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迟有一种意料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的感觉。
她一早猜想,那寡妇一定和碧波庄有某种联系,但她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是古诗的娘。
事情,似乎在朝着更诡异的方向发展。
古诗似乎是将苏迟当做了救命稻草,在她认出自己的身份后,就全身心的信任了苏迟。
她将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苏迟。
而听了古诗的故事以后,苏迟终于明白――
怪不得她无法弄清楚寡妇命案和碧波庄命案之间的诸多牵扯和细节,因为一切的起因,根本不是开始于半个月前寡妇的死,这一切,开始于十二年前。
不,说是十二年前也不对,真正的开始,始于更早的时候。
这一切,自然要从古成烈说起。
二十年前,古成烈二十五岁。
他这个年纪早该儿女成双,可他却一直不肯娶妻。江湖上有多少名门望族想和碧波庄结亲,奈何古成烈一个都不答应。
古成烈的爹,也就是古老庄主,他对古成烈放下狠话,若是不娶妻,不生子,那就永远别想坐上碧波庄庄主的位置。江湖上的人也因此在私底下猜测,这古成烈莫不是有什么问题,又或者他其实是个断袖,有龙阳之好。
然而那些人猜测的通通都不对,古成烈爱的当然是女人,他既没有生理问题,也没有特殊的癖好,他爱着一个大美人。
这个美人就是荷花村的俏寡妇,季如棠。
当然,二十年前的季如棠还不是寡妇,她那会儿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正是二八年华,瞧见俊俏的公子就要脸红。
季如棠本是滁州人,距离碧波庄十万八千里,她和古成烈本不可能有交集,但有时候,老天爷就喜欢将本不可能遇见的人,用种种巧合推到一起去。
那一年,古老庄主要古成烈去滁州采购一批烟火。滁州的烟花很有名,就连皇宫里的烟火,都是从滁州进贡的。
古成烈到滁州的时候,还是隆冬,天气冷的很,接连几天的大雪让他的行程不得不放慢。
他住进了滁州最奢华的客栈里,那天正好是腊八节,腊梅花悄然盛放,临近夜晚,一朵烟花嘭的一声炸开。古成烈本是随手推开窗户,想看看那烟花开成了什么样子的,然而他的视线却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那是个妙龄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正是最美好的年纪。她白皙的脸孔像玉一样细润,当烟火炸开的那瞬间,火光耀亮了她的脸,她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天真烂漫。她穿了一身红色的袄子,身侧放了一盏琉璃灯,就这么站在雪地里放着烟花。
烟花很美,他却一眼都没有看,因为他觉得,站在那里,被烟花耀亮的那个姑娘,比烟花更美。
那一刻,古成烈突然明白,他多年来坚持不娶妻,为的就是等到她。
古成烈直接从窗内一跃而下,仿若谪仙一般落在季如棠面前,季如棠看的呆了,好久之后,她问他,“你是仙人吗?雪变成的仙人。”
他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烟花在头顶砰然炸裂,他说,“如果我是仙人的话,你愿意跟我走吗?”
“去哪里?”她仰头看着天空,“去天上吗?”
“不,不去天上,我想带你回家。”还是青年的古成烈,生了一张俊朗的脸庞,朗眉星目,唇红齿白,加上一身好武功,自有一股出尘的气质。
怀春少女要爱上这样的男子,简直再简单不过。
他拒绝了那么多人,却独独爱上了这样一个姑娘,她家里开着一间烟花铺子,那天是去帮爹爹试放新做的烟花的。
那之后,海誓山盟,花前月下,一个月后,古成烈带着一车采购好的烟花返回了碧波庄。
“我一定会来提亲的,你等着我。”他向她承诺,无论如何都会回来娶她,她信了他。
然而就在古成烈走后的第五天,一群山贼杀了过来,一整个村子都被屠尽,殷红的血撒在纯白色的雪上,触目惊心,像是最好的红梅,一夜之间全都开败了。
季如棠没有死,她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但她在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她又怕又怒,她无处可去,唯一可以求助的对象,只有古成烈。
距离他说好来娶她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可是她已经不能等了,她安葬了爹娘,匆匆踏上了去往碧波庄的路。
在认识古成烈之前,季如棠哪里都没有去过,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乡。她在路上辗转,二十天之后,她终于抵达碧波庄,一路舟车劳顿,加上那样的变故,季如棠憔悴的不成人样。
