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还是在二月里, 天亮的并不是很早, 楼下传来陆续的唱名声音,丝毫没有影响到顾启珪,也没有让他显得紧张异常。事实上, 自从昨日他知道那件事开始, 他的心思可以说一半都没有放在县试上,直到今晨,这种情况才好了些。
东方的天空有些发白,天似乎是想亮起来。磨石宇就走了进来,“爷,陈夫子和朱府的几位爷都已经到了,正在门外等着。”
“快请夫子和表哥们进来吧,”顾启珪也站起身, 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冠, 亲自迎了出去。他们从未见过面,但是这是长辈,理应提前见上一面的。再加上,他领着的那几个少年,都是朱家的儿郎,其中一个还是朱家排行十三的他的嫡亲表哥朱仕谦。
“夫子,表哥。”顾启珪向他们见礼,把他们让进了房间里。
“都准备好了吗?”陈夫子不着痕迹的避过他的礼节, 观察着眼前的少年, 因为年岁尚小, 眉眼间尚没有长开,但是就冲这份气度,他就是很服气的,不愧是顾氏昌逸和当朝首辅陈恪联手教养出来的。
“是,都准备好了。”顾启珪恭敬地回答,他自是看到了陈夫子的动作。
“表弟,”朱仕谦主动打招呼,之前,姑母专门来了信,母亲也说是这个表弟还小,让他好好照看着。朱仕谦看着眼前一点儿不见紧张的顾启珪,觉得似乎不用自己照顾,这个小表弟一看就是省心的。
顾启珪赶紧回礼称,“表哥,这次来的急,还没有去府里拜访,倒是先见面了。等县试过后,我会去看望长辈们的。”
“家里人都懂,小姑姑也已经来信说明了,自不会怪罪与你,这次过来,家里长辈还专门叮嘱我要好好照看你呢。”朱仕谦回道,他的性子和顾启珪见过的其他表哥没有什么不同,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典型的江南朱家培养出来的孩子。
顾启珪心里这样想着,面上还是笑着道谢。
其余三位少年,也相继打了招呼,虽然都是朱氏一门的族人,顾启珪也笑着称表兄,但是自然是没有那么亲近就是了。
“启珪表弟,竟然定下了这里的房间,着实是不容易。”‘悦来客栈’离县试的地点实在是太近了,历年来都是有钱的童子角逐的重点。往年,朱家祖学参加县试的前辈都是能住的上的,今年他们四个竟无一人入住。此时透过窗子看到外面的情景,其中一名少年还有些感慨,虽然他们住的客栈离这里并不能说很远,但到底不如‘悦来客栈’方便。
“表哥说笑了,我远在京都,月前县试报名的时候,都是家里人办得,当时时间还早,就在这里定下了房间,想是赶巧了吧。”因为那个少年的语气只是陈述感慨,顾启珪也不吝解释。
县试需要提前一个月报名,原则上应该是顾启珪亲自到现场的,因为为了防止正式开考时,有人替考,报名时还要登记下报考者的姓名,年岁,籍贯,体格,以及容貌主要特征,前几项还好说,后两项就比较难操作了。
但是因为,那个时候顾启珪实在是不好过来,就只能麻烦京中礼部的官员进行这一操作,行成文书,加盖印章,直接派人送来了吉城县署礼房。
至于五人同考的结保书,以及陈夫子的保书等这一些必要的资料,都是这几人递上去的。当然,这些顾启珪也只是清楚,至于操作,他是完全没有参与的。自他决定来江南参加科举,他爹爹三下五除二,没几下就搞定了这些事情,包括客栈事宜。
所以他说,他很庆幸,生在了一个勋贵世家。如若生在农门,在这个时代,恐怕连找一个秀才给他作保都作难,自古鲤鱼跃龙门,都没有这么简单。所以,顾启珪佩服每一个从底层爬上来的人。
几个人用了些茶,天变得蓝了起来,再不是刚刚的漆黑,预示着就要亮起来了。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下去了。”陈夫子发话,主要是连着排队,搜身,唱保等一系列的进门仪式还要花上一些时间。这所有的事情,都宜早不宜迟,县试更是如此,早做准备总比进了考场还手忙脚乱的好。
“是。”顾启珪跟着其余四名少年一起称是。
陈夫子率先出门走在前头,大家自是都跟着他出门。顾启珪想接过磨石宇手里的考篮,不想被磨石宇避了过去。
“你们都不用跟着下去了,下去后,我也该入场了。”顾启珪和跟在他身后的磨石宇以及顾擎和顾十六说道。
“我们把主子送下去吧,哪能让您自己下去。”顾擎说道。说实话,他是有一些紧张的,那件事实在是不好说,偏偏发生在主子县试前夕,要是影响了主子县试的发挥,他就万死不能辞罪了。
顾启珪看了看他们,没再说话,率先走在了前头,追上了先行的陈夫子一行人。
朱府
“现在这个时辰,参加县试的应该是要进场了吧,”朱家大夫人徐氏,也就是朱氏的母亲,顾启珪的外祖母,低声问自家夫君。这么些年过去了,她看上去还是不见老态,就是身子更丰腴了些。
其实说起来,她的年岁比安氏还要大上一些,想她的嫡幼女可是嫁给了顾家的嫡长子,但是现在看起来,要论气色的话,安氏可比不上徐氏。
大概这就是人所说的心宽体胖吧,就算是已经做了祖母的人了,她依然心大的厉害。再加上公爹、婆母尚在,实在是没有什么大事是她可以做主的,要是搁其他人身上,肯定心塞的厉害,但她就能做到满不在乎,一直插科打诨都也轻松自在。
