五万,这五万人的兵权在谁手上呢?”
他的眼底有了些许赞许:“不到万不得已,朕还不能出兵,否则宫中打乱,难保各地城主心生异心。并不是只有穆裘语在窥视这个皇位。”
“皇上这话说的奇怪,各地的城主既是已经归顺大凌,为皇上效力,难不成会举兵谋反吗?”
我心中不免暗叹,当初的顾倾源,能让整个大凌如临大敌,该是何等的气魄。
“朕终究不是带兵打仗的,各城主之间多少有着联系,朕继位以来一直在牵制他们的联系,否则联姻的联姻,这天下早就不是大凌的了。”
没想到穆重擎小的时候就有了这么长远的见解。
“也就是说,现在的情形,正是各方势力都在看着毓清皇室……窝里斗……所以端嘉虽然可恨,但她终究不敢大张旗鼓,皇上虽容不下她,却偏生要用她的势力牵制各方……”
心中斗转万千,用得起帝王之术的人,该有多大的胸襟。
穆重擎面色沉寂道:“你说的不错,而朕就被夹在中间,很多时候动弹不得。”
心头一酸,很是为他心疼。
“这叫覆雪想起了一件事,顾倾源当年和莫涤蕴铤而走险,就是拿各地城主做的文章,因此西北治汗才得以那般得快。”
穆重擎的眼中有了不一样的色彩:“你是说铤而走险?”
我点了点头:“与其畏首畏尾,不如大肆拉拢人心。各地城主多半是地头蛇,吃硬不吃软件,皇上只要比他们还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