然而这还不是最惨的,惨的是季如棠到碧波庄找古成烈的时候,竟吃了一个闭门羹。
也是啊,碧波庄是什么样的地方,她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孤女,哪有可能进得去?可是她不想放弃,因为她已经无处可去了。
季如棠从山庄的后门偷偷潜入了碧波庄,她假扮成下人,试图找到古成烈。然而她还没有找到古成烈,就先听到了一个消息,一个让她近乎崩溃的消息。
古成烈要成婚了,他要娶南陵顾家的千金顾茗。
曾经的誓言,言犹在耳,此时回想起来却好像是一个笑话……
季如棠心灰意冷,她离开碧波庄回到了滁州,然而意料之外地,她见到了古成烈。
本该在家里拜堂成亲的古成烈,他在等着季如棠。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责备他,因为他是碧波庄的少庄主,她不过是个做烟花的小姑娘。
这之间,是天差地别的鸿沟,季如棠没有办法去拉近这样的距离,曾经他们花前月下时,她也不是不明白这些,只是因为他对她太好,好到让她忘乎所以。
而今,当一切现实成为她不得不面对的高山,她才知道,曾经的自己有多么天真。
“你去哪里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古成烈急切地问她。
他说好一个月后来见她,可当他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后却发现,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曾经的一切都已经不在了。
“你找我做什么呢?你家里有等你回去的妻,我……我从不曾等你来,你回去吧。”她背过身去,红着眼睛对他说。
古成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有那么一瞬间,他手足无措地像个毛头小子。
“我没有想过要娶你之外的人。”他小心翼翼地赔着不是,他是江湖上人人争相结交的武林天骄,可在她面前,他不过是个想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的普通人罢了。
季如棠听他这么说,眼圈一下子红了,她扑进他的怀里,再也忍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就像是要将所有委屈和难过全都发泄出来。
在那之后,季如棠和古成烈自然是冰释前嫌,和好如初。
古成烈仍是要娶妻,因为古老庄主答应他,只要他娶妻,就允许他将季如棠接进碧波庄。
陷于爱情中的人总是盲目的,季如棠知道自己配不上古成烈,便不在意自己要用什么样的身份进入碧波山庄。古成烈带她回去的那天,正好是他和顾茗的大喜之日。
古家和顾家联姻,为的是什么,古成烈和顾茗的心里都明白。
顾茗要成为碧波庄的女主人,首先要做的,就是容忍古成烈把季如棠养在家里。她明明才是古成烈明媒正娶的妻,可是除了身份之外,她一无所有。而季如棠,她什么都不是,却占尽了种种的好。
古成烈迟迟不肯和顾茗圆房,古老庄主终于看不下去了,他用季如棠的生命作为要挟,要他必须让顾茗生下古家的子嗣。
古成烈自然是不肯,古老庄主便对季如棠下了狠手。
那时候季如棠已经怀孕了,老庄主是个果断的人,他不能让季如棠先生下孩子,那样顾家势必会有意见。
所以,季如棠的第一个孩子没有了。
古成烈心中怨恨,这是他第一次清楚的意识到,如果自己不强大,那他就什么也保不住,他连给心爱的女人一个名分都做不到,甚至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夭折,而他却根本无力反抗。
从那之后,古成烈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他不再冷落顾茗,他开始频繁地在顾茗房里过夜。许是不爱的缘故,他对顾茗很粗暴,顾茗也是个能对自己狠心的人,就算每夜都生不如死,也咬牙忍了过去。
终于,两个月后,顾茗有了身孕,古成烈就不再去顾茗的房里。
季如棠是在顾茗之后的一个月怀孕的,顾茗有什么,古成烈就一定也要让季如棠有什么。他爱的如此偏心直接,一点伪装都不肯。
没有人去在意顾茗是什么样的心情,而她也似乎没有喜怒哀乐一样。
古成烈来了,她接纳,他走,她也不会去追,她大度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在古家,虽然没有人敢对顾茗不敬,可私底下的闲言碎语也不少。
顾家在武林也是大家,但这不是古家选择她成为碧波庄女主人的原因,顾家的势力不只在江湖,顾茗的哥哥是当朝宰相,官居一品,在朝中实力不可小觑。
古家在武林中的地位虽然已登峰造极,但如果没有朝廷势力撑腰,怕是也不得长久。古老庄主是个老谋深算之人,他选择了顾茗,是为了让古家的地位变得更加坚固。
季如棠是个意外,如果没有季如棠,那么一切会更加顺利。古老庄主也动过除掉季如棠的心思,只是顾茗一直以来并不关心季如棠,古成烈又特别在乎季如棠,所以古老庄主就迟迟没有动手。
这一等,就等到了顾茗的孩子出生。