朱老爷朱进方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差不多了。”虽然,今日有他们朱家嫡亲的子孙要下场,但是参加科举因为这在朱府实在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几乎每年都会有这么一两个,府里的人早就见怪不怪了,一个个淡定的厉害。只是没想到夫人还记得今日是县试之日。
朱进方翻了个身还想再眯一会儿,今日他不当值,就不想这么早起身。谁知,身边的夫人竟然‘忽’的一下坐了起来,接着就开始穿衣,下榻。
朱进方有些纳闷,就是前些年几个儿子下场,都没见她这么关心过。这么些年,除了女儿出嫁那天,她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之外,可没见她还对谁这么上心过,这到孙子辈了,她……
被吵的睡不着,朱进方索性也跟着坐了起来,起身洗漱。走出房间的时候,他还有些疑惑,就这一会功夫,他那跳脱的夫人就不见人影了。
抬头看看天,刚有要亮的预兆。转过书房的檐角,不出他所料,西屋里有亮光,门口还有人守着。看到他过来,就想给他请安,被朱进方制止了,是自家夫人身边的嬷嬷。
朱进方挥挥手,轻声说道:“你先下去吧。”声音很轻,也得亏是离的不远,才能听得见。
嬷嬷退下去后,朱进方刚想踏进房里,就听见房间里传来自家夫人的声音。“都说菩萨是万能的,您可一定保佑那孩子考过啊。”
朱进方撇嘴,还有这样求神的?倒像是不答应她,她都不乐意似的。
“我就这一个女儿,你说她怎么这么命苦呢,好不容易定亲了,家里就没落了,平白吃了那些苦;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又出了那一档子事儿。以前公公婆婆都说我女儿是一颗珍珠,所以玥冉,可是为什么还要经历这些呢。您说,我的玥冉当时心该有多痛啊。”徐氏的声音几近呢喃,带着掩饰不住的心疼。
朱进方的脚就被定在了门口,似乎再没有力气抬起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自己孩子的母亲,并不是什么也不懂的,相反她心里什么都知道。能和她过一辈子,是他的幸运。他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不论外界怎么看。
“算了以前的这些咱们都不提,这次啊,我外孙子就要参加县试了,您可一定要保佑他顺利通过啊。要是他能通过,到时我一定来还愿的。”徐氏的声音传来,和神明讨价还价,也只有她才能做得出来了,所以,大家说自家夫人是个混不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为了防止她再说出什么威胁的话语,朱老爷推门进了房间。
“老爷,”徐氏显然下了一跳,“您进门也该知会一声啊,怎么今日休沐不多休息会儿。”相处了大半辈子,现在早已没有那些虚礼了。
“人老了,睡的就不多了。你这是……”朱进方明知顾问。
“今日,可是咱们外孙子顺宝下场之日,我自然是要好好为他祈福的。虽然长大以后还没有见过面儿,但是这信笺往来,就属他最会说话,我可是喜欢他呢。”徐氏笑着说。
朱进方沉吟了一下,老妻似乎,好像,忘了些事儿啊。“既然都来了,就顺便也替仕谦祈一下福吧,昨日还专门来给咱们这儿说今日他要去安庆,没想到他祖母这么快就给忘到脑后了。”
徐氏闻言楞了一下,“今日,仕谦也要下场啊?”她怎么不知道,完全没听说啊。
朱进方简直无奈,他转身出门的时候,身后的老妻,已经又开始和菩萨讨价还价了,看在刚才的愿望上再加上自家孙子行不行。
京城·顾府
天还没亮的时候,四房顾国宁和邵氏夫妇都已经醒了,虽然还没有起身。
“我倒是希望启珪这一次能一路平安顺利的考下来的,那孩子做事通透,我看启陵比不上他。”邵氏说道。
“这些话不要随意乱说,让人听去了不好。”顾国宁低声告诫。
“这我还不懂吗,我有什么话还不能和你说说,我这不是看大哥大嫂仁义,启珪那孩子下场,才有感而发吗,旁人,我能和谁说去。”邵氏笑着说道。
顾国宁本也不是斥责她,他生而为庶子,自小经历的比较多,也养成了严谨的性子,他怕妻子口无遮拦,给她招来祸患。听到妻子这样说,他紧皱的眉头也张开了。“这些你我都能看出来,大哥怎么会不知。现在没有表现出来,肯定是有打算的。”
“你说,咱们在京中也没有认识的什么人,买宅子也不容易。要不咱们把现在住的这个宅子从大哥大嫂那买下来怎么样,把打通的墙砌上,咱们走这个宅子本有的院门。”邵氏灵光一现,而且越想越觉得可以。大嫂好相处,住的近还有个照应。
现在,因为三房、五房远在江南,顾启珪又在参加科举,这分家的事情并没有传出去。再加上二房的那个外室已经被公爹快刀斩乱麻的处置了,没有了大祸患,倒也不急在这一两天说出去。
但是,这毕竟是已经分家了,是要开始考虑这些摆在桌案上的问题了。
顾国宁听到自家夫人的话,无可无不可。但是他也觉得,住在这里会方便一些,妻子至少还有个可以说话的人。“那你就探探大嫂的口风,要是大嫂觉得可以,大哥不会说什么的。”
“好,等过几天,我就去问问。”邵氏回道,这几日正值侄子县试之日,大嫂自是忙的不可开交的,她还是不过去打扰了,反正她又不急。
顾国宁自也是知道这回事儿的,微微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本文连载在@晋江文学城,请支持正版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