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义庄还有半里路,路上就已经不见人影了。
每个城池的义庄都设在郊外,除去有尸臭之外,义庄这种停放死人的地方总会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恐怖传说。
人们畏惧鬼神,除非必要,没有人会跑来义庄。
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义庄已经在远目能及的地方了。
远远看去,那义庄的白墙黑瓦在视线中若隐若现,荒郊野外就这么一处房舍,看着的确有几分阴森。
来临安城两年多,苏迟还没有来过临安城的义庄,倒是隔壁城的义庄她去过。
那时候她陪着宋良辰去曲家,为了弄清楚曲婉儿的死因,她还刨过一座坟。
想到这儿,苏迟不禁有些走神。
也不知道宋家那位怕鬼的大少爷近来如何……
从曲家回来之后,苏迟就没再见过他,算算也有一个多月了。那时候夏桃才熟,如今七夕已过,再过一段时间就该秋深了。
“大师,前面就是义庄了。”
陈捕头已经停下脚步不肯再往前走了,苏迟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快走到义庄了。
他们站着的位置离义庄还有一点距离,但义庄那种难闻的气味儿已经飘到这里了。
陈捕头用袖子捂着鼻子,一脸嫌弃的问,“大师,您确定要去吗?”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苏迟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捕头一点也不想进义庄,苏迟都怀疑他压根就没看过尸体。
不看尸体,怎么可能知道死者在生命最后的那段时间经历过什么?
他这样的态度要是能破案,苏迟就相信这世界上一定有鬼。
越靠近义庄,那股难闻的味道就越是浓郁,苏迟能走到义庄门口,已经是用了常人想象不到的毅力了。
看守义庄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他人有些木讷,所以大家都管他叫老木头,他因为小时候生了一场怪病没了嗅觉,这差事丢给他倒也极为合适。
老木头领着苏迟走进了一间停尸间,苏迟只看了一眼,胃里就开始造反了。
被剁成碎块的尸体在夜壶里泡过,又在义庄摆了两三天,无论是谁看了大概都会做噩梦。就连看守义庄多年的老木头都不愿意走进去。
“我自己进去就好。”苏迟对老木头说完就往前走了一步,老木头如蒙大赦,急忙走出去了,他虽然闻不见那味道,但他没有瞎啊。
苏迟从怀里翻出一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了一粒小红丸吞了下去。
这种药丸可以暂时让人的味觉失效,苏迟不喜欢自虐,这种味道能不闻还是不闻的好。
这个天气,一般的尸体摆个三四天都要发臭,更不要提被分尸的。
苏迟离摆放尸体的木板有三步远,闻不到那种怪味,先前那股反胃的感觉便好了许多。
只不过,木板上那一堆,说是尸体都勉强,那完全已经是一滩烂肉。
苍蝇从上面飞来飞去,很多白色的虫卵眼见着就要孵化成蛆,再摆上个三五天,这尸体就要烂成一滩腐肉了。
苏迟闭着眼睛平息了一下再度翻滚的胃,这才再次睁开了眼睛。
也怪不得陈捕头不愿意来看,这尸体也实在是太挑战人的极限了。
苏迟走近了两步,仔细地观察着面前的尸体。
近距离看,可以看到尸块上的经络,苏迟数了一下,尸体一共被切成了三十六块,除了手脚头比较完整之外,身体部分都被切得乱七八糟。但奇怪的是,那些骨头都断得非常整齐,那是被利器一下切断的,甚至是很轻而易举的切断的。
这就怪了。
一个村野乡姑,有谁会和她有这么大的仇?又有谁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将尸体剁成这种样子?
普通人根本做不到这一点,除非分尸的人有很大的力气,这不由得让她想到了马三叔。
都说这马三叔年轻的时候是码头上抗货的,难道人真的是他杀的?
不,不是他。
苏迟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要把尸体肢解成这样,单只是一般的有力气可不成,分尸的人显然从头到尾都不慌不乱,这得有非常强大的心理素质。
马三叔那种平头百姓,连上了公堂都会腿软,他根本不具备这种心理素质。
她找了根木棍,轻轻拨了拨尸体的头颅,将尸体的脑袋拨到正对着自己的方向。
因为在夜壶里泡过,尸体的头已经涨了起来,又因为腐烂的缘故,尸体的脸皮也几乎从脸上脱落下来。但就算是这样,也能看出这人生前一定是个美人。
因为曲婉儿的事,苏迟特地看了一下尸体头颅和身体的链接位置,确定这头和身体是属于同一个人的。
苏迟回过头,打算再看看尸体的手,但她转头的瞬间,眼尾却扫到尸体的嘴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她连忙凑近了看了一眼,发现方才并不是她的错觉,这尸体的嘴里的确有东西。
她试着用棍子拨了一下,发现尸体的腭骨咬得极紧,必定是这个人死之前,曾死死闭着嘴巴的缘故。
一般情况下,遭遇不测的人在断气之前,总会下意识地想留下些信息,如果这桩案子是他杀,那么寡妇在死亡的前一瞬极力留下的信息,就一定和凶手有关。
苏迟的心中一阵激动,当下也顾不得那尸体有多么血肉模糊,直接丢了棍子就用手去掰尸体的嘴巴。
如果是前两天来看尸体,苏迟就无法发现尸体嘴里的东西,这尸体的嘴巴之所以会张开,完全是因为尸体已经腐烂了。
苏迟使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尸体的嘴巴撬开,她将尸体嘴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看着手心里带着血的小东西,苏迟非常意外。
那是一枚翠绿色的平安扣,那玉的质地极好,入手寒凉,是快极好的玉。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块玉苏迟认识!
她曾见过这块玉……
那时候她还小,不过七八岁大。苏迟的记性极好,很多东西只要她见过一次,那东西的特征她就能记住,并且无论过多少年都不会忘。
她曾经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见过这块玉,那人是碧波庄的大小姐,也是个美人。
苏迟用帕子将玉包起来塞进袖笼里收好,然后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尸体,这一次倒是没有什么发现。
尸体被毁坏的程度太高,连尸身上的肉都已经腐烂变质。她生前到底遭遇了什么,身上是否有瘀伤,是否有反抗的痕迹,根本一点都看不出来。
确定尸体上不会再有什么线索,苏迟就从停尸间退了出来,老木头正坐在门口打盹儿,他木木地看了苏迟一眼,没说话。
苏迟也没和他多说话,她现在就想赶紧找个地方好好梳洗一下。
陈捕头和吕一刀并没有走远,就在和苏迟分开的地方等着她。待苏迟走近之后,陈捕头直接用手捂住了鼻子。
那停尸间里尸臭熏天,苏迟在里面待了那么久,自然被染了一身的臭味。
“大师,您可算是出来了。”陈捕头说,“那里面可真不好闻。”
“嗯,陈捕头,有地方让我洗个澡换身衣服吗?”苏迟很真诚地看着陈捕头,“我身上的味道应该不太好闻。”
不是不太好闻的问题,陈捕头忍住没说,那真是太不好闻了。
不过,陈捕头是有求于人,自然要放低姿态,对苏迟做到有求必应。
他将苏迟带回了府衙,只不过这一路上,过往行人都要绕着苏迟走,因为她身上真的